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蕉不是人。

    这是李蕉亲口承认的,但他也没说他是个什么。

    赵之鸾拐弯抹角地用“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不是个东西”这样的话语骂了一圈,也没着他脸上有什么不满或者愤慨的神色。

    “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现在你就觉得我不是东西好了。”李蕉似笑非笑。

    午后阳光明媚,大雁塔的影子在地上描绘出一个雄伟壮丽的形状,行道旁边的树木森森,微风当中,阳光洒下来细碎的金色。

    “这些话或许你听了会觉得不以为然。”李蕉看着赵之鸾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强求你一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赵之鸾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我听着便是了。”

    “好好将日子过下去,活到命定的那个时候。”李蕉说,“你永远不知道你上辈子那一出让多少人命运改变。”

    赵之鸾抬眼去看他,逆着光,只看到他嘴边淡淡的有些无奈的笑。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金枝玉叶地长大,心里容不下太多东西。”李蕉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看似深情,实则无心——阿鸾……”他顿了顿,轻叹了一声,“只要你活下去,让一切归道正轨就可以了。我不会向你索求什么。”

    “你之前所说的喜欢呢?”赵之鸾问道,“你是为什么困在这里,你喜欢我吗?”

    李蕉反问道:“阿鸾喜欢我吗?”

    “……”赵之鸾复又沉默了下去,不知要如何回答。

    “或许等阿鸾再成熟一些,便能明白了。”李蕉微笑着说,“我喜欢阿鸾,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在这里等你,也已经等了许多年。可我也知道阿鸾终究不会属于我,我的等待最终不会是我想得到的结果。”

    赵之鸾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这种迷茫是她重活一遭之后第一次这样明显,她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可面对李蕉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早些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贫僧也要回去修行了……”李蕉行了一礼,转了身朝着寺院身处走去,那身灰色的僧袍在太阳照耀下显得有些耀眼。

    赵之鸾踟蹰了一会儿,没有跟上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或许就如李蕉所说的那样,她还不够成熟——可她分明已经历经生死,为何还仍然不够成熟?

    离开大慈恩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回到公主府门口便看到柳氏的马车,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出门之前已经吩咐人去安国公府请柳氏过来照顾宋岫君,这时,已经留在府中的朱夏上前来禀告说安国公夫人已经过来许久了。

    “是下午过来的,还带着太医。”朱夏说道,“驸马还房里睡着,太医诊脉时候臣女正好在旁边,太医说驸马只是郁结于心,并无大碍,只需静心休养。”

    赵之鸾轻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回房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一路往宋岫君如今休养的梅香榭去了。

    柳氏过来是怀有目的的,在宫中的事情她已经了解得清楚明白,直气得肝疼。她自然是知道公主与驸马是君臣之别,只是这样空口白话地就咒自己儿子有病,她作为一个母亲就咽不下这口气,在接到公主府的消息说请她过去照顾宋岫君的时候,她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进宫哭诉了一场,然后带着太医到公主府来了——既然我儿子有病,那我正大光明带着太医来看病,太医若说不出个七七八八,她断不会甘休。

    宋岫君也知道自己母亲的用意,在赵之鸾回来之前也多方劝过,最后却是未能成功。

    他自幼受的教育中没有教会他如何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他既不知道如何劝阻自己的母亲,亦不知道该怎样让赵之鸾不要与母亲过多计较。

    赵之鸾进到梅香榭中的时候,一片安静。

    摆了摆手免去了柳氏与宋岫君行礼,赵之鸾在上首坐了,开门见山地开口:“听说太医又来了,驸马情况如何,来与孤说一说吧!”

    等待多时的太医默默上前来,将之前说过的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

    “既然是要静养,若安国公夫人不放心,便带着驸马回去吧!”赵之鸾看着柳氏,神色冷淡,“如今宫中上下也都知道,驸马身子不好。我是不会照顾人的,安国公夫人是驸马的母亲,想来是更尽心尽力。”

    听着这话,柳氏怒火中烧,面上还勉强维持了笑意,不阴不阳笑道:“多谢殿下美意,臣妇还在想如何开口,殿下已经想得这样周全。”

    赵之鸾看了一眼宋岫君,只见他面色灰白,倒是比平常多了一份病态的美,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驸马瞧着倒是气色愈发不好,的确该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柳氏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却被宋岫君给拉住了。

    “殿下一片好意,臣心领了。”他慢慢地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医也说是静养就好,实在不必打扰父亲母亲。”他说着,看向了赵之鸾,缓缓勾起了一个颇有几分魅惑的笑,“母亲是关心则乱了。”

    赵之鸾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宋岫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母亲先回去吧。”他扶了柳氏一把,“太医也都说是静养,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

    柳氏亦是意外,她看了一眼宋岫君,然后看向了赵之鸾。

    赵之鸾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就依驸马的意思吧!”

    宋岫君低了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柳氏颇有些不甘心地离开,赵之鸾命人送了她到门口,自己则命人在梅香榭摆了晚膳。

    两人相对而坐,旁边伺候的人都被赵之鸾屏退。

    “下午我去了大慈恩寺祈福。”赵之鸾将一碗汤递到了宋岫君手边,语气温和,仿佛贤妻良母一般让人心生亲近,“慈恩寺的芍药快开了,这时节能看到花苞,再过些时日便能看到满寺芳菲。”

    宋岫君接过了那碗汤,抬眼去看赵之鸾,道了一声谢,然后道:“等芍药开了,臣能陪着殿下一同去看。”

    “公主府里也种了芍药,还种了牡丹。”赵之鸾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若你喜欢其他的花花草草,便与内务府说一声,让他们过来种上就行了。”

    宋岫君道:“臣对花草并无太多了解,如今看着倒是都觉得好。”

    “你想通了。”赵之鸾肯定地说。

    “是认命了。”宋岫君微微笑起来。

    赵之鸾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问下去。

    宋岫君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用完晚膳,然后赵之鸾起身离开。

    听到他说认命的时候,赵之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空落——她分明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可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上辈子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人。

    宋岫君送了赵之鸾道梅香榭门口,然后转了身。

    整整一下午,他听了母亲的咒骂和悔恨,听了母亲种种打算,还有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忽然觉得母亲所谋划的那些,与他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宫中贵妃的打算也与他毫无关联,他就如一颗棋子,被安排了需要落在这里或者那里,却没有反抗的机会。

    他生在公侯之家,却没有养成王侯公子常有的嚣张气势。大多数时候,他常常只是沉默地遵从,他从小就知道人生有许多不得已,也知道自己身上有许许多多的责任——安国公府的责任,宋家的责任……他无从反抗。

    于是到如今,他看似光鲜,却如此窝囊,甚至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软弱如泥,能被一群人搓来揉去。

    可他终究是个男人,终究是有棱角的,终究也不会听从别人的主意这样过一辈子。

    他娶了公主,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为何要再别人的安排下继续过活?

    他在书桌前坐下,抿了一口那已经凉去的茶水,一抬头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赵之鸾。

    “你说你认命了。”赵之鸾看了他许久,才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是。”他答得干脆。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她盯紧了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出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是真还是假。

    “殿下天香国色,臣为何不喜欢?”他坦然地对上了她的目光,“臣已经娶了殿下您,自然不会把其他人再放在心上。”

    “你青梅竹马的表妹呢?”她问道。

    宋岫君有些意外,最终是轻叹了一声,道:“从臣知道要娶殿下开始,臣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赵之鸾歪了歪头。

    “我与你说的那些,都算数。”她说,“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我就会对你好,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会让你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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