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拜黑头七时,巫玉堂将那柄神杖带到他墓前,那象征着巫家巫师身份的东西,在巫拜黑这一代断了传承。他一直害怕的,冥冥中已有定数。

    救命的药剂迟迟未能研制成功,掌握着千年巫家秘密的巫师一职也没能延续下去。

    出来时,南珍说要带酒水果品,巫玉堂一哂:“巫师只喜欢他的神杖。”

    南珍只好将东西都留下,跟着巫玉堂到了深山中,一块风水宝地上。世代的巫家人与巫师都埋骨于此,如果说之前用话语了解到的一切已经很震撼的话,那么亲眼见到的那一片墓碑,让南珍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震撼,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一个家族的存在,存在千年,千年传承。

    巫玉堂蹲下来为巫拜黑擦拭他的墓碑,死者已逝,但巫家的仆人们都记得今天的日子,他们不敢在白天来祭拜,只能在前一天的黑夜里,匆匆而来。在巫师的碑前地上,满是凌乱脚印。

    巫玉堂看了看手掌,墓碑很干净,他松开墓碑,冲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南珍说:“我六岁时,他带我回来,让我吃饱穿暖。他一直对我很严厉,我也不愿辜负他的期望,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愿意去做他希望的一切。”

    南珍听出了巫玉堂的难过,她乖乖蹲在他的身侧,仰头听他倾诉,他最近说的越来越多,任何一点小事,都要头头是道的说上很多遍,说完还会眯眼看着她笑,有些得意,有些满意。

    回想一下,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他不再残缺,他像个平常人,说着一些事情,说完等着她发表一下感想,他从小,到大,从前,现在,都迫不及待的要告诉她。

    巫玉堂垂眼看与他并排的南珍,牵着她的手继续说道:“实验出错,我失声那一次,他脸上的失望再也无法掩饰,那时我还小,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才导致了一切,作为惩罚,我自愿不吃不喝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天,之后就更加努力,所有他让我学习的,我都要比别人做的更好,实验中即使快把我的血抽干了,我也咬牙挺住,只希望回去后,他能温和地看我一眼,用手拍一拍我的肩膀。”

    “你的父亲?”

    “不知道。”巫玉堂用小指勾着南珍的小指,漫不经心道:“也没想过要回去,他有自己的家了,我再去打扰不好。”

    “珍珍,当巫师再也藏不住他的目的,从外面带回了宋权后,我才看清了一切。我对我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感到很抱歉,你害怕吗?经我手丧命的人,有很多很多……我那时拼了命的逃走,为了隐藏身份,是故意在汀城接近你的……我觉得,宋权应该不会查你,你可以当我的保护伞……”

    “乌鱼汤!”南珍叫了声,见巫玉堂皱着眉,哈哈笑了声:“巫玉堂,我的则冬,你已经去过五台山,你洗去了身上的罪孽,我何必害怕?”

    山中冷风吹过,南珍往他怀里靠了靠:“你在担心我吗?放心吧,放一百个心。”

    巫玉堂揉搓南珍的肩膀为她取暖,南珍眉眼带着得意:是故意遇见的我,但却是真的爱上了我。她在心中补充台词。

    随后又想到什么,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娇娇说的那句话被我听见了,你不去她,真的会死吗?”

    巫玉堂思考片刻,与南珍解释:“从来被玉佩选中的人都要与楚家姑娘成婚,诞出的下一代的身上也就流有能入药的血,所以自古巫师就认为,是楚家与巫家的结合,才造出了药引,可一代代的,我们始终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我个人认为,一切不过是巧合。”

    南珍喜欢听他这样说话,充满知识的,很有权威的,是她这个学渣坐飞机都赶不上的。

    “自从没有药剂后,巫家每年的新生儿都要服用另外一种药丸来控制血液中的变异……”

    南珍紧张得手心出汗。

    巫玉堂当然察觉,揽了揽她:“三十岁是大限,巫师说的没错,即使服药,也还是没有人能撑过三十岁。但是珍珍,我的妈妈没能为我弄来那种药丸,我没吃过也活到了现在。”

    “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你会不会怪我?”

    “恩?”

    “怪我没听巫师的话,执意留下来?”

    “你在担心这个吗?”南珍仰头,用额心触碰他的下颚。

    巫玉堂点点头。

    “那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巫玉堂想了想,在想该怎么告诉南珍,他的责任。

    倒是南珍抢先说:“那我就陪着你啊,反正总有出去的一天。我可告诉你啊,我不喜欢这里,我喜欢汀城!”

    巫玉堂的笑在一片墓碑中显得格外有生气,有活力:“恩,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带你回汀城。”

    ***

    接下去,巫玉堂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实验室,因为需要药引,所以他每天都要抽出很多的血用来实验。眼见着他一天天的变得虚弱,脸色惨白到了几乎透明,但南珍却不在他面前说任何一句阻止的话,只能偷偷自己心疼。

    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比宋权那边快。

    可坏消息总是来得比较快,一日醒来,只听闻,宋权那边研制出了药剂。

    南珍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不值,为了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巫玉堂不值。如果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要浪费那么多的血!

    那么多的血要补多久才补得回来啊!

    她坐在床上不服气,觉得她的则冬不会输给任何人,然后,她的则冬就进来房间,身上有着干净的味道,大概是怕她闻见血味会难受,来之前洗过了澡。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眼前,摊开手有些无奈:“天玄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厉害?”

    倒是南珍被他这个问题弄得心疼,跪着到床沿,将他抱住。

    巫玉堂闭上眼,细嗅她颈间的甜味,整个人却不敢放松。

    一切,才开始而已。

    在这座城堡的另外一个实验室内,天玄已经站在一旁看着那管药剂看了整整一晚。宋权一早便来了,一来就看见天玄在傻傻发愣。他笑着拍拍天玄:“怎么?是不是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天玄点点头。

    “天玄。”宋权拿起那管药剂,“不管你以前对我是不是忠心,但现在,我必定是这城堡的主人,你又是助我的功臣,你好好想一想,究竟能不能做一个让我放心重用的人?这里是巫家,你比我更清楚,巫家代表着什么。”

    许久,天玄抬起眼:“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自己说过,你不想做他的影子,那就表现给我看看吧,天玄。”

    ***

    这一天,巫玉堂哪里也不去了,就跟南珍两人呆在房中,南珍不敢多问,一直静静的陪着他。巫玉堂看着这样紧张的南珍,问她:“我这样陪着你,不好吗?”

    南珍当然说好。

    小楼里静悄悄的,忽然有人敲门。

    南珍抢去开门,见天玄站在外面。

    “天玄。”南珍让开道,“大白天的,你怎么会来?”

    天玄走进来,没有回答南珍的问题,眼睛灼灼的看着一旁的巫玉堂。

    南珍按耐不住,又问他:“是你制出药剂的吗?你怎么做出来的?你怎么不教一教巫玉堂?巫玉堂浪费了好多血呢!”

    巫玉堂双手背在身后,冲天玄点了点头。

    天玄转眼看向南珍,说:“南珍,看着我的手。”

    南珍不明所以的看去,天玄的手带着某种暗示,她的脑子渐渐不能思考,思绪混沌得只想得起这一生不幸的事情。

    记忆的初始,她蹲在路边忍冻挨饿,好不容易得到的馒头早已被孤儿院里的大男孩抢走,没人帮她梳头,她邋邋遢遢的流着鼻涕。

    后来,她看见无论是走在菜场的路上,还是给顾客送杯子蛋糕,自己的身后总有几个人在嚼舌根,只要她跟男客人说笑半句,或者跟菜摊老板套交情讲价,总会有轻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她去海鲜摊竞拍,那个女人跟她打架,还找了好多男人一齐要来揍她,说她是破鞋,说她是扫把星,她开车撞去,想撞死他们。

    还有,宋福七后来疯了,竟然要强**奸她!他脱了裤子要让她生孩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不让她收养可怜的阿宝。

    她哭着求救,连香玉站在一旁不敢劝。她看见自己的脸被打肿了,她的害怕和委屈刺红了她的眼,她为了这样的两个人,受遍街坊邻里的议论,她省吃俭用,为他们抓药、拜师,她在他们面前从不诉苦,只会在夜里偷偷的哭。

    最后,她看见了铁牢里的宋权,宋权说:“小南,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们回家。”

    他骗她!他撒谎!他根本没死,他抛弃了穿着婚纱的她,妄想要做城堡的主人,是他令她陷入那样可悲的境遇,她往日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南珍缓缓抬起手,这双手,好像伤害过什么人,她是那么的心疼和后悔,她不想的,真的不想的。究竟是谁呢?是谁让她那么心疼?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脑子疼的快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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