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把自己埋衣服堆里了?”钟檐眼冷冷的斜他,“什么时候染了这样的癖好?”

    申屠衍这一下摔得着实有些重了,动弹不得,只把脖子边上的衣物推过去一下,喘了一口气,却囫囵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没……”

    钟檐将东西扶起来,知道他一定是身体僵住了,也不多说,只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连拖带拽到了屋子里,他看见他面皮子涨红,一直延伸到耳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笑了一路。

    他看他眉毛也要皱成了一团,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来,今天我也伺候伺候你。”

    申屠衍听了更加纠结了,恨不得把眉毛拧出花来,“你……我……是个顶没用的人,给你添麻烦了……”他试图握紧的手止不住颤抖,就是使不上力气,以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当时只是想要保存这样一条命,却连累了钟檐一家为她奔波,想到这里,就恨不得自我了断!

    钟檐听了这样一句,却什么也没说,药炉上咕咕咚咚的冒着热气,他掀开盖子看了看,又回来,许久,才冒出这样一句,“我认识的那个申屠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苦笑,“是那个胸中百万兵的大将军?”

    申屠衍却摇摇头,“不是的,”这倒让他有些吃惊了,“我认识的那个人,不是因为他会排兵布阵,打过多少胜仗,他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他面瘫起来特别木头,他唠叨起来比老妈子还要老妈子你,他招人烦的时候特别招人烦,可是,他却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没有用的人。”

    ——这是钟檐第一次说起往事,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嘴上承认他的好。

    钟檐忽然抬起眼,眼睛亮亮的,“所以,请活下去,继续招我烦,好吗?”

    因为要赶王老板的那批货,铺子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当然,这是钟檐一个人的忙碌,申屠衍被勒令在门边做看门菩萨。

    钟檐说的话,他当然不敢不听,可是总是忍不住来插一杠子,可是还没有动身,就被钟檐一个眼神瞪回去,

    乖乖坐回了原地,钟檐垂着眼眸,忽然撇了他一眼,“真的想帮忙?”

    申屠衍狠狠的点了头。

    “那给我唱支小调吧,我听秦了了以前唱的那个什么清风明月的什么就很好听,不会?要不□花?十八摸?”

    申屠衍的脸越来越黑,终于黑到了极点,机械的张了张唇,“……不会。”

    又有一日,廖仲和忽然告诉他,申屠衍的病或许有转机,钟檐喜上眉梢,“真的?所以他的记忆也会好?”

    “对。”廖仲和点点头,“七八分没有问题,后面的几分靠养,活到七八十岁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要用的药引不菲……”

    钟檐马上想到了他藏在盐罐子里的私房钱,加上这一次大单子,却也勉强能够凑齐,“那不是问题,半个月后,我带人和银子到你这里来。”

    回到家的时候,申屠衍正在看着几只丑陋的旧伞发呆,他想到原来也不是一开始钟檐的手艺就这么好,也是有不好的时候,可是,也忒丑了一些。

    他纠结着,浑然不知道这是他以前的杰作。

    钟檐强忍着激动,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忽然在申屠衍面前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申屠衍抬头,被他看得全身发憷,“你身上那层皮肉是我的了。”

    “哈?”

    钟檐想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宣布,“我刚去了廖仲和那里教了钱,这下我可是砸了重金了,等你好了以后,可不就是我的了?”

    申屠衍回过神,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你是说?我要好了?”

    “对!”钟檐煞有介事点点头,“以后不能在混吃混喝下去了。”

    日子从那天起,就仿佛有了奔头。钟檐觉得挣钱,变得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了,他想着,这些钱,竟是这样有用,竟是可以换回一个完整的瓦片儿。

    钟檐心情愉快了,申屠衍也受到了比以前好很多的待遇,到了下旬,闲下来的时光渐渐多了,申屠衍便想着让钟檐给他讲讲以前的事情,以免想起来的时候不适应。

    钟檐想了一套说辞,才要开口,却又后悔,他想着,以前他的病情反复,自己胡诌着一通骗骗他,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就要想起来了,他那些与事实有偏差的故事,指不定被他心里暗笑呢。

    想到这里,就懊恼不已,谁让自己嘴快,在嘴上占便宜的。

    “你那点鸡毛倒灶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他背过身去,脸却有些发烫。

    “那总有些可说的吧?”申屠衍追问,想要伸手去把人扳过来,却在触及他的肩膀的时候,被灼伤了似的收回。

    “你这个人,脸摊心木的,哪里有什么有趣的事。”钟檐嘴上虽然这么说,却终于软下心来,妥协,“好吧。你想要听那一部分?”

    申屠衍听得这样一句,只觉得心头跟有一壶煮沸的水一般,煎熬着,纠结着,他想要知道,他和他究竟是怎么相识的,秦了了又缘何要他来找他,而他心底,为何会滋生出这样荒诞而卑微的想法,这些问题,他已经辗转反侧多日,却终于在今天等来这样一个契机。

    可是,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变成了,“我以前可有在意的人,他又在哪里?”

    钟檐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有的,但是,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申屠衍抬起头。

    其实金渡川的事钟檐也没有真正经历过,他也是从穆大有口中听说的,所以磕磕巴巴的,故事也不太连续,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对于申屠衍的意义

    末了,申屠衍忽然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葬在江边上,以后,我可以陪你去看。”

    申屠衍点点头,却没有说一句话。

    秋阳温煦,慢慢爬过门槛,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低着头,看地上,是他的一段影子。

    ——还有被逐渐摆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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