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眠。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x◎s◎.◎)百度搜索网址记得去掉◎哦亲

    早上被青梅扶着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依然有些浑浑噩噩,明明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偏偏眼前像是摆了一盏走马灯一样,无数片段就那么晃过去,可是到底是些什么,云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主子。”青梅捧着刚刚绞好的热毛巾,轻声唤道。

    云妍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这些琐碎的活计交给其他人就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该歇歇的时候。”

    青梅微微垂首,“伺候主子原就是奴才的本分。”

    云妍叹口气,“让人端碗银耳莲子羹上来吧,嗓子干得紧。”

    青梅没有动弹。

    “怎么了?”云妍诧异的转过头。

    青梅接过云妍手中的帕子,“您忘了?自从有了五公主,您就再没有用过莲子羹了。”

    云妍怔了片刻,自嘲一笑,“真是上了年纪了,连这种事情都记不住了。”

    “主子只是刚睡醒,一时还没缓过来罢了。”青梅想了想,“上一年的秋梨还有些,奴才让人炖了,您试试看可好?”

    “你看着办吧。”明明是和平日里一样的一天,云妍偏偏总觉得坐立难安。

    青梅屈了屈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响起,“太后起身了吗?”

    乍一听见这个声音,云妍迟钝了少许,才反应过来是紫琼。自从当年跟着五公主下嫁出宫之后,她就已经很少出现在云妍的面前了。一瞬间,各种各样的猜测从脑海深处涌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什么事?”掩饰已经成了本能,哪怕嗓子里已经像火烧一样,心中也是乱麻一片,在外人的眼中,云妍依旧是平和的太后。

    门外的人听见了云妍的声音,传进一阵细微的骚乱声。几个宫女将门缓缓打开,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的紫琼就站在门边,轻声回道,“忠勇公园外求见。”

    云妍的手一抖,小宫女刚刚递到她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声音格外清脆。

    上下天光南侧的一条长廊,云妍坐在尽头,看着傅恒从另一端慢慢地走过来,他的身边是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旭日。

    这些年来,云妍倒是时常能看见傅恒。大多数情况都是在正式的朝贺庆典上打个照面,甚至更多的时候只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遥遥一瞥。次数其实比她做皇后那会儿要多一些,可是每回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比之前变得更厉害了,尤其是最近的五六年,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他须发皆白,明显比自己老的更多。

    几乎只是转眼,大家都老了。

    傅恒穿的只是常服,迎面走来的时候,宽大的衣裳罩在瘦削地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的人身上,随着风声簌簌作响,整个人几乎都要被风吹到天上去一样。

    “富察·傅恒恭请太后圣安。”

    两个人的距离其实并不远,至少比当年大多数时候都要近。只是云妍已经看不清傅恒的脸了,她使劲眯起了眼,结果仍然如旧。

    走廊长而宽,云妍与傅恒一坐一立,尊卑有别。其实这样的场景在他们的人生中也曾经出现过无数次,然而这一次,云妍却只觉得尴尬,浓烈的尴尬。

    青梅与紫琼都是跟了云妍几十年的老人了,就在两个主子仍然在沉默的时候,她们两个已经带着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退到了十数丈开外的地方。

    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云妍看着傅恒,满脑子都是应该如何开口才能打破僵局。

    正琢磨着,眼前忽然一黑,却是傅恒靠了过来,甚至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云妍猛然一惊,“相公请坐。”

    傅恒笑笑,依着云妍的意思,坐了下来。只是有意无意间,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这一下,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的身体。云妍的神色难得慌乱了,傅恒却毫不介意,他放肆的平视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忽然他抬起了手。

    云妍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靠,眼神戒备。

    傅恒毫不在意,他的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尖,“你的鼻端……出汗了……”

    这样突然的一句话,让云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想过各种各样他们之间会说的话,却万万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云妍好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傅恒的意思,她的笑容颇为不好意思,也像傅恒一样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从不离身的帕子。

    傅恒还是在笑,他看着云妍的眼神满是纵容宠溺,就像在看一个孩子一样。

    “好了吗?”云妍并不习惯这样的傅恒,动作匆忙,声音紧张。

    “好了。”傅恒仔细端详着云妍,突然咧开了嘴,“原来你的鼻子上还有斑点,我还是第一次发现。”

    云妍迷迷糊糊地也回了他一个笑脸,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在这一刻,云妍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就像乱到了极处,心境却空了一样。她露出了许久都没有过的一个真实的笑容,“老太婆不爱用那些脂粉,让你见笑了。”

    傅恒摇摇头,“我觉得很好,很自然。”

    几句话下来,方才的凝滞的气氛早已一扫而空。

    傅恒打量了一番四周,神色中很有些不赞同,“怎么选在这里住下来,水汽重的地方对身体不好。”

    云妍将目光投放在原处伺候的宫人们上上,“我习惯了。何况,这里比别处都开阔些。看着就觉得心里舒服。”

    “你啊……”傅恒叹了一句,却也没有再说。

    云妍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傅恒干瘦的手上。哪怕他曾经金戈铁马,位极人臣,到了今天,这双手也和普通的老人一样,满是沟沟壑壑。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潮湿黏糊,但面前的男人前所未有的清晰,“你……你最近还好吗?”

    傅恒并没有发现云妍的异样,他的声音很轻快,“好多了。”迎接他的是云妍质疑的眼神,傅恒失笑,“是真的好多了,我不骗你。”

    云妍看着坦坦荡荡的傅恒,犹豫着开了口,“你病的太突然,我……是听……听说的!”云妍结结巴巴的补充,她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尤其在傅恒格外安宁的神色对比下,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卧床几个月,方才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成竹竿子了!”

    “在家的时候,瑶琳有时候把多西珲逗得狠了,她也是这样的……恼羞成怒,胡搅蛮缠。”傅恒终于不笑了,然而他的神色还是很轻松,没有管诧异抬头的想要说话的云妍,接着道,“病重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见瓜尔佳氏了。”

    说到这里,傅恒第一次回避了云妍的视线,云妍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倾听者一样。

    “瓜尔佳氏。”傅恒微微自嘲地重复了一遍,“很多年没有这么称呼过了,总觉得陌生。无视了她那么多年,又亲手送了她最后一程,却一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把她……他们放了下来,真是,十足的讽刺……”

    “其实她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吧……就好比一棵小树,培土施肥,剪枝捉虫,眼看着出类拔萃了,任谁都舍不得把她种在荒郊野地里去,又哪里能舍得栽到秃门窄院里呢?自家的闺女自家疼,为人父母者盼的不就是能把孩子栽在体面人家?至少心里踏实,看上去也般配。仔细想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朝堂上,谁不盼着升官发财。后院里,当然也都想着人往高处走。进了宫,再不起眼的小树都成了稀罕树了,更何况原本就是一个收拾的妥妥当当的盆景呢。”

    长廊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变的只是两个人心思。

    云妍微笑着凝视他,“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忠勇公都如此自卑了,这天下岂不是要有无数的男人都娶不上媳妇了?”

    傅恒的神情轻松了许多,“和兵部尚书的门第相比,区区一个蓝翎侍卫确实是很拿不出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周围太安静,云妍又听得仔细,“就好像……不过一道宫门,君总是君,臣总是臣……和天堑一样,上去与下来,总是代价无数。”

    云妍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僵硬难看了许多,“后悔了吗?”

    傅恒也在笑,他看着云妍,他的笑容不僵硬,也不难看,和方才差不多。

    云妍却觉得那笑里多了一份难以描述的酸楚,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他。

    “恍如初见……”

    傅恒悠悠一声,让云妍几乎落泪。

    “甲子岁月匆匆而过,我老了,你也老了。”

    “富察·傅恒……”

    “这辈子高兴过,得意过,失落过,伤心过,到了如今,多少心气也慢慢平了。该经历的,我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我也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云妍望着满身落寞的傅恒,脑海中却很不合时宜的在想,上一辈子的富察·傅恒,哪怕寿数不如现在,甚至名声被累,临终的时候想必也要比如今更心满意足一些的,至少……妻贤子孝。

    “……几十年的纠纠缠缠,云妍。”傅恒双眸却极为清亮,“我不庆幸,但是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云妍混沌了一天的脑子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她终于明白了傅恒这一番话用意。

    “说到底,到了现在,我们能真正说上一句话的人,也就剩下彼此了。”

    云妍声音温婉,傅恒释然一笑。

    “人往高处走,自然是好的。站在了最高处,一辈子图的东西都到了手,心满意足。可是好东西谁不想要呢?能吸引的了自己,自然也就能吸引的了别人。别人好歹还有个可以奋斗的目标,顶点之人却只能守着,守不住了,等着的,就是粉身碎骨。”

    明明脸上是在笑,傅恒却只觉得她是在泣血。

    “后宫这种地方,永远都有无数美貌的女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来,有的失败了,有的成功了。可是成功之后呢?从屋子里出去,眼睛看见的永远都是那一个四方块,和坐牢没区别。当然,每个人的理想不一样,九重凤阙的梦,总是不缺人做的。”

    “这地方说难熬是真难熬,说简单也是真简单。现在真是庆幸早年的那个侧福晋的名头,不然怕是早早的就成了灰。”

    毫不掩饰的嘲弄,却让傅恒有些高兴。

    “从来没有谢过你,并不代表不知情。我就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它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比谁都清楚。就算有一千只手,一千只眼也总有看不到的地方。孩子们能周周全全密不透风的好好长大,没有你的帮忙,我一个人做不到……”

    傅恒淡淡一笑,只觉得心满意足。

    然而云妍的话并没有说完。

    “想开了,也明白了。其实我并不适合这个皇宫,当然这个皇宫也不适合我。能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两个还能有机会坐在一起,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实在是侥幸。”

    云妍看着傅恒,一字一句的评价道,“富察·傅恒,你真不是一个好男人。”

    傅恒的眼睛黑得发亮,但是他没有开口。

    “但即使是这样,这辈子的路,有你陪着走了下来,我还是觉得开心。至少在我需要的时候,是你给了安慰和温暖。”

    云妍很正经的也给自己下了一个评价,“所以我也不是一个好女人。”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笑了,笑的很温和。

    傅恒悄声打趣,“你这是在说我们算得上般配吗?”

    “是。”很轻但是很肯定。

    这一声答复让原本只是玩笑的傅恒再一次惊讶了,他做了多年重臣,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功夫,今天却接二连三的失态。

    云妍爽朗的笑了,衰老的容颜在这一刻因为从未出现过的轻松而无比明媚,“如果……如果还能再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能够有一个全新的,能够和你共同努力的未来。也许这个未来仍旧会有风雨,有挫折,有悲欢离合,有艰难无限,但是我想,我应该不会害怕……不,是一定不会害怕!”

    傅恒望着云妍,眼神又爱又痛,半晌之后,他突然起身,来到了云妍跟前。

    云妍抬起头,不解地回视。

    傅恒伸出一只手,等着。

    许久之后,另一只白皙细嫩的手颤抖着,迟疑着,慢慢地覆在了那只黑瘦干枯的手上,两个人的手攥在了一起,紧紧地。

    (——若是下一次你再来的话,我一定收拾好了之后再来见你。)

    (——嗯?)

    (——女为悦己者容。就算是老太婆见老头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瞧见脸上不好的地方。)

    (——好,我等着。)

    ————————————————end—————————————————————

    ps:下一次再见的时候就是那拉挂了,要入殓的时候了。

    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傅恒留给云妍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旋身离去的背影。

    风越来越大,依旧穿过了长廊。衣摆在风势中不住飘动。朦朦胧胧的,云妍几乎都能听见布料和大风在互相搏斗的声音。

    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沉稳如山的卓然姿态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在那一瞬间,云妍只觉得心底异常的难受,泪珠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晕成了无数个圆圈。

    自从将那个名叫乌拉那拉·云妍的女人放在了心上,富察·傅恒从来没有错过她的任何消息。重要的,不重要的,他都会知道,都会想法子知道。

    然而这一天最后的事情,他不知道,一直到死都不知道。

    云妍留给傅恒最后的印象是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孔。

    她是君,他是臣,哪怕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依然如此。

    距离很远。

    傅恒只能看见云妍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就像那一年在小汤山上的时候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的。

    那一年,她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

    这一天,她在他的远方,去的突然。

    腮红如桃晕,唇脂如璎珞,穿着皇太后的正礼服,东珠镶冠,金凤围颈,更衬得肌肤雪白。

    好像她盛装打扮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如今她去了,倒是可以好好看看了,真是……够讽刺的……

    一根一根的钉子揳进了棺木,地宫的大门缓缓合上。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傅恒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去裕西陵送云妍最后一程,然而他没有时间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

    和以往并无异样的回到了府中,却在书房门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后,傅恒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书架上,打开了后面的暗格。

    里面是一堆的画像,都是同一个人的。

    从一开始的生涩断续,完全不成样子到后来的圆滑熟练,与真人无异。

    傅恒一张一张的看了下来,一直到最后那张,寥寥数笔,不如真人漂亮,气质却十分逼真。

    他的头低了下来,抵在了画中人的额头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色的纸,黑色的墨,红色的血。

    炭盆里烈火熊熊,一张张画像被迅速吞没掉,只余下残灰。

    人这一辈子,就跟这把火一样,呼啦一下子烧起来,眨眼就灭掉。

    皇太后乌拉那拉氏崩后二月,忠勇公富察·傅恒卒。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是很久之前写的结局,所以可能有些情节大家觉得古怪,欢迎询问,都会回答的。

    另外那个ps是因为本来中间要插进去几个孩子的反应的,不过当时没写,所以就直接用ps代替了。

    还有就是这章的结局,傅恒不是殉情,请重读,真的不是殉情。

    他的死,看起来像是为了云妍,实际上只是对人世间的生无可恋,云妍的死不过是斩断了他的最后一丝牵挂而已。

    可惜当时码字的时候没有灵感,不然这一章前面应该是傅恒病重的。

    就像文里说的,因为这场病重,傅恒才彻底的放下了前事,故事的主干,四个人的混乱纠缠正式结束。

    我能说是因为那一章太重要了,所以一直写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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