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巫玉堂再也没有出过实验室半步,手边都是最熟悉的仪器,他闭着眼都能调配试剂,可他的心却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他很着急,他必须比宋权那边更快做出药物才行。他没有时间了。

    巫玉堂点着药剂的手忽然顿了顿,他的眉间隐忍着什么,几秒后疼痛袭遍全身,他蹲在试验台前的地上,一张脸疼的发白。

    本不该这么快的,他的阳寿本不该这么快就到达极限的,但往日中过的毒,受过的伤,都一齐在这时反噬,使他的身体状况忽然就一落千丈,速度快到令他无法控制。

    偌大的实验室内再没有其他人,巫玉堂就是怕会被人撞见这种情况。他休息了片刻,等缓过了这一段后,又再度忙碌起来。

    穿着白袍的男人神色冷清,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他的手飞快,可眼神却出卖了他,他在走神。

    他在想着什么呢?

    无论怎样告诉自己要忘记,可他心里惦记的,终究还是那日在塔楼前,因为连香玉的死而哭红了双眼的南珍。

    南珍,我曾以为自己能为你挡去一切不好的东西,可实际上,一点一点的,你还是见到了所有我不愿让你面对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塔楼前挂起大风,虽然连香玉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但鼻尖还是能够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哭红了双眼的南珍被他圈在怀里,无助得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袍。

    可他知道,有无数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他松开了手,轻轻推开了南珍。

    一声声,是她在哭,她哭着呢喃只有他能听见的话语。

    她说:“则冬,则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呢?巫玉堂的手悬在半空,捏碎了一根玻璃棒。

    五年前他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就将一切的不幸都带给了她啊!

    可她那样的甜美温暖,他又怎么能不靠近呢?

    ***

    啪一声响起,在实验室中显得十分突兀。

    巫玉堂侧脸去看,看见南珍担心的拍打着无形的玻璃。

    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流血了,指节间扎着一片细碎玻璃。

    她已经在这里看了好久了,看着他难受,看着他疼的弯下腰来,看着他频频走神。

    南珍焦急万分,她亲眼看见巫玉堂捏碎了玻璃棒,整个人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想进去,却被挡在玻璃之外。

    实验室里虽然透明,但除非是被人带着,否则南珍不可能进到最核心的房间。她奋力地拍打透明的玻璃墙,终于引起了里面男人的主意。

    玻璃墙都是隔音的,南珍只好放下手里的篮子,冲着巫玉堂比划起来。

    ——我要进去,你快点带我进去啊你这个大混蛋!

    巫玉堂无意识间挑了挑眉。

    南珍见他不动,说的更狠了——我要踹你一脚给你一拳,老娘现在很生气!

    里面的男人缓缓的动了起来,朝着这个喊打喊杀的女人走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南珍根本没看清,这人究竟是打开了哪里的一扇门,反正他就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两手空空的束在身后,朝她弯下腰来。

    这是体贴的知道自己太高降低一点高度好让南珍打得顺手吗?

    南珍咬牙切齿,哪里会真的揍他,第一动作是牵过他背后的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伤口。

    然后幽幽地,带着无限的心疼:“你感觉不到疼吗?我可心疼了。”

    头顶上的男人眼神变了变,顺势牵着南珍进到了实验室。

    那是巫玉堂专属的地盘,南珍是第一个进去的女人。

    尽管在外头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真正踏进去后,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感触。南珍叹了口气:“真干净。”

    真是连根头发丝都找不着。

    巫玉堂莞尔,低头看被南珍握着不肯松开的手指。

    伤口已经止血了,南珍却还是担心,她小声地跟他说:“输就输了吧,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一起去死也可以。”

    南珍仰起头,要让巫玉堂看见她眼里的决心。

    还有,很小心隐藏起来的一丝遗憾。

    恩,只是有点可惜,你还没见过……没见过……

    ***

    这一刻将人放进来,下一刻所有人就全知道了。

    可……

    巫玉堂抬手揉了揉南珍的头顶。留给我的时间那么短,已经连一秒都不想与你分开了。

    南珍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眉开眼笑地握住巫玉堂的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然后,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了外面,一下下的啄着羽毛。巫玉堂这才松开了南珍的手。

    他从信鸽爪上解下字条,上面的字迹无法伪造,并且透着一分将死的气息。

    巫玉堂看看南珍,南珍立马抱住他的胳膊:“不许丢下我!”

    ……那就一起去吧。

    夜黑风高,往日人来人往的主楼里透着一分萧索,巫玉堂牵着南珍进去,神坛上的火种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整个殿堂上冷冰冰的,南珍紧张的扯了扯,巫玉堂紧了紧手心,拉着她走进几步,发现巫拜黑倒在神坛边,手里却还死死握着他的神杖。

    巫玉堂将人扶起来,手指摁着他的人中。

    巫拜黑恢复了点神智,呆呆看了巫玉堂好久才将人认出来,沙哑唤他:“玉堂啊……”

    南珍乖乖跟在巫玉堂身后,发现巫拜黑也给了她一个眼神。

    “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奄奄一息的巫拜黑说。

    巫玉堂垂着眼并不在意,他想将巫拜黑抱起来,最好是能去一处暖和的地方,他要为他施针,再抓一帖药去熬,看看服用后的效果怎么样,再调整药方。

    “玉堂,你听我说。”巫拜黑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巫玉堂冷静。

    巫玉堂只能用手托着他。

    “我要告诉你,关于巫家的秘密。”巫拜黑气若游丝。

    南珍整个人颤了颤,巫家的秘密,宋权拼了命想知道的秘密?她拽了拽巫玉堂,巫玉堂冲她压了压下巴,意思是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

    巫拜黑显然也不在意这个秘密被南珍听去,他慢慢说着:“这世上,有因就有果,你应该知道巫家的祖先是做什么起家的吧?”

    “知道,皇帝密丞……坏事做尽。”

    巫拜黑点了点头,“是啊,那些缺德的手段最后都报应了在子孙辈,玉堂,你马上就三十岁了,现在应该感觉到了吧?”

    他努力抬起眼皮要看巫玉堂,巫玉堂配合的低下头。

    巫拜黑说:“是了,你也快不行了。”

    南珍狠狠抠了抠手心。

    “三十而立,其实是大限。”巫拜黑幽幽说道。“自古巫家的新生儿就要服用一种药剂,那种药剂需要用玉佩选出的圣天公的血来做药引,可以让下一代平安度过三十岁的门槛,可是药剂在几十年前断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也很年轻,才接任不久,那一代的圣天公的血并不能制成药剂,事发那一年的孩子全都死了……”

    巫拜黑闭上眼,似乎在回想那时的一切。

    “巫家的秘密是巫师代代相传的,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巫家在我的手上绝了吗?我整日睡不好吃不下,幸好后来,天不该绝我巫氏啊,玉佩显灵了,告诉我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南珍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将你带回来,你很好,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巫拜黑看着巫玉堂,可是你的血也不能成功制出药剂,所以我又将宋权带了回来。宋权和你,我总想着会有一个能成功……也是气数该绝了……我不该强求的……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我醒来,一切都不在掌控中了……巫家被我弄得一团乱,我下去后祖宗们不会绕过我的……我好累,真的太累了……”

    “我都知道,我一直知道的。”眼看巫拜黑就要合上眼,巫玉堂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果然,巫拜黑蓦地睁大了眼。

    “你都知道了?”他不敢相信。

    巫玉堂点了点头。

    巫拜黑略一思索,慢慢苦笑起来,唤他:“玉堂啊玉堂。”

    巫玉堂忽然将手腕放到了巫拜黑的嘴边,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南珍只能见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血管,将血喂给奄奄一息的巫拜黑。

    巫拜黑无力反对,嘴角一片血红。

    “我百毒不侵。”巫玉堂转头对南珍解释:“并且能够救巫家人。”

    南珍的目光从他的手腕转到他的脸,他脸更白了一些。

    可终究是油尽灯枯,巫玉堂的血只是为巫拜黑延迟了一些时间,他悠悠转醒后,一直看着巫玉堂,在回光返照时,巫拜黑居然对他说:“离开这里,不要再管巫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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