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平天大陆,锦煌城。

    时值夏日,城郊的密林深处草木郁郁葱葱,隐约掩映着一处僻静的宅子。

    宅子里的大厅此刻大门紧闭,光线透过雕花窗口星星点点洒在窗前男子的身上,一个皱巴巴的女婴躺在男子怀里安静的沉睡着。

    “没有时间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白发白须的老者坐在大厅正前方的太师椅上,望向窗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忍。

    原本一瞬不瞬盯着怀中女婴的俊逸男子闻言缓缓抬头,复又垂眸望了女婴一眼,终于狠下心移开眼睛,大步走至老人面前,将女婴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拜托您了。”男子转身之际吐出的每个字眼都似乎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如重锤一般砸在空气里,偏偏声线又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长幼尊卑分明的平天大陆,这样背对长辈说话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强者的时候。但沉痛的气氛却让老人没有心思追究他的无理。

    女婴被男人将她放在桌上的动作弄醒,却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男人的背影。

    男子走出大厅,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没有人可以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他听着关门的声音,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被关在了那扇门里。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闭上眼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心里……

    直到大门隔绝了男人的最后一丝背影,女婴才转眸看向老人,纯澈的眼睛在昏暗的大厅里璀璨如星。

    老人忍不住一声长叹:“唉……”叹息间粗粝的大掌抚过女婴皱巴巴的小脸,女婴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实在是太小,尚不能看懂老人眼中的怜惜,也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会如何改变她的一生……

    这一天,这个炎热夏日的正午时分,锦煌城城郊某处风云流转,形成小小的半透明的漩涡,片刻又归于宁静,仿佛上一瞬的天生异象只是一场幻觉。

    ……。

    十六年前,a市,江家大宅。

    秦玉英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手边茶杯颤抖着拿起又放下好几次,终究还是舍不得砸下去——她真是想不到,这个从小到大都很乖顺的儿子,居然做了一件极不听话的事,还将她蒙在鼓里这么久!

    江瑞言后背绷得笔直,死死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刚从外面回家就被仆人通知夫人要他到书房来一趟,并告诉他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他仔细想想,最近能让母亲生气的,似乎也只有江家生意上的事情和那件事,而生意上的事情向来强势的母亲很少会叫他去书房探讨,那么也只剩下那件事了……

    但他心里总归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也许是母亲觉得他年纪不小了,该多接触些家族生意了呢?江瑞言怀着各种复杂混乱的心思,从客厅到二楼书房的每一步路都迈得无比忐忑,手心和额头沁出一层虚汗。

    可惜,现实往往会不如人意,他一进书房就听到了母亲的怒吼。

    “跪下!”秦玉英愤怒的拍响了桌子,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

    江瑞言连短暂的愣怔都不敢有,“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江夫人面前——人在心虚的时候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何况江瑞言本就是个懦弱的人,向来惧怕自己的母亲,乍一听到母亲的大喝,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服从。

    之后江家母子二人一个颤抖地发不出声,一个害怕地不敢出声,造就了母子二人一跪一坐,一恼怒一畏惧,双双沉默的诡异气氛。

    “说说看吧。”秦玉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率先开了口。

    江瑞言微微抬头,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秦玉英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说什么?当然是说说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当然是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处理办法,但她就是要儿子亲口跟她说说,她需要的是儿子认错的态度!可是他这副茫然愣怔的样子,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这么有能力的女人,怎么就教出这样蠢的儿子?!

    “啪!”秦玉英越想越怒,终于扬起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

    江瑞言看着母亲的样子:保养得当的脸通红扭曲,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丝毫没有平时端庄贵妇的风范,于是他越发不敢随便开口,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当人的愤怒到达一个顶点,爆发出来之后,情绪就会渐渐有所平复,秦玉英就是如此。又一段让江瑞言度秒如年的沉默过后,秦玉英缓缓开了口。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再管了。另外,昨天我已经和宋家谈妥,你这些天没事就不要随便出门了,好好准备准备下个月和子莹结婚,”此时的秦玉英已经恢复了她江家主母的姿态,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威严气势,不容辩驳,“这件事不能让宋家知道,你既然能瞒我这么久,瞒住宋家应该也不难!”

    阴阳怪气地扔下最后两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秦玉英并未叫儿子起身,站起来径自走出了书房。她原本在江瑞言回家前想了一肚子的话,临场却什么都懒得说了。她一个女人撑起江家本就不易,最近家里又出了些状况,还要处处仰仗宋家,因此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绝不能留。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办她还真不放心,还得劳烦她亲自监督才行,真是麻烦。

    在她看来,能让她亲自走一趟,实在是那个女人的荣幸。

    江瑞言听到书房关门的声音,不由得全身放松,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想着这样也好,原本他就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才能摆平,如今既然母亲已经知道,他也不必再畏手畏脚苦苦隐瞒,索性就把一切都交给母亲处理好了。

    这也不能怪他,他早说过让檀瑾别留下孩子,檀瑾却执意要生,还不知好歹想要拿孩子来威胁他,也不想想像他这样的豪门公子,怎么可能娶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孤儿做妻子?他一边要安抚檀瑾,一边又要想方设法瞒着家里,早就玩腻了。现在拖拖拉拉导致事情被母亲发现,他是不会为了这么个不识趣的女人跟家里对立的。

    只是想到曾经的温存,想到檀瑾那张让人着迷的脸和对他的依赖,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忍,也正是这一点不忍让他一次又一次面对檀瑾下不了狠手……最终他还是准备掏出手机给檀瑾拨个电话,权当是给她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一摸口袋,却是空的,想来是落在了檀瑾那边。江瑞言微微蹙眉,家里的电话别想逃过江夫人的耳目,出门更是别想,方才江夫人那句“没事就不要随便出门”已经是变相将他禁足了。

    算了算了,江瑞言摇摇头,压下心里的一丝情绪,就让那个女人自求多福吧……

    ……。

    十六年前,a市,郊区。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伴随着短暂的铃声,新短信的内容在手机上方滚动显示。桌边发呆的人伸出一只素手拿起手机,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到了一般,手指一松,价值不菲的手机摔落在地上。

    “言,我们婚期定在下个月了,明天陪我去试婚纱吧”——未婚妻

    檀瑾慌乱地捡起手机,点开短信,仔仔细细地看着,直到双眼完全模糊。

    热泪一滴接一滴狠狠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撞得四分五裂。

    她以为她看错了。只是随意的一瞥,隐约看到“我们”、“婚期”这样的字眼,她心里一震,失神摔了手机,随后又急急忙忙捡起来想看个清楚。

    她还以为她看错了呢。

    原来都是真的。

    未婚妻,未婚妻……是那个外界传闻说跟他订婚的宋子莹么?原来不是传闻,原来他都已经认可了呢……

    突然间什么都不想再纠缠了。这些天来他的态度早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么?她还期待什么?

    心狠狠揪痛着,檀瑾柔美的脸庞一片惨白。遇到江瑞言以来,爱情几乎成了她的全部。可他却在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变了脸,他不肯留下他们的孩子。她不忍扼杀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她心爱的男人的结晶,而江瑞言却只以为她只是想用孩子留住他……

    她因为孩子变得敏锐,感觉到江瑞言在隐瞒她和孩子的存在后,为了保住孩子,她甚至威胁江瑞言如果孩子保不住就把两人的关系闹大——她在赌,赌江瑞言对她是否还有点感情,赌她能不能靠这一点可怜的感情保住自己的孩子。

    最终她赌赢了,顺利生下了宝宝,江瑞言却连名字都不肯为宝宝起。

    她以为自己可以独自爱着一个人,不论名分跟在他身边,可是看到短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她做不到。她做不到默默地在一旁看他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自己却带着宝宝永远见不得光。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檀瑾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良久,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

    第二天,a市日报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登出了一则小新闻。

    有市民在市郊发现一辆无牌照的私家轿车,车头和旁边地面上有血迹,周围空无一人。警方初步认定这是一起撞人逃逸事件,但目前尚未找到关于此事件的任何线索。

    秦玉英看着书桌上的报纸,背后泛起一阵凉意,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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