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一袭大红万字杭绸袍子,被婆子从车上扶下来,和王爷王妃分别见了礼。

    秦月娥已经有一年半没见着母亲,四目一对,眼圈不禁立时红了,还是秦夫人马上拿话劝住她。玉暝见了此景,体贴地道:“月娥,你陪着你娘一块儿坐车,路上叙叙旧。”

    秦月娥心中虽喜,可表面却犹豫着没马上答应,而是轻声道:“王爷,那你呢?”

    秦夫人瞧了自家女儿一眼,月娥何时变得这般乖巧起来了?要是放在过去,依秦月娥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哪等人说?早已想怎样便怎样了。

    玉暝柔声道:“去吧,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说着,亲自扶秦夫人和秦月娥上了车,自己坐了另一辆车入城。到了王府,又下车来接,将秦夫人和秦月娥再一一扶下来。

    王府的门子已经把王府正门左侧的大红朱门打开,一改往日神气活现的样子,点头哈腰地把玉暝等人迎入,又有一堆丫头婆子在前导引,一路往梧桐院来。

    玉暝看得出秦月娥在车上已经哭过了,递了一条帕子给她。秦月娥心里有委屈,接了帕子也不用,只是悄悄塞进袖里。

    秦夫人对自己女儿的脾气太了解了。车上秦月娥虽一句怨言也没吐露,可秦月夫母女连心,早看出王爷和女儿有些不妥。此时她眼角余光瞧见这情形,更为肯定了。月娥是个傻孩子,心里有结,就是面上装无事也装不像啊!

    秦夫人也不知道女儿和王爷闹了什么别扭,想来又是自己女儿任性惹恼了王爷,所以两人心里头有疙瘩。以月娥的个性,这怕也是难免的,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当下也不吱声,装着没看见,依然言行自若。

    进了梧桐院,秦夫人的房间安排在院内西厢,占了三间大房。王府的太监已经从角门先一步把秦夫人的行李送至梧桐院,堆在西厢的外间。秦夫人等人一到,便有丫头服侍她在西厢内间洗脸更衣,然后到正房歇坐吃茶。

    玉暝把她送到院里,就自去了书房,留她母女说话。

    秦夫人一坐下,墨邻就来拜,秦夫人赞了她忠心,赏了一个镯子,又叫她拿了早准备好的几十吊钱,散钱给院里的下人每人一吊,令人人有份,个个开心。

    秦月娥平时也常赏人点东西,这习惯也是打她母亲身上来的。秦夫人从小就教秦月娥如何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这项上的银子一定不能省。

    等分完钱,奴才们在正屋门口谢恩完毕散去,屋里只留下平时近身的人,除了墨邻,也就是雪溪和小喜子。秦夫人问了姓名,在王府里待了多久,今年多大,然后一人赐了五两银子的厚赏。

    母女两人叙话片刻,便到了巳时,各院的管事婆子们来回事。秦月娥原想把她们打发了,可秦夫人道:“无事,我在青州也不是只住一两天,你只管办就是了。”

    墨邻便去把婆子们叫进来一个个地回。秦月娥一项一项地分派,有条不紊,很显老练。而那些婆子们也恭敬谨慎,丝毫不敢轻慢。

    秦夫人自顾吃茶,微笑不语。

    等事情办完,已近午时,玉暝从书房回来陪秦氏母女一同用膳,席间问起秦府上下人等的情况。秦夫人一一回了,气氛十分融洽。

    下午,因秦夫人必竟年迈,路上奔波了近一个月,终是有些吃不消,便回了西厢歇觉去了。秦月娥自在正房忙些别的。

    晚膳玉暝又回院来陪着一起用,饭后,秦夫人便推说筋骨酸疼,还得早点歇着,出了正房,留女儿和王爷独处。等到了亥时,正房那边歇下了,秦夫人才叫贴身的丫头小慈悄悄到正房唤来墨邻,细问究竟。

    墨邻起初还替王妃遮掩,但经不住秦夫人两句话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

    第二日,秦夫人起得略晚,等王爷已经去了书房,才过正房和秦月娥一起吃早饭。用完早饭没多久,江灵儿便在徐妈妈的相陪下,到了梧桐院来给王妃请安磕头。

    秦夫人留心细看,却见江灵儿虽是穿得体面,可贫寒人家的那股子寒酸气却未脱去,再加上瘦得难看,毫无珠圆玉润之感,真不怎么讨人喜欢。这么一个小女娃,竟是王爷心坎上的人?她怎么看怎么不像。

    到底是月娥年纪小沉不住气了,若是不去打这丫头,哪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秦月娥要打发江灵儿走,秦夫人开口留人道:“月娥,这孩子既是与你姐妹相称了,不必急着叫她去,坐下一块儿说说话吧。都是服侍王爷的人,应该互相亲近些,王爷看着才喜欢。”

    王爷有了侍妾,秦月娥没在家书中提过这事,现下只觉得羞愧,恨不能马上把江灵儿打发走,听母亲这么一说,一时愣住了。

    秦夫人拉着女儿在炕上稳坐,又招呼墨邻给江灵儿设坐。墨邻拿来一个早备好的小脚凳放在地下,半请半迫地拉着江灵儿落坐。江灵儿坐下去,抬头一看,却见秦氏母女高高在上,因为逆光,形象有如两座黑乎乎的大山,顿时就知道秦夫人不是要示好,而是要示威。

    徐妈妈站在旁边一看,也暗自皱眉。

    原来这秦夫人竟如此厉害,才来府里第二天,就帮着女儿摆布人了。

    但表面上看,秦夫人又很客气,对江灵儿说了好些好话。说了半个时辰,外头有管事婆子来回话了,秦夫人才叫人搀起江灵儿,又吩咐自己的丫头小慈拿出封好的二十两银子和一包半斤左右的燕窝赏赐给江灵儿。江灵儿愣着没接,徐妈妈不动声色地替她拿了。

    接着,秦夫人就命守门的二等丫头雀儿把江灵儿和徐妈妈送了出去。

    两人出了正房,院子里的几个等着回事的管事婆子都向徐妈妈点头致意,却拿冷眼看江灵儿。这丫头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仗着王爷的喜欢一时得了意罢了,竟也在王妃跟前出出进进了!她们对江灵儿的轻视都写在了脸上。

    这批婆子除了膳房的张妈妈以外,余人都是王妃提拔上来的,自然心都向着王妃,巴不得江灵儿早些失宠。先前那场怪病,要是把她病死了倒好。而张妈妈呢,垂着头弄衣服,假装没看见江灵儿经过。

    徐妈妈瞧她们看低江灵儿,也不吭气,心道:这帮老货还不知道后头江灵儿要主事,真是急着作死啊!

    徐妈妈瞧得出,江灵儿这位主子在王爷身边恐怕不会只红一时,而王爷让她试着管事一个月,也有让她试试身手的意思在内,将来只怕还有后话。这批老货现在得罪了她,甭管眼前是如何,往长远看,肯定得不了好。看来王妃挑人终究是没眼光的,这么急着攀高踩低,不是个长久立身的样子。

    还是过去那批婆子稳当啊,徐妈妈心下暗叹。

    当年从俪太妃手里起来的那批婆子不敢说办差方面出类拔萃,却个个都沉得住气,安守本分。现下王妃带出来的这批婆子,心浮气躁,难堪大用。

    回正院的路上,徐妈妈偷偷注意江灵儿,却见这小主子没动什么气的样子,仍是攀花拂柳,观鱼追蝶地一路玩儿到正院。

    进了屋,袁夫人已经在等了,江灵儿道:“我在王妃那儿耽误了,叫姐姐久等。”

    莫羽玲知道昨儿秦夫人入府了,料是这位老夫人绊住了江灵儿,当下浅浅一笑说无妨,也不细问经过,坐下来就光说文解字。

    江灵儿毫无异样地上完了课,和莫羽玲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差人把她送出,自己歇坐一会儿,练了几个字,便去歇中觉,下午起来先吃茶点,然后照旧做做针线、写写字、看看莫羽玲前儿送的围棋棋谱混过时间,等用了晚膳,继续做做闲事,接着便早早睡了。

    但第二日一早,江灵儿就要徐妈妈帮她称病,不去梧桐院了。

    病是没有的,但徐妈妈还是遣人去报了。

    秦夫人可以给下马威,江灵儿自然也可以称病不理。

    结果没多久,墨邻就亲自捧了些上好的补养元气之药来了。放下东西,她借着王妃的名义问了江灵儿身子是哪里不爽,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江灵儿道:“不是什么大事,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不必请大夫了。”又对云乡道,“去里面妆台上拿点玩意儿出来给墨邻姐姐。”

    云乡是第一次被江灵儿吩咐做此事,当下应了下去,拿回来两枚金刻子。江灵儿淡淡一笑,微微点头,云乡便把东西赏给了墨邻。墨邻臊得脸红,追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拿了金刻子便走。

    两枚金刻子一共一两,折成银子是二十两,不过金子稀罕,在市面上真的去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十出九归,就是二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能换到九钱金子。因此江灵儿这出手,也就不比秦夫人前一日的出手逊色了。而且金刻子精巧,随便哪里一收便是,比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低调许多。

    这么一比较,自然显得秦夫人送礼送得刻意,而江灵儿回礼回得体面。

    不过江灵儿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要王妃的赏。拿了那赏,仿佛她服侍王爷就成了当丫头的职责。江灵儿是丫头,现在的身份也还是未脱奴藉的半主,可她服侍王爷是因为真心喜欢王爷,并不是因为她职责所在。

    秦夫人当时送银子给她,江灵儿真恨不能拿银子砸她。没人可以侮辱她和王爷的感情,王妃的娘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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