周氏眸色一转,知道了她打听这个的用意,道:“只有一房。”

    那女人开心道:“我家有个庶出的女儿,今年十六,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正愁寻不到好人家呢,如今看来,知府大人最合适不过。”

    说着,她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周氏,悄声道:“还请少奶奶跟老爷提一提,这事倘或成了,另有重谢。”

    周氏笑了笑,推开盒子。“既有这个巧儿,我自会去跟公公说,他若不愿意,我也做不了主,若办成了你谢我也罢,既还没办,这东西你就先拿着吧。”

    妇人将盒子硬塞进周氏手里。“少奶奶不知这里的规矩,事情办成办不成,这求人办事的心意总是要有的,奶奶可别害我坏了礼数。”

    周氏推脱不开,只好收下。

    这边东西刚收下,另一边又来了几个。

    有的要送好乳娘,有的要送名厨,甚至有的问周氏是否有抱养个儿子的打算。

    周氏一一应付过去,匆匆往回走,却不料,方才为首谈‘君臣之礼’的那位太太正等待在她的屋子里,旁边张大娘满脸堆笑的侍奉。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位太太姓赵,她的夫家是同齐商号的东家。

    方才在花厅里,赵氏一旦说话,别人就不敢多嘴,可见他们家的强势,又见张大娘一脸的谄媚,周氏不禁猜测,张大娘恐怕就是被这家人收买了的。

    张大娘见周氏回来,开心的迎上前,“少奶奶,您回来了。”

    赵氏起身,冲周氏微微笑了笑,周氏笑着示意她坐下。“赵夫人怎么还没回去?”

    赵氏坐下,低眉道:“我知道妹妹是个爽快人,所以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名下有几间闲置的铺子,只因家里如今生意做大了,顾不得管了,如今妹妹来了,我想着,不如送给你做个人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听赵氏叫自己妹妹,周氏心里还是抖了一下。

    按说,赵氏与孙氏是同辈,她不管是论年纪还是论辈分都是她的晚辈才是。

    “无功不受禄。”周氏轻笑。“何况我何德何能去收您的东西,您若有心,改日来去与太太说,或者与公公说,我是做不了主的。”

    赵氏笑的意味深长。“旁的做不了主,给不给我面子还做不了主吗?”

    赵氏虽笑着,可不论言辞还是语气,都带着几分胁迫的意味。

    周氏一窒,想到张大娘所言这些人的心狠手辣,心底骤然有些慌乱。

    见周氏愣了一下,赵氏伸手拉住她,忽又变的十分亲昵。“别怪姐姐说话不好听,虽说你名义上是江家的儿媳妇,可实际上呢,别说孩子了,恐怕都没有和你相公圆过房吧?”

    周氏被问的面红耳赤,心想这次算是遇到了真的狠角色。

    看到周氏脸红,赵氏笑意更深。“现下有用的着你的地方,以后倘若江大人再纳几房妾,儿孙渐渐多了起来,你又有何立足之地呢?你可曾想过,你在这个家里能指望上谁?”

    周氏苦涩一笑。“指望或指望不上,也只能这样了。”

    赵氏道:“人生在世,这世道上是否能有你的一席立足之地,不在于出身的尊卑贵贱,甚至不在于是男是女,只看你是否有立世之本。想要指望别人是最蠢不过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资本,有的人的靠手艺,有的人靠美貌,有的人靠才华,有的人靠智慧。”

    “而你——”赵氏抬眼,正色的看着周氏。“你本身有很多可以仰仗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许只是现在有,以后可能就没有了。”

    说着,赵氏凑近周氏,在她耳边道:“什么东西是即便你被赶出江家、并且不能回周家之后,还能让你在这世上活的安然自在的,那这个东西,就是你现在最该为自己争取的。”

    说完,没等周氏回话,赵氏便起身径直离开了。

    周氏对自己的未来很茫然。

    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指望,更别提江家的人,跟在身边十几年的人,说怀疑就怀疑,说发卖就发卖,指望江家这些人,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赵氏说的问题,周老爷也同她说过不止一次,她何尝没想过呢?

    别说她没男人,难道有了男人就能依靠一辈子吗?

    江善德和孙氏算过了大半辈子,就算没了初婚的恩爱,也该有很深的情分了,结果呢?

    不过一个玉凤,就把江善德迷的神魂颠倒,一点不顾念旧情的三番五次和孙氏闹。

    有江善德夫妇做前车之鉴,她可真不敢相信世上有永恒的依靠。

    可赵氏的一番话却好似在迷茫的前路上点燃了一盏明灯,让她隐约知道了该怎么走。

    她的心底有一处隐隐发热的地方在雀跃着,蠢蠢欲动,像是虚荣,又像是某种**,是从小到大她内心永远充斥着的**,不服气、不甘心,她本该有个更好的舞台来施展自己,而不是只做一个多余的儿媳妇,每日游走于无聊的家长里短。

    也许,她该再勇敢的往前迈出一步。

    而赵夫人,就是能够引领着她尽快上路的人。

    赵氏离开,春梅这才从外面进来,她招呼了两个丫鬟把茶几上的茶杯撤了,又换了一杯新的热茶递给周氏,周氏接过茶徐徐吹着热气,抿了一口。

    春梅看到周氏身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便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周氏瞥了一眼。“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春梅先掂了掂重量,随即揭开盒盖,盒中之物在阳光下光芒熠熠,惊的春梅一抖。

    周氏的心也随着春梅抖了一下。

    盒中之物乃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红宝石,且看其成色,更是难得一遇的鸽子血。

    周氏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可在京城见过的权贵人士多了,宝石也见过不少,能佩戴的起鸽子血红宝石的,连亲王贵胄都是少的。

    因为这种红宝石产于暹罗与越南,而鸽子血成色的乃是百里挑一,大多做为贡品上贡给了皇上,即便有异域商人来卖,也是标出天价,几乎无人问津。

    春梅并不知这东西有多名贵,拿到手里看来看去,“好丑的石头。”

    周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当然不相信这是那位夫人买来送给她的,凭他们这些人的做派,好东西自然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总之不可能是正道来的。

    不知道来路,别说请工匠雕琢了佩戴了,就连卖也不敢卖,万一是个赃物呢?

    说到底就是个名贵的烫手山芋,这些人还真会送东西。

    周氏揉着眉心吩咐:“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别让任何人看见。”

    春梅虽不解,却也没多问,回屋去藏东西了。

    不管这东西来路如何,她已然是收下了。

    既收了人家的东西,岂有不替人家办事的道理?

    可是,她又该如何去提,跟谁去提呢?

    跟孙氏提,那是自讨没趣,跟江善德提,先不说他愿不愿意,他定然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孙氏,到那时又要落个两头不讨好。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头绪,恰逢张大娘来,说孙氏那里传午膳了。

    周氏忙让春梅侍奉着洗漱更衣,朝孙氏院里去。

    周氏带着春梅和几个丫头进了院子。

    屋门口几个丫鬟一边掀帘子一边传报:“少奶奶来了——”

    周氏提裙迈入房中,侍奉在内堂的丫鬟们纷纷福身行礼,又掀帘子迎她入暖阁,暖阁中间摆了一张大桌子,几个丫鬟正刚布完碗筷,见周氏进来忙让开躬身行礼。

    孙氏吃饭从未有过这样多的人伺候,心中有些不知所措,面上却不动声色。

    周氏一进来她就好似抓到救命稻草,由春喜扶着下了软榻。

    周氏看着这些丫鬟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则有心试上一试。

    她上前扶过孙氏领她入座,随即淡淡瞥了一旁一个年长些的丫鬟一眼。

    果然,那丫鬟随即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一众人丫鬟捧着餐盒鱼贯而入,陆续走到餐桌前,又由餐桌旁的丫鬟端出来放在桌上,上完菜,送菜的丫鬟全部退了出去,其余的丫鬟都退到内堂或门外等候,只剩了春喜、春梅还有另外两个丫鬟侍立在一旁。

    春喜、春梅从没见过吃饭还要这么大的阵仗,更没见过这么满满一桌子菜,看的直发愣。

    孙氏看着桌子上瞬间摆满的菜色也有些茫然,别说菜名了,就是这食材她大多都叫不上名字,知道孙氏尴尬,周氏笑道:“这胭脂鹅脯不错,娘尝尝看。”

    孙氏点点头,刚拿起筷子,一旁一个丫鬟就上来,用另一双筷子夹了两片胭脂鹅脯到孙氏的碟子里,另一个丫鬟上来也夹了几片给周氏。

    孙氏愣了一下,周氏却泰然自若。

    孙氏吃着香甜的胭脂鹅脯,心中五味杂陈。

    自她来沈阳以来,上上下下的规矩礼制一概不懂,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她简直就像个村妇进城一样,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奇。

    所幸有周氏在身边照应,她也算心安了一点。

    吃完胭脂鹅脯,孙氏又不知该吃什么了,看了半天,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盆热腾腾的红稻米粥上,正欲开口,一旁布菜的丫鬟已经开始替她舀粥。

    春喜看着两个丫鬟的伶俐,心中自愧不如,春梅则是紧紧的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牢记在心,她知道主子们都喜欢伶俐的人,她若比不上别人,又怎能讨周氏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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