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仅仅这一缕真气都能吊住奚玉岚的命,素九针诀的强大,着实让奚越二人大开眼界。

    疗伤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上次,卫寒的伤势那么重也不过只一夜便结束,如今拖这么久,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奚玉棠。

    几次濒临险境,几次强行压榨经脉,几次需要沈七中途行针,个中苦痛已非常人所能忍受,即便是越清风自己,都不敢说能一声不吭地硬抗下来。可偏偏她成功了。

    奚家人,果真骨子里都疯。

    卓正阳那最后一缕真气被化解后,奚玉岚便醒了过来,至此,身体内再无隐患,稍稍休息两日,便状态全回,重新成了那个站在武林巅峰的景阁主。

    而奚玉棠也终于到了不得不取针的时候。

    她与沈七说了整整一夜话,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沈七走出房门,眼中最后的不甘和痛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平静。

    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十几年前,当奚玉棠独自一人从玄冰坑里出来,他便知这个人终有一日要作出选择。不是走火入魔死,就是作为普通人活。

    他研究了那么多年,尝试了无数法子,医治好了不知凡几的疑难病症,神医的名头如雷贯耳,然而自始至终,却都没能为自己的第一个患者,从绝境中寻出一条毫无遗憾的生路。

    原以为素九针诀可以,可素九也不行。

    轻手轻脚地为她关好房门,沈大夫在门廊下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全身冰凉,寒气袭人,这才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庭院里同样等着的师兄弟二人。

    沈七近乎发自内心地想对他们拜谢。

    如若不是这两人的出现,奚玉棠根本没打算活着。

    为了复仇,为了活着,为了雪山和他,万年玄冰的寒她忍过,走火入魔的疼她受过,十多年来挣命似的提心吊胆活着,她也熬出了头,一切的努力和牺牲,待今日回望,都值了。

    如今她决定换一种活法。

    “棠棠……会没事吧?”奚玉岚怔愣地望着眼前平静得不似寻常的神医。他才刚醒过来,还沉浸在当初眼睁睁望着自家妹妹颓然倒下那一幕的灭顶恐慌里,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都仿佛被谁生生撕裂。

    沈七轻轻点了点头,“无性命之忧。”

    或者说……她甚至不会感到痛楚。

    太初心法成就了今日的她,也带给了她极大的痛苦,但唯独在这一点上,温柔得不似‘魔功’。

    十多年的勤学苦练,不出一刻钟便宣告消失。当奚玉棠走出房门,入眼便看到了庭院里笔直站着等待的三人。对上他们那古怪的模样,她既疑惑又好笑,“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这么快?”奚玉岚瞪大眼睛。

    “不然呢?”奚玉棠歪头,“难道自废武功前,我还得先缅怀一番?”

    “难道不应该吗?!”

    “哦……那要不现在缅怀?”

    “……”

    不想理这两个傻兮兮的白发兄妹二人组,沈七和越清风同时抬步上前,一个把脉,一个探内息,确定她无事后,纷纷松了口气。虽然明知结果,但见她如此洒脱,心中仍是感慨万千。

    “脸上的血线也在变淡,”沈七微微露出笑容,“接下来调养一段时日,当会恢复如常。”

    奚玉棠点点头,“好歹没有毁容,不然越肃兮要悔婚了。”

    “他敢!”奚玉岚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揽住自家妹妹的肩,一副‘我妹子天下最棒’的模样恶狠狠地瞪越清风,“你说过这话?”

    越少主:“……”

    根本没有好吗!先前的情话真是都白说了!

    ……

    奚玉棠武功尽失一事,并未被大肆宣扬,但该知的也都知晓了,比如卫寒。

    锦衣司的消息途径极好用,没多久奚玉棠便收到了上司的亲笔信,信里别的未提,只问何时回来复职。

    奚玉棠好笑地将信拿给越清风看,说这卫谨之明知她武功尽失,竟然还想让她去做锦衣司同知,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傻了,好在字里行间行文终究是收敛了许多,倒是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对手的关怀。

    结果越清风冷着脸看完信,二话不说投进了一旁的火盆子,也没多说,便表明了态度。

    ……奚玉棠脸色变了又变,抽着嘴角忍了。

    她身子伤了根本,武功尽失后需要长期休养,比之病弱的越少主看着还像个病人。沈七日日都在给她换着花样灌药,膳食都换成了滋补的药膳,越清风和奚玉岚更是不准她操心任何大事,好不容易卫寒的信让她看到了点作妖的希望,结果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扑灭了躁动的小火苗,气得她一连几日都不想跟这几人说话,整日里都抱着笔墨练起了字。

    美其名曰静心。

    失去武功后的日子,远比她想象中难熬。

    十几年来的习惯并非一日可改,每当奚玉棠习惯性地想练剑时,心中总会有一个声音悄然说着,不要白费力气了。烟雨台占地极大,从主院到云燕园再到曲水楼,往常的她只需运起轻功,片刻便能抵达,然而如今却要走上小半晌,落差之大,连她自己都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打击了个彻底。

    这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从云端跌落至地底,带给她的不仅是在心性上的越发暴躁,甚至隐隐有了一抹看不见、却着实存在的恐慌。

    然事已至此,她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去习惯。

    奚玉岚有心想开导她,毕竟他自己也曾有过近六年的黑暗,但奚玉棠是何人?自幼骄傲惯了的,全然无法接受谁怜悯自己,每当兄长欲言又止时,她都会率先笑着转移话题,将自己的心思收个干干净净,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回想起来,苦笑着握一握拳,盯着虚弱无力的手,告诉自己,她不后悔,这都是她应得的,现在的生活,是她曾经千万祈盼过的。

    就这么骗着骗着,大约真能将自己骗过去。

    ……

    整日里若无其事地养着伤,看戏般看着周遭每个人忙忙碌碌,奚玉棠成了整个烟雨台里最闲的人。直到有一日,越清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带给了她一个消息,这才结束了她的游手好闲。

    “……你说三月初九谁要来?”她怔然地望着眼前人。

    越清风淡然地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太子殿下、五皇子和卫谨之。”

    “……”

    他们的婚期不变,越清风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喜帖早在离开南疆时就已经发了出去,彼时他甚至不确定三月初九奚玉棠能否醒来。奚玉棠后来得知了他赌气般的做法,很是揶揄了他几日,也不阻拦,如今整个烟雨台忙得团团转,大多都是在操办婚事。

    只是骤然听到司离的消息,她还有些反应不及。

    “哦……”她良久才应了一声,“那便来吧。”

    “确定?”越清风抬眉。

    “我若说不,你能让他们滚回京城?”

    “可以。”

    “……”

    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奚玉棠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少主,你越来越嚣张了啊。”

    越清风诧异地回望她,“不是奚教主让越某去打发人的么?”

    “……”不要脸!

    两人较劲般对望了半天,奚玉棠累得直揉太阳穴,“好好好这一回合你赢了……成亲一事,你全全揽了便是,本座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十指不沾阳春水,才不去操这些闲心。”

    “我知道。”越清风好笑地伸手将人拉下来,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十分配合地接过了她的动作,满头的银丝铺在他墨色的衣摆上,无端勾勒出一幅缠绵缱绻。

    “近来是否觉得闷?”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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