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氏一早就带着春梅回了娘家。

    王大娘偷偷摸摸的从后门进了江家,回了玉凤院子里。

    江善德先是因上次的话跟王大娘道了歉,又嘱咐她以后没事就呆在屋子里,切莫让太太看见,王大娘一一恭敬应下,江善德这才放心。

    周氏回家时,家里无人来迎,更无人亲切招待。

    只有管家带着两个仆人来收管了马车,安排了板凳,连一句话也没多说。

    周家一如往常,下人们干活的干活,没活儿的找个地方悄悄歇着,周家的少爷们则整日跟在周老爷身边读书,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周老爷片刻都不放过他们。

    周氏的母亲王氏如今也不大管家,一天到晚清心寡欲的诵经念佛。

    春梅从进了周家大门开始,就感到一股异常肃穆的气氛,吓的她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回了房间,春梅才低声问道:“奶奶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氏失笑。“没出什么事,我家素来就是这个样子。”

    春梅感叹。“素问咱们老爷算是对家里严苛的了,没想到周老爷更严啊。”

    周氏打开包袱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道:“公公的家法是个空壳子,表面严格,暗地里乱作一团,我爹可是真严,一句话说的不得体,可是要挨板子的。”

    春梅不信。“奶奶就吓我罢,您是我见过的女人里说话最直最不留情面的了,要这么说,您在家还不知挨过多少板子了呢。”

    周氏笑道:“我从小就是挨板子长大的,不过没打死罢了。”

    春梅愣了一下,见周氏说的这么轻松,竟还笑着,更是不信。“我才不信呢,您要是从小挨板子长大的,就应该像这家里人一样规规矩矩的,才不敢随便说话呢。”

    周氏苦笑,“这便是我的苦处了,有的人,打两下就能闭嘴,有的人不用打,瞪一眼也能唬住。偏偏我是越打越不服气,越唬我,我越不放在眼里的。因为这个倔脾气,小时候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是寻常的。”

    春梅道:“怎么可能,若常是皮开肉绽的,我伺候奶奶洗澡的时候怎没见过一条伤疤?”

    周氏起身,摸了摸春梅的头。“傻丫头,你忘了我爹是干什么的了?”

    春梅愣了一愣,周氏笑着越过她走了出去。

    周氏拿着盒子,派人去找板凳。

    板凳到后,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带着板凳一一去见过了周老爷与诸兄弟,随后又见过王氏,只这么拜会了一圈儿就放板凳回去了。

    板凳离开后,周氏又去了书房找周老爷,周老爷见周氏去而复返,手里还抱着个木盒子,知道她定是有事要说,先是呵斥诸子大声读书,随后起身带着周氏去了后堂。

    周老爷坐上软榻,周氏娴熟的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这才坐下。

    周老爷眉头紧皱,手里缓缓转着两颗核桃。“虽然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提一提。依我的意思,你回来罢。以前那是个病的,不中用归不中用,到底还有那么个人在。如今人都不在了,你留在那里有什么意思?你又没个一儿半女,将来在他们家定是一日比不过一日的,不如回来,我再替你谋划谋划。”

    周氏低眉,“你担心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和别的女人有个孩子,公公婆婆的意思是,找到那孩子来让我养。你也别多问,这其中情由复杂的很,一句两句说不清,我也不好把这些事随便说与你。”

    周老爷不悦的将手里的核桃拍在案上。“自以为是!常常说你一两句,你就说都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也就知道点江家那些家长里短的丑事!目光短浅!愚昧!”

    周氏冷冷的别开脸,不理会他的教训。

    周老爷本还想教训几句,看到周氏这副模样,硬憋了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沉默良久,周老爷放缓声调,语重心长道:“让你回来,一则是想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你毕竟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的很,你孤身一人总不是个办法。二则,我实在不想让你去沈阳!且不说现在正打仗,那里不太平。平日里就是不打仗,那里也不太平!”

    周氏气道:“既不太平,你写举荐信的时候为何不知会一声儿,让他们挑个太平的职缺给我公公?如今你说起这个还有什么用?!”

    周老爷懊恼道:“那个地方虽是一滩浑水,却也是个肥缺。机灵点儿的,能捞不少好处,可凭你公公那样的,那里的人定容不下他,恐怕是一年半载都扛不下来。”

    周氏道:“这个你就放心罢,我公公的耳根子软,学坏也容易。”

    “坏就坏在这里!”周老爷急道:“他这个人,没有主见,脑子又转不过弯儿,我就怕他到头来被左左右右的利用了,闹个家破人亡!”

    周氏一顿,有些愕然。

    随即,她回过神,斩钉截铁道:“那我就等到江家家破人亡再回来也不迟!”

    周老爷气的又想教训她,周氏忙递出怀里的木盒子,正色道:“我有一件正事要托付给父亲,求父亲帮我保管样东西。”

    周老爷见她一脸严肃,也顾不得生气,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枚翡翠玉佩。

    周老爷不解的抬眼看向周氏。

    周氏道:“倘或哪日女儿有什么不测,父亲一定要拿着这枚玉佩去找板凳,他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父亲,父亲定要给女儿讨个公道。”

    周老爷听的心惊胆颤。“你干什么了?!这东西哪儿来的?!”

    周氏起身,噗通跪倒在地。“父亲只要答应女儿就是,别的莫要多问了!”

    周老爷气恼的直拍桌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周氏离开的两天,王福按照她之前的安排将家里的东西早就打点好,该卖的已经找好了买家,该送的皆贴了名条由人来领,要带的也都打包了起来。

    孙耀邦从镇上派了五辆马车来白水村候着,周家也送了两辆马车过来帮忙,周家两个公子还带了四个随从,另外拉东西的货车骡马更是一直排到了村口。

    安全起见,孙耀邦和江善德合资请了三家镖局护送,镖师、趟子手等加起来也有七八十个,对于白水村的村民来说,这是一个空前盛.大的阵仗。

    由于周氏安排得当,江家上下出发的很顺利。

    男的或是骑马,或是随车步行,女的则全都坐马车,孙氏和周氏坐一辆,春喜、春花坐一辆,春梅、春桃坐一辆,王大娘和玉凤坐了一辆。

    在周氏的授意下,空着的马车一辆搁了马桶,以便孙氏路途想要方便时可用,一辆里面铺满了被褥枕头,倘或路上有所耽搁,又无落脚之处的话,就让孙氏在那里歇息,又命最后一辆空车跟了江善德,他若半路不适,可以随时换乘。

    众人对周氏的体贴细心连连赞叹,孙氏也与周氏更加亲密无间。

    一路上,但凡停歇的时候,玉凤都上前来嘘寒问暖,端茶送水。

    周围人多眼杂,看见了,都夸赞江善德教导有方,家里人礼数都这样周到。

    江善德被奉承的脸上都快发光,心里对玉凤爱的不可自拔。

    随行的人多,江善德也在,孙氏虽不高兴,也不好发作,只假装不舒服,对一切不作理会,周氏几番借口孙氏不舒服,不想被打扰,尽管如此玉凤还是日日来侍奉。

    周氏气急了在马车里骂了几句玉凤,不料玉凤竟也如如不动,坚持不懈。

    孙氏看到周氏气恼却又没办法的样子,反而笑道:“你算是遇上对手了。”

    玉凤把王大娘的教导熟记于心,并且很迅猛的实施起来。

    除了在众人面前对太太殷勤,她还开始笼络几个丫头,一会儿给好吃的,一会儿送衣服,一会儿送首饰,没的送了,索性时不时的打赏银钱。

    春梅对周氏忠心耿耿,不为所动,可其他几个在这么华丽的攻势下都缴械投降,一个个见了玉凤犹如见了银子,都不知该露出怎么个笑脸才能讨她喜欢。

    这个时候,周氏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这玉凤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打赏下人?

    她每月的俸例也就两三两银子罢了,她这些日子打赏出去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两。

    问过孙氏,孙氏忙打开存放零钱的匣子,一看才知道,江善德竟然偷偷的从里面拿了好几十两的现银,也不用问去处,定然是给了玉凤。

    孙氏气的就要去找江善德责问,周氏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劝住,这时候,玉凤又进来凑热闹了,孙氏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搁在往常,玉凤定然也要气恼一番,可如今她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深深记得王大娘说过的——不能打硬仗。

    玉凤被骂时只低着头,出去之后,即刻红了眼眶去找江善德。

    江善德听了原委,气冲冲的上了孙氏的马车去替玉凤理论。

    和江善德同行的孙耀邦看见玉凤来哭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又看到江善德气冲冲的去了孙氏的马车,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忙骑马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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