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去年的生辰是在别苑过的,因为继任洛王的爵位不久,和青州的官吏们也还未走动起来,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办。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这次新年祭祖算是小王爷和青州官场的正式接触,所以府里头大操大办,现下王府和刺史府、太守府是经常走动的。这种走动,王爷自己不方便出面,主要是通过秦月娥,与官员的女眷们互送东西、入府闲聊来维持。

    秦月娥是很喜欢做这种事的。她过去虽然是将门千金,但秦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很是骄宠,不舍得把她圈禁在闺阁中,允许她与京城的一干官员千金来往。这类闺阁交往,让秦月娥对官场女眷那一套逢迎应对驾轻就熟。

    青州刺史姓陈名耳,原配过世不久,续弦许氏可巧是京中员外郎许攸的千金,与秦月娥是旧识。青州太守任啸风的夫人则是侧室扶正,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姓柳。其他还有几位本地官员的女眷,也常来走动一二。

    许氏等女眷早都从秦月娥处听说了洛王的生辰,都说要举家来贺寿。秦月娥禀报了玉暝,得了夸奖任命,便在程妈妈的协助下料理起大宴宾客、安排戏班等事。这一次,在玉暝的支持下,秦月娥的手终于得以伸到前院,可以调度负责内侍大院的陆公公及一班礼宾房的太监了。

    除了生辰之事,还要打点去别苑避暑的事宜,出发的日子已经定在寿宴后的第三日。这两件大事凑在一起,不禁又忙乱起来。秦月娥连日让小祥子撑了伞,小六子打了扇子,自己顶了日头,扶着墨邻雪溪两个丫头在王府前后忙碌。

    秦月娥踌躇满志,她感到,玉暝对她的管事才能、交际才能也是十分肯定的,不禁越做越顺,越做越爱做。

    这段日子,她终于在程妈妈的帮助下,把府里管事婆子的心给收住了,而且还适时地撤换了浣衣处的王妈妈,换上了自己心腹丫头的姨母。每天的赏罚分派,使秦月娥不禁对自己的手段又自信起来。虽然在王爷身上屡屡碰钉子,可是王府的管家之权却是日渐被她牢牢攥在了手里。

    江灵儿算什么?以她那点身份,以后最多做个侍妾。秦月娥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王爷要纳妾,她是拦不住的,她只要伺候好王爷,再把府里管事的权柄捏牢,就是来一百个江灵儿,她也是唯一的王妃。如果能给王爷再生个孩子,那就更圆满了。

    秦月娥忙虽忙,可在王爷身上她也没有忘了下功夫。春秋两季容易犯咳疾,她每天都亲手炖了川贝雪梨让小祥子送过去。夏天则送些果品,冬天送补品。偶尔再递一份核桃酥。

    现在核桃酥已经成了她和王爷之间的一种暗示。每次她一送核桃酥,就表明自己想王爷了,而玉暝也很少让她失望,虽然未必在梧桐院过夜,却一定会过来和她一起用膳,闲话半日。秦月娥没有隔三岔五地送核桃酥,基本上每隔一个月才会送一次,免得这一招用老了失效。

    秦月娥觉得,要把玉暝的心牢牢绑住,还要靠孩子,所以现在再急,也得先顺着玉暝,尽量表现自己柔顺懂事的一面,有什么委屈也要藏在心里。上次把送子观音放在卧房,就是一个失误,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秦月娥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江灵儿也没有闲着。

    王爷送她的匣子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是女红的工具,包括一套十二支的钢针,一枚暗金的顶针,十个用来缠丝线的蝶形碧玉轴。

    现在,蝴蝶玉轴上已经缠满了各色丝线,江灵儿的膝盖上放着竹弓绣布,她准备做一个荷包给玉暝,做为生辰贺礼。

    玉暝把匣子交给她,又说了自己的生辰日子,这意思就像白墙上的黑字,明明白白!

    江灵儿的女红技能不是低下,而是压根没有。穷人家的闺女没有闲功夫学女红,就是有,也没有丝线布料糟蹋,所以江灵儿只会打补丁。可要送王爷贺礼,她总不能在他衣服上打个补丁啊!

    她本来想做个香囊,因为香囊个头小,容易做。缝出个口袋的样子,里头塞点香料,口一收就完事了。可她去问田妈妈要丝线的时候,田妈妈好意提醒了她,王爷好像从没挂过香囊。江灵儿又问了翠烟,才得知玉暝因为有咳疾,怕香气会让他不舒服,所以从小不挂这个。为此,就连王府里各处所用的熏香、丫环们的脂粉,也是特意采办的,不用那些香气格外浓烈的货色,改以淡香为主。

    江灵儿听了很是羞愧,连不常见到玉暝的王妈妈都注意到的事,她怎么就没留意呢?江灵儿心里难受极了,本来打算交差了事的,这下决心痛改前非,一定要把贺礼做得漂漂亮亮的送给玉暝。

    不能做香囊,便改做荷包。

    江灵儿细心观察了一下,玉暝腰上真挂了一个荷包。他不会带钱,荷包里头装的是式样精美的一把金刻子,预备打赏用的。江灵儿等玉暝睡觉时偷偷拿来看过。

    紫绿团花的底料,暗金蜀绣滚边,式样简洁,绣工出色。

    江灵儿无知无畏,选了一块织金飞花的布料,向翠烟、紫屏、黛儿请教了两天入门绣法,就照着那个荷包的样子着手开始做。

    四月下旬,天气热得出不了门,玉暝开始待在府里,又把吴之远上课的时间挪到了上午,中午吃了饭便回来歇中觉,下午仍回书房。江灵儿每天只上午跟去,下午留在正院,她就利用这段时间缝制荷包。

    入了五月,青州的天气更如火炉一般。这天,玉暝中觉睡得比平时浅,只勉强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他闭着眼睛撑了一会儿,再睡不着,便索性起来了。因为天气热,床帐没有下,他起身一看,却见江灵儿低垂着头,好像在淌眼抹泪。

    玉暝一惊,忙起身走过去。

    江灵儿哭得正起劲,没注意到他,等玉暝在身边坐下来,江灵儿才惊觉,连忙抹了两把脸。

    “王爷,你怎么起来了?”

    瞧江灵儿又哭得一脸鼻涕,玉暝很有准备的拿手帕按在她脸上,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江灵儿嘴一扁,“哇”一声哭出来,把帕子一揭就往玉暝怀里钻。玉暝心惊胆颤地被她扑住。此时他只穿了一件寝衣,所以马上感到胸口又湿又热。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已经化身鼻涕虫的江灵儿,江灵儿哭道:“王爷,我没用,我做不成。”

    做不成?玉暝一看她手里的东西,就明白原委了。

    玉暝伸手从小丫头的手里取过“荷包”,头上马上冒出一滴大汗。

    这个东西……好像乞丐身上的补丁……

    结构歪歪扭扭……

    丝线松松垮垮……

    褡扣扣不起来……

    滚边惨不忍睹……

    绣工……

    还是算了!

    玉暝琢磨着措辞道:“布料和丝线的颜色挑得还不错。”

    江灵儿一听,嚎得更凶了!

    玉暝抚着她的背笑道:“做坏了就再做一个,哭什么?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灵儿哽咽道:“来不及了,后日就是王爷的生辰。”

    玉暝道:“今年我就先收了这个,明年你再帮我做个好的。”

    江灵儿抬起头,鼻下粘着一条粗大的银丝,伤心地道:“我想今年就做个好的,可是……”她嘴一扁,鼻孔里又有鼻涕涌出来。

    玉暝连忙拿手帕按在她的鼻子上拧了一下,然后把手帕抖落在地。

    “饭要一口一口吃,这针线活也须一点一点长进,哪有人能不学就会的?”玉暝说完,心里忍不住淌泪:我特么还是王爷么?为什么我说话的层次越来越低了!

    江灵儿强忍悲伤道:“王爷,你真的愿意戴这个?”

    啊?我没说要戴啊啊啊!玉暝顿时如五雷轰顶。这个东西戴在身上,别人会以为他是丐帮的一袋长老的好不好!

    可在江灵儿咄咄逼人的期盼目光的凝视下,玉暝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江灵儿这才破涕为笑。

    “快帮我把衣服换了!”玉暝迫不及待地说。

    江灵儿点头道:“王爷还睡吗?是穿便装还是穿寝衣?”

    玉暝被她这一闹,更无睡意了,道:“穿便装。”

    江灵儿拿了全套的过来,把玉暝的寝衣一解,脸腾地红了。往常服侍玉暝换内衣的都是昭儿和翠烟,她还没有见过王爷的身子。玉暝的皮肤本来就比常人白,身上晒不着太阳,更加白得晃眼,江灵儿看到他的身体,顿时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王爷……好香嫩……

    江灵儿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吞了口口水。

    玉暝顿时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连忙红着脸把寝衣一拉,重重地咳了一声想把她惊醒。可是外头的陈福听到玉暝的咳嗽声,心里一急,就马上推门进来看怎么回事。

    因为天气热,卧室中间的布帘也没有放下来,他一眼就看到玉暝“衣衫凌乱”,江灵儿神情恍惚的样子,心中顿时淌下一滴大汗!

    不是吧!现在通房,太早了呀!

    陈福连忙战战兢兢地缩回去,结果头刚一缩回去,又探出来提醒道:“王爷,注意身子!”然后才在玉暝杀人的目光中缩回去。

    陈福说的注意身子,自然不是要玉暝注意自己的身子,而是注意江灵儿。她虽是个卖了身的丫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万一有了苟且传出去,多丢人呀!只怕别人都会嘀咕,难道王府里没别的女人了?还是王爷有什么怪癖啊?竟然对这么小的女娃下手!

    陈福不敢再进内间,焦虑之情却像洪水一样泛滥,要是王爷真的忍不住怎么办?

    陈福想,不能不做点措施啊,得让正房的人都回避,免得江灵儿那个丫头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他正要去办,内间的门“吱”一声开了,江灵儿一脸做了坏事的表情,探出头来道:“福公公,王爷要起身了。”

    陈福舒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江灵儿一眼,才唤了人来替玉暝梳洗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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