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兮不知道这条道儿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从天一亮骑上这匹瘦小的马驹儿出门,眼前的荒凉风景就从未改变过:面黄的庄稼,肌瘦的灌木,刁钻的石头和焦躁的沙土。

    牵着马绳的是她现在的父亲,叫做阿拉西,干瘦的背影与周围的贫瘠很应景。他的头发浓密而微卷,头上缠着条宽布带,一身的麻布粗衣,略旧。现在,他正脚步颠簸的送她到峡谷对岸的夫家去。

    据说婚礼在一个月前已举行,今天只是她正式入夫家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仪式,只有一身暗红的袍子,一头绷的她头皮疼的辫子,和唯一一条看起来上了点年纪的玛瑙项链。

    昨天一穿来她就想过要逃跑,当她偷听到阿爸阿妈说夫家给了厚重的彩礼,解救了他们可怜的一家,而夫家为了娶她,也是压上了所有的家当……她若逃跑了,两家的悲苦可想而知。

    当然,此刻她也发现逃跑就是个笑话,看这一望无垠的不毛之地,忍不住都想高歌一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倩兮,过去以后你要多长个心眼,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懂么?”阿拉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他知道女儿对这门婚事不情愿,现在亦能感觉出女儿的失落忧伤,做为父亲他也无奈,可是也只能尽量的叮咛,“咱们峡谷人日子艰苦,在夫家更是不比在娘家,你要记着多做活计,少吃饭……”

    倩兮嘴角直抽,好嘛,她这副小身板再也不用担心发胖了!

    “若是你不听他们的话,挨了打受了气,我和你阿妈可是会心疼的……”

    倩兮原本抽风淡漠的心,微微的暖了。“我记得了,阿爸。”

    阿拉西收了视线,低不可闻地喃了句:“孩子,你不会怪我们吧……”

    倩兮心里迷蒙,未来一片渺茫,她能怪谁的呢,要怪,就怪她这场该死的穿越吧。

    上一世她是个被生活调戏的倒霉孩子,从小不管做什么都差那临门一脚:小学升重点差一分;高考差一分,一流大学秒变二流;毕业了,好工作一轮到她就招满,只能做个打杂的,终于这次,她得到了领导赏识,要提升她为正职,眼看着一块大馅饼就要砸在她头上,却不料当真一下给她砸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继续霉女的传奇!

    她不知道原来的这个“倩兮”为何会被她穿来,在即将要出嫁的日子翘辫子,这算是逃避责任的做法吗?好歹她也是高唱‘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的文艺青年,就这么被包办了婚姻,她是该逃跑呢还是逃跑呢还是逃跑呢?

    可是既然未来不可预知,她也只能且行且珍惜。

    阿拉西说峡谷里的距离不能用公里计算,而是用马程来算的,马走几个小时就知道有多远。如今他们去她的夫家,最快也要走五个小时。

    午后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夫家的村落,村里的房子零零散散,阿拉西牵着马儿穿过一条石头小道,终于,停在了一座院落前。

    “到了,倩兮。”阿拉西熟练的拴了马绳,扶着倩兮下马。

    许是听到了动静,未等阿拉西敲门,大门就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她穿着泛白的蓝布袍子,背有些佝偻,扁平的脸上长满岁月的斑,看到他们立即绽出喜庆的笑容,“呀!是亲家公送倩兮来了?!真是太好了!”

    “亲家母,让你久等了。”阿拉西客气的说了句,转头示意倩兮,“倩兮,快给你婆婆见礼。”

    倩兮连忙深鞠了一躬,“婆婆。”

    巴桑半眯着眼睛笑望着倩兮,这可是她们家用命根子换来的媳妇儿,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人了!虽然干瘦点,但是脸蛋儿真是好看,值得!她亲热的拉起倩兮的手臂,连连说:“好,好!乖,快进屋。”

    跟着婆婆进了院门,倩兮悄悄的打量这院落,这是个二层小楼房,是用泥土和木头搭成。一楼东面是厨房,挨着有两间杂物房,西面是个牲畜棚,里面闲散的关着七八只瘦羊。二楼是住宅,由中间的厅堂隔开东西两面。虽然院落打扫的很是干净,但用具和物件都很陈旧,确实是比较贫穷的家庭。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吗?倩兮叹息,现在她唯有期盼在这个贫穷的家里出来的男人,她的丈夫,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才是最重要的。

    “洛根和容钦都在田里呢,亲家公、倩兮,来先喝点茶。”巴桑引他们进了厨房坐下,热情的给他们倒了油茶,又拿了几块点心。

    见亲家公不在家,阿拉西也不好多坐,闲聊了两句,就起身道别。

    “阿爸,一路小心。”倩兮对远去的阿爸轻轻祝福。穿来这里,谁人与她都是陌生的,可一路陪伴着她的阿爸,却是突显的亲熟许多,如今,唯一混熟的人又离开了。

    “哎哟,我们的倩兮,长的真是水灵。”巴桑一双眼睛喜爱地在倩兮身上徘徊,看不够似的,随后,她略思索了下,拍了拍倩兮的手,转身走向西边的一间房。稍时,手牵着一个少年走回来。

    倩兮好奇的盯着这少年瞧,他长的十分单薄,大概到她肩膀那么高,穿着一身泛白的半旧衣服,发束梳的整齐。只是他一直低着头,缩着身子骨紧靠着阿妈,看不清面目,只觉很白净。

    “倩兮,他叫鸾衣。”巴桑脸上的笑容略显不自然,“是容钦的弟弟,今年十二了。”

    “鸾衣,你好。”倩兮笑着打招呼。听婆婆特别介绍他是容钦的弟弟,恐怕她的丈夫就是那“容钦”了。

    “鸾衣?这是你阿姐,快叫阿姐?乖,鸾衣要有礼貌的……”巴桑抚着他的发柔声哄着,像哄一个幼童。可鸾衣却一个劲儿的往她身后藏,毫不配合。

    倩兮不禁皱眉,两母子的反应不对劲啊,难道这孩子……怀着探究的心理,她凝神定晴去看鸾衣。许是她的目光太尖锐,鸾衣也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更加惶恐的向后缩去,手指紧紧拽着阿妈的衣服。

    倩兮看清了,这孩子的瞳孔虽又大又亮又清澈,却神色呆滞。像是个自闭儿。

    “你看这孩子……他就是害羞!”巴桑突然放松了语气,极力掩饰着尴尬,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们鸾衣可乖了,长得也很漂亮,是吧倩兮?”

    倩兮连忙收回视线,盯着有残缺的孩子看有失礼貌,她不能歧视自己丈夫的弟弟。换上副轻松温和的笑容,附合着婆婆说:“是,很可爱的阿弟。”

    见倩兮完全没有嫌弃的表现,巴桑心里欢喜,她略带恳求地说:“那么以后,就请倩兮多照顾我们鸾衣了。”

    “是,婆婆。”倩兮怜悯地看了鸾衣一眼,只见他突然挣脱阿妈的手,迅速转身,逃也似地没入过道中。

    “这孩子……”巴桑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看向倩兮时脸上堆起笑,“对了,倩兮呀,你一路奔波劳顿的,一定累了,我先带你到房间里休息吧。”

    “谢谢婆婆。”

    二人一起将行李搬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是她的新房,有着崭新的被褥和脸盆,其它的基本都是半旧品。巴桑简单的给她介绍了一下,就下楼忙碌了。

    陌生的环境让她没有办法静心休息,稍微收拾了下行李,她就下楼,要与婆婆一起搅拌粮草,欢喜的巴桑连连夸她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儿。马屁拍的她满脸通红。

    一直忙活了一下午,天色渐暗时,公公洛根扛着农具归来,他比阿拉西个头高些,面目严肃。看到倩兮后,做为一家之主给予了叮嘱:“倩兮,从今以后,你就是家里的一员了,希望你能和家人和睦相处,做一个好媳妇儿。”

    倩兮低着头,心里略有不爽。

    “倩兮今天跟着我干了半天活,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去。”巴桑悄悄杵了洛根一下,一边倒酒一边低声问:“见着容钦没?”

    洛根喝了口酒,毫不在意地说:“没,不等他,咱们先吃。”

    “你……”巴桑悄悄瞪了洛根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倩兮一眼。

    倩兮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也不好多言。与陌生的夫家还是丈夫不在的情况下用饭,无疑是有些别扭的,她心里七上八下,既期盼传说中的丈夫“容钦”快些回来,又害怕看到他后会失望。

    她细想鸾衣的模样,如果不是弱智,定是个玲珑的美少年,那么做为他的哥哥的容钦,应该不会太逊色才对。而且公婆都像是勤恳的人,他们生的儿子也应该是踏实的人。这样一想,她觉得轻松多了。

    眼见着天色全暗了,容钦却依然没有人影,巴桑的脸色终于挂不住,小声催洛根,“你去唤他回来!”

    洛根默不作声的点了根水烟,披上衣服出门了。

    倩兮此时的心境已经平静了,甚至是失落难过,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她初来夫家,丈夫就这么晾着她,这是给她下马威吗?凭什么呀!

    “倩兮……你先上楼歇着吧,容钦他一会儿就回来。”巴桑陪着笑脸哄劝她。

    “是,婆婆。”倩兮疲惫的点点头,上楼。

    懒得点灯,她睁着大眼睛躺在床上毫无困意,现在对这个充满神秘感的丈夫有几分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他相不中她?呵呵,好啊,一夜不归才好呢,省得她担惊受怕的。他以为她情愿嫁过来么?切。

    没有了汽车的汽笛声,这里的环境很安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她还是进入了梦乡……

    然,脑细胞还在站岗,隐隐间,听到一些异响,接着是关门的声音,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本能的瞪大眼睛在黑暗里搜寻,直到看到一团黑影移到床前,她猛然坐起,呼吸声都颤抖了,“你、你是……”

    人影被她突然的坐起也惊顿了一下,愣愣的侧抬头看她。

    窗口的银辉正巧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半张斑驳陆离的脸庞。

    咱们都知道,在夜里时间长了,一点点光亮就能看得到面前的物景,而沉暗的银辉又正将那张脸映衬的更加妖异阴邪。所以当倩兮对上这张面目时,只觉得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她惊恐的张大嘴巴,发出惊悚的一声长“啊”后,连个“鬼”字都没喊出来,就两眼一翻,直挺挺昏死过去。

    容钦僵硬的身板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清透的眼睛里渐渐渗入伤痛、自嘲。原来第二次见,她依然不能接受他,居然还更加隆重的被他吓晕了过去!真是欺人太甚……

    愤然转身,甩手出门,扬起的半边脸上,一条由眼角至耳根的疤痕张扬地横在那里,像是一条蜥蜴爬在脸上,在这样的银光下,在复杂的神情里,突显的更加诡异、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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