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清风斋到了。

    这是青州最大的书画铺子,共有三层。一层卖货,二层拍卖字画,三层只招待贵客,是贵客们私下交易的地方。

    袁轶道:“我前儿订了本书,正好瞧瞧有货了没有。”

    众人于是一起往清风斋来。

    掌柜的认得袁轶,马上满面春风地迎出来道:“袁大才子来了,小店篷毕生辉,请进请进。”

    袁轶不敢先进,错开一步让着玉暝,对掌柜道:“这是我朋友王少爷。”

    王少爷?那掌柜是有眼色的人,一看袁轶姿态恭敬,又素知他是在王府当幕宾,再瞧见玉暝虽然是一般富家公子打扮,可是神采风流,态度从容,眉宇间有一股大富大贵之气,非是寻常公子可比,心里有七分确定他的身份,吓得滚下阶来迎接,几乎就要当街下跪。

    玉暝没放话,陈福已经上来一把抓住那掌柜的肩膀,不让他行大礼,并道:“不必多礼,前头伺候着就是了。”

    掌柜哪有不明白的,知道真是小王爷亲自驾到了,不敢声张,忙领了众人进书铺,请示道:“楼下人多腌臜,几位爷到楼上奉茶可好?”

    玉暝道:“不用,就在这儿看看就是了。”说着,目光已经扫向满柜的书册。

    听了此话,掌柜急出一头汗来。这儿人来人往,穷酸书生不少,他生怕照顾不周,会得罪了玉暝。

    袁轶道:“老掌柜不必理会我们,我们自己看看就是了。”说着他拉着掌柜边走边问,“对了,我前儿订的那一套书,究竟有了没有?”

    玉暝等人知道他是故意支开掌柜,免得他伺候得太周到,让店里的人起疑,当下各自散了在店内寻感兴趣的书看。莫羽玲去瞧那些独本孤本的词集诗赋去了,江灵儿则被玉暝领到卖启蒙孩童之书的地方,认认真真给她挑了三本。一本《百家姓》,一本《增广贤文》,一本字贴。

    江灵儿虽然不学无术,可《百家姓》是听说过的,粗粗一翻就丢到一边,《增广贤文》没听说过,随便翻开一页,略读一句,“卟哧”一笑,道:“这本好这本好。”

    “好什么?”玉暝凑过来看。

    江灵儿指着其中一句“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直笑,玉暝没好气地道:“说的不就是你么,还笑得出来?”若不是人多,真想把她按下来打屁股,看见猪啊驴啊就开心,文雅辞令全不想学。

    陈福凑过来道:“王爷,这本怎么样?”

    这老滑头竟也帮江灵儿挑书?玉暝打眼一看,是一本《女儿经》,他也未曾读过,不禁好奇一翻,有“修己身,如步冰”,“守淡薄,安本分”,“行嫉妒,损了心”之语,已是不大喜欢。再看中篇“夫骂人,莫齐逞,或不是,陪小心”更不喜。再看最后“最不孝,斩先脉。夫无嗣,劝娶妾。继宗事,最为切”,马上就把书扔了。

    陈福看主子面有愠色,忙缩回去了。

    前面的也罢了,最后劝夫婿另娶,这算什么?明明是男子自己想另结新欢,却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教导女子应作此想,实为下流!

    清风斋的掌柜应付了袁轶之后,便来瞧王爷在哪,一看就傻了眼。王爷怎么还看启蒙书啊?

    众人各有所得地出了清风斋,玉暝看袁轶一脸满足,便问:“袁师买了什么书如此高兴?”

    袁轶道:“此书我订了许久了,一直没货,今儿终于得了。”遂把书递过来给玉暝。

    玉暝一看,是一套《农物集录》,共六册。

    “我没听过这套书。”

    袁轶道:“不奇怪,这书是……”遂介绍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甚是高兴。

    江灵儿只好又和莫羽玲走在一起,瞧她也提着书袋,就好奇地问:“姐姐买了什么书?”

    “不过一些闲书。”莫羽玲拿给江灵儿看,结果封面上的字江灵儿全不认识。江灵儿傻笑两声,把自己的书也拿给莫羽玲看。莫羽玲略扫一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是王爷帮我挑的。”江灵儿很有些小得意地说道。

    莫羽玲难得地说了一句长话:“妹妹是该趁着年轻多看一些书,多明一些理。”

    江灵儿先前已经感到莫羽玲的冷淡了,听了这话,更为确定莫羽玲对她的蔑视之意。莫羽玲这话是说她胸中无墨不明道理。“趁着年轻”这四个字,还有点警示之味,似乎意指王爷的宠爱只是一时,好日子终会到头。

    江灵儿把书收起来,不再努力争取莫羽玲的好感了。

    玉暝虽然和袁轶说着话,其实注意力也有一半放在江灵儿身上,瞧小丫头败下阵来,心中暗叹,停下来招呼她上前,牵了她的手才继续走。今天出来,主要还是想让小丫头高兴一下,他可不想弄得适得其反。

    “热不热,要不要进茶馆凉快一下?”玉暝问。

    江灵儿点头。

    众人于是进了茶楼歇坐,江灵儿捧了茶来给玉暝吃,自己也和众人一起坐下来喝。她是丫头的身份,本不该坐的,要坐也该由玉暝放话才坐。莫羽玲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喝自己的茶。

    莫羽玲这一眼,桌上桌下的人其实都瞧见了。袁轶不知道莫羽玲竟这样不喜欢江灵儿,一时表情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他道:“羽玲,趁这个机会,我们以茶代酒敬敬王爷,多谢王爷费心成全。”

    莫羽玲经他提醒,忙道:“夫君说得对,是妾身忘了。”

    二人端茶起身。

    玉暝淡淡道:“这桌上没有王爷,灵儿不也坐了吗?以后便衣出行,你们可以自在些。至于成全一事,我也是有私心的,袁师不怪我就好。再说这位姑娘,袁师看着好就好,谢就不必了。坐吧。”

    袁轶更尴尬了,小王爷这是生气了呀。莫羽玲则愣住了,王爷这分明是在说,江灵儿坐是应该的,自己呢,还没有入了他的眼,只是沾了袁轶的光,才能同席而坐。

    莫羽玲的骄傲一下子被打击得不清,瞬时间想起自己的身份来,神情有些黯淡。

    袁轶瞧出来了,也知道今日之事是莫羽玲有些过了分,王爷只是借此小小敲打她一下。解铃终须系铃人,他道:“少爷先前令我教灵儿读书,我有负所托,心里有愧。少爷不计前嫌,成全我与羽玲佳偶成双,我瞧羽玲在诗词上颇有建树,不如让她代我传授可好?”

    这话里用“佳偶”来形容莫羽玲,自是挺她之意,又给了二女化解干戈的机会。

    玉暝接了茬,却把决定权让给江灵儿:“灵儿,你说呢?”

    袁轶心里暗叹,王爷果然在意江灵儿,给了她好大的脸面,倒是自己让莫羽玲受委屈了。袁轶生性洒脱,可现在自己的女人不开心,他竟也感到了棘手。

    莫羽玲确实很委屈,她敬重王爷,却被他轻视,她爱慕袁轶,却让他处于进退两难之境。她对自己很失望,嫁了如意郎君后,她变得沉不住气了,竟任意地轻贱起了王爷身边的人。

    现在,好与不好就掌握在自己瞧不起的那个小丫头的手里,莫羽玲很不安。如果江灵儿说不要的话,虽不至于如何,但估计王爷以后再也不会见她的面了,而她也会成为王爷和袁轶中间的一根刺,这是她万万不想要的结果。

    她感激王爷,敬爱袁轶,只想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而不是绊脚石啊。

    她紧张不安地看着杯子里的茶水,竟第一次不敢抬头去迎视别人的目光。只听江灵儿大大咧咧地说道:“若是羽玲姐姐愿意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莫羽玲一呆,这才知道江灵儿比她想象得要聪明乖巧地多,竟把决定权又给了她,成全了她的颜面。莫羽玲为自己先前的冒失惭愧无比,抬头迎上江灵儿的目光,真心诚意地笑着点点头。

    一场尴尬就这样化解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边上伺候的陈福嘀咕:这小丫头挺厉害啊!年纪轻轻就会审时度势了。李龙则心赞一句:好丫头!穆笙嘛,没听出任何滋味来,只知道江灵儿好像有了个女老师。

    当下江灵儿便斟茶给莫羽玲,行了简单的拜师之礼。

    玉暝心情变得极好,和袁轶讨论起了青州的经济,歇坐半晌,出了茶楼,先去了布庄。因为玉暝受不了布庄里的粉尘气味,所以没进去,袁轶在门口相陪。莫羽玲带着江灵儿进去买了几匹适合她的布料就出来了。

    接着,一行人又到了首饰铺子。

    江灵儿现在戴的首饰也不太像话,众人进了贵宾室,掌柜先拿了些贵重的来,谁知江灵儿竟不要。又拿了些中等的来,江灵儿和玉暝才挑起来。

    两个人对着镜子插插戴戴,叽叽咕咕地讨论哪支好哪支不好。

    袁轶和莫羽玲都有些吃惊,既为了江灵儿没有狮子大开口,也为了玉暝竟然有兴致陪她挑一些劣质货。

    袁轶笑看着莫羽玲道:“也给你挑几支如何?”

    莫羽玲自然说好。不过她的要求比江灵儿高多了,虽不挑那些极贵重的,可也要精致出色的才入得了眼。挑了两支簪子,就费了袁轶二十两银子。而江灵儿那边结下账来,一共是八样首饰,也才十两。袁轶不禁暗自唏嘘,还是王爷的幸福程度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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