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热,许多洗衣服的宫人常常晕倒在烈日下,中了暑气。沈扶风随身携带了薄荷叶,每日往口里嚼几片,又带了满罐的薄荷水,与爱莲一起喝,俩人才没有中暑。

    其实,沈扶风倒也给其他几名相熟的人说可以嚼薄荷叶避暑,不过她的好心却被一名宫人狠狠的白了两眼。

    这事被露珠知道后,露珠就托着下巴,一脸小大人似的深沉:“她们这是想借着晕倒能歇歇……”

    每日中暑的宫人越来越多,沈扶风与爱莲要洗的衣服也就越来越多。爱莲就有些愁眉苦脸,与沈扶风商量:“要不,干脆我今个儿也不喝薄荷水了……”

    沈扶风还没说话,露珠却先开了口:“听说前个有个中暑晕倒的再也没有醒来……”

    爱莲就再也不提不喝薄荷水的话。

    因为浣衣局的洗衣服的宫人接连生病,沈扶风与一些宫人哪怕每日再起早贪黑却还是显得人手不够。有些宫室的急着取衣服,等不及浣衣局的人前去送领衣物,就会另派了宫人来浣衣局来取。

    这一日,眼看过了午天就暗了下来,沈扶风与爱莲满脸喜色——天热的烤人肉一般,要是能下场雨凉快凉快,将会从头到脚都是舒坦的。

    祝妈妈来回催着各人去收拾晒出去的衣服,又一一分配人去各宫室送去。

    沈扶风将晒得八层干的衣物都收回来时,风已经起来了。挂在竿子上的衣服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早已被烤的焦黄的树叶被风卷着和着尘土在空中飞舞。

    沈扶风将衣服抱在怀里,生怕再染上尘土就往回走。

    她一抬头,有一滴雨落到她的发上……

    天终于下雨了……

    被众人期盼着的雨自然是最受欢迎的,浣衣室内响着小小的欢呼。就连祝妈妈两手叉腰站在雨里骂人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湿意。

    沈扶风与爱莲露珠一起,将没洗好的衣服与盆盆罐罐一起挪到屋檐下,听着雨声锤击衣服。

    久没下雨,宫里虽然打的有井,可祝妈妈觉得这地里出的水没有天上落的水尊贵。吩咐了小宫女拿来了桶啊、盆子啊、罐子啊,甚至茶杯一溜摆在屋檐下接天水。

    这场雨越下越大,从最初的淅淅沥沥到后来的哗啦啦倾盆而下,树枝随风狂舞,落叶似天女散花飞奔,琉璃瓦上冉冉升起雨雾来。

    沈扶风透过雨帘子往外看,只觉得一草一木一花朦胧在雨雾里,像极了一副写意自然的水墨画。

    水墨画里却走来一撑着薄红梅伞的纤细身影,衣装虽也是破旧的。却洗的很干净,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发上插着两朵栀子。

    露珠就说:“那人长得真好看!”

    爱莲抬头望去。撇了撇嘴:“你是没见过扶风以前的样。比她胜过千倍!”

    沈扶风则眯了眯眼,觉得那人很熟悉。

    等那人走近了,问一声:“祝妈妈在吗?”

    声音绵柔,面皮白皙,头发浓黑,一双眼睛客气却又柔和。两眉之间生着一个美人痣。

    沈扶风脑海里就闯进一个人名,她试探着唤了来人一声:“家秋?”

    那人就“咦?”了一声,抬头一看,怔了一下,又笑了:“你也在这里呀!”

    确实是董家秋。

    爱莲就上来也打招呼。

    董家秋回了礼。却问了露珠:“祝妈妈在哪里?”

    露珠就索性领着董家秋去寻祝妈妈了。

    待看不到俩人的身影,爱莲就压低声音问沈扶风:“她怎么也被罚到这里了?犯了什么错?”

    沈扶风怎么会知道。就摇了摇头。

    爱莲原本也只是想说说话,并没指望沈扶风会知道,不过还是说:“看她的穿戴,现在过得也不好。我们等下要不要去说说话,说说咱们彼此的遭遇,也亲热亲热。”

    若有时间拜访下也是可以的,至于特意的去说遭遇,沈扶风觉得倒不必了。每一个来这里的宫人大多数都受过挫,既然已经平静了,何必还要再扒出来惹人不痛快呢。

    露珠很快就回来了。

    爱莲就有意无意的向露珠套话。

    露珠指了指一墙之隔的院子:“喏,那里也是属于浣衣局的,不过里头的人比咱们清闲些,将咱们每日洗好的衣服熨烫叠整齐是她们的活。家秋姐就是那里的,她平素看见人就会微微一笑,却不大爱说话的……扶风姐,你们以前认识?”

    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

    沈扶风就实话实话了当时赠水的事。

    从下了这一场雨,天气又开始连阴起来,一直雨绵绵的。

    沈扶风与爱莲还有露珠三人躺的小屋子里本来光线就比较暗,地势又有些洼地,一连多日阴雨天,墙上就潮潮乎乎的。

    屋子里的地上铺着的砖块也好似蒙着一层水意。

    总下雨,衣服洗了就没法晒,各宫室明知道这样的情况,索性就疲塌的衣服各自收着,向浣室送的就比较少。由此一来,浣室的人倒是落了个清闲,虽然明知道等天一晴,等待着她们的必然是堆成山般的脏衣服。

    年长的宫人就在一起斗牌,祝妈妈也常常与宫人一道,每日里最是在意的是输赢钱,有时赢了钱还会托人弄些小酒来。

    祝妈妈一喝了酒,人就变得有意思起来,常常会翘起兰花指,一甩袖子,就半掩着面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有一回有一个老宫人听了祝妈妈的唱腔,泪水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别人问她,她只是红着脸不说,却是依旧泪流不停。

    露珠那天晚上就给沈扶风与爱莲说,那名老宫人入宫前是订过亲的,男方与她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沈扶风那天晚上枕着雨声却久久不能眠。

    她又想起她那件衣服了。据她这段在浣衣局的经验来看,她那件缝了东西的衣服因为质地极好,想来不会被轻易扔掉销毁掉,定会被收藏着。

    沈扶风一开始就存了心思,开始留心经她手的衣服,却是一连这么多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日里惦念那件衣服的沈扶风,到了晚上就梦到那件衣服放在了她的枕边,她特地剪开那绣着鸢尾花的地方,里头的东西果然还在。

    沈扶风就迷迷糊糊说了一句:“爹,没丢!”

    这一喊,却是醒了。

    时值半夜,屋里黑漆漆的,屋檐下挂着一个昏昏欲灭的灯笼,使得屋内有一点亮光。

    沈扶风望了一眼四周,吓了一跳,却见露珠的床上坐着一个将劈头盖脸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反反复复的梳理头发。

    沈扶风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唤醒露珠,却定睛一看发现,露珠竟然没有躺在床上。

    恰好这时,那劈头盖脸的人转回头,瞅了沈扶风一眼,讶异的喊了一声:“扶风姐!”

    沈扶风拍拍胸口,这才缓过气来。

    她还没问露珠大晚上的作什么吓人,露珠却已经先发制人:“扶风姐,怎么还不睡?”

    沈扶风就笑着低声回了一句:“做了个梦就醒了!”

    露珠将头发梳好,这才重新躺下说话:“嘻嘻……扶风姐,别怕!刚梳理头发是河生哥哥教我的,他说夜里子时梳理头发最是养气血能使头发黑瀑,面皮白净如梨花!”

    沈扶风不由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眼露珠,露珠其实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眼下年纪不过七八岁,可以预见的到长大后准是个美人。

    “你也认识河生?”

    沈扶风就问道。

    “嗯,小时候我和他还经常玩来着,他师傅不爱笑,他却很爱笑,会玩很多东西,挖地雷子、捉金龟子、拿竹篾子扎蝴蝶,我特别喜欢和河生哥哥玩。不过,眼下河生哥哥跟了程太医,就很忙,很少来找我了……”

    露珠说着话,还跟大人似得怅然的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是忧思不能解的模样。

    小孩装大人,惹人笑!

    沈扶风就忍不住嘴角弯弯:“瞧你,才多大点就叹气!小心老了……”

    露珠就赶紧摸了摸脸,说道:“我才不要老,我长大了要嫁给河生哥哥!”

    沈扶风心里有些不好受,露珠还小,不知道太监究竟意味着什么。

    都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是头天晚上沈扶风与露珠念叨了河生许久,河生一大清早撑着把破旧的雨伞就来到了浣衣局。

    是爱莲开的门:“啊,是河生!”又去喊沈扶风,“快来,河生来了!”

    沈扶风与露珠就欢快的过来。

    沈扶风打量河生,河生这阵子看上去又瘦了,皮肤又黑了一层,巴掌大的一张脸两只黑葡萄的眼睛让人不容忽视。

    河生若仰起头看人,双眼带些迷离的感觉。

    沈扶风一怔,揉了揉眼睛。不得不说,河生其实是个生的很好的小少年,只可惜却断了成长为男人的路。

    沈扶风有些痛心。

    河生声音里带着喜悦:“扶风姐姐,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河生说完,就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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