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因为无所事事,又想着早点将养好身体,所以都睡得很早。

    睡梦中,一道电闪雷鸣将我惊的浑身僵直,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苍洛那鹰鸷般锐利的眼睛,目中寒光有如闪电摄住我的心跳。

    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白天没有风,到了晚上却雷声滚滚响彻天际。深秋响惊雷,多么稀罕。

    屋外隐有嘈杂之声,我起身打开屋门,正好逮住一个路过的小道士。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

    小道士语气急促道:“好几个吃了义粮的饥民晕倒了,查不出原因,难民们都说食物有问题,把道观围了起来,彭掌门吩咐把晕倒的难民抬进道观里医治。”

    “哦。”我应了一声放开他,看到他脚步匆匆不一会便消失了,我也跟着往前院而去。

    复道回廊的尽头,冷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我的目光透过墙垣上鳞瓦交叠的窗格,看到那一头竟有两道人影正在拉扯着。

    我驻足从瓦缝间望去,一道闪电撕裂了天际,照亮了眼前的人影,那个叫苍洛的男子一脸痛恨地拉住彭诩道:“彭诩,你作茧自缚的事做得还不够多吗?”

    彭诩背对着我,在黑夜之中只是一道略显空灵的背影,“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然后信手一扬,挥开拉着他的人。

    苍洛不依,拉扯之间两人动起手来。无月之夜,黑影倏忽飘逸,恍若鬼魅。

    我看得正全情投入,忽然面前一道劲风扫过,近在咫尺的一块瓦砾迸裂,我只觉眼角一阵刺痛,一小块瓦砾碎片像刀锋般划过我的眼角,只差一寸,那碎片便要溅射进我的眼睛。

    我吓得倒退两步,只听得一声闷哼,苍洛半跪在地上,指着彭诩道:“我再也不要管你的事情。”然后衣袂一扬,整个人腾空而起,像夜枭般消失在夜幕中。

    我用中指摸了一下眼角,有一点湿润黏腻,就着暗淡的夜色看到指尖沾染了一缕红色。

    “回房间处理一下伤口吧。”彭诩的声音从窗格的那一头传来,让我瞬间有点怔愣,刚才那是什么情况,我是被殃及的池鱼还是被攻击的目标?

    只见他没等话音落下便直往前院而去。

    我心中困惑,只用拇指按在中指上将那一小点血迹捻开,这点小伤还碍不得事。我提步跟着他的背影而去:“我去看看难民怎样了。”

    前院分成左中右三个庐舍,分别供奉着道教三清,粗如儿臂的红烛将一身彩釉原本安详慈目的三清人偶映得神圣而令人敬畏。

    不大的殿堂里,陆陆续续抬进来几个昏迷不醒的难民,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心中兀自揣度着,这是苍洛在跟彭诩怄气所下的毒手吗……

    彭诩蹲□子,在探看难民的状况,一个一个检查过去,俯身在其中一个难民的身躯上时,突然呆住不动。

    下一瞬,一道冷寂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彭诩,你中毒了!”

    话音发出的一刹那,他身下的那个难民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彭诩被迫倒退一步,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那个“难民”,同样的衣衫不整,同样的发髻凌乱,但是他完全站立起来后,高大挺拔倨傲,完全不同于一般难民的潦倒,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又凌冽的气势,他伸手拉住彭诩的衣襟,另一只手上的匕首直直地抵在彭诩的脖子上。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的那一丝担忧不知不觉已被呼之欲出的惊喜所覆盖,只见那个人手指直直地伸向我道:“你,过来。”

    我健步如飞地跑到他身边,看清他英气摄人的眉目,忍不住喊出口:“何予恪,真的是你!”

    “你天天都在呼唤我,我怎么能够不来呢。”他头也没回地说出这句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眼睛一直警惕地盯着彭诩,“要劳烦彭掌门送我们一程了。”

    彭诩无奈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幽幽一闪:“这些难民是怎么回事?”

    何予恪轻轻道:“中了蒙汗药而已。”

    彭诩微扬起脖子朝着对面的庐舍喊道:“师兄,你听到了吗,这些难民只是中了蒙汗药而已。”

    对面庐舍的无缺道长也正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大声道:“听到了!不过,丫头,你们拿刀架着师弟做什么?”

    我说:“无缺道长,不劫持他,他会放我们走吗?这次我们势必要帮他解脱。”

    对面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和何予恪劫持着中了毒的彭诩顺利退出了道观,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

    后院的巷子里有早已备好的马车,何予恪驾车,我接过匕首继续威胁着彭诩,拉他上了马车,扯动他的手腕的时候,确实绵软无力着。

    这种感觉好像是蜉蝣在撼动大树,不觉有点心虚,我问何予恪:“他中的什么毒?药效多久?会死吗?”

    何予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中的毒只会让他不能运转内力,不会死。等我们出了城就可以把他杀了。”

    杀了他?在马车的震动下,我的手抖了一下。我看了彭诩一眼,只见他闭目养着神,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样子,仿佛我拿着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何予恪,你的身子大好了吗?”我问道。

    “多谢公主找人来救我,何某已无大碍了。”

    彭诩闻言抬起眼皮,疑惑地看了一眼,我对他挑衅般地挑了挑眉毛,只见他愣了一瞬之后扯了下嘴角,又再次阖上了眼皮。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城门下,此时城门已经关闭,通行受到阻碍。守城兵来盘查,我听到何予恪正在马车外与他斡旋着。

    “令牌呢?”我沉声问彭诩,我想起进城时管制这么严,他只给城守看了一下那个东西,我们就立刻被放了进来。

    彭诩没有回答,继续闭紧他的双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我气恼,干脆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上下摸索着,他颤抖了一下,突然抓住我的手从胸口向下移去,淡淡道:“在腰上。”

    我在他腰上来回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伸进腰带摸出一块质感通透的镂空玉牌,伸手递到马车外对着守城兵喊道:“大人在此,你们这些狗腿子,还不快快放行!”

    马车外传来守城兵惊恐万分的应和。

    不一会,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动,还未等它完全开启,我们的马车一跃而出,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郊外。

    电闪雷鸣还在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夜色苍凉的荒郊野外阴风阵阵,若是一个人行走此间,还真的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但此刻我却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一阵惊雷刚刚滚过天际,何予恪的声音就紧跟着传来:“公主,可以杀了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何予恪说完这句话,刚刚的那种兴奋感立马被稀释了。我看了一眼彭诩,他依旧不动声色,端坐着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节律轻轻晃动着。

    “公主不敢的话,一会我来吧。”何予恪的声音再次传来。

    “哦。”我应了他一声,不知为何心中像结了一团乱麻。

    马车最后停在一个荒草丛生的渡口边,何予恪说:“我想过了,这一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座城池是被赵家把持着,我们还是走水路方便。”

    我下了马车,彭诩也被何予恪粗暴地拽了下来。

    我看到夜幕之中的江水激烈涌动着,停在渡口只有一艘乌篷小舟,心想雷雨天泛舟江上挺危险的吧。不过这一路下来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冒险什么的都不算个事了。

    我收回目光,赫然发现何予恪已把刀锋对准彭诩的胸口,目中闪烁着冰寒的光芒,他对他说:“这一刀还给你。”

    这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扯住何予恪拿着匕首的手:“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何予恪动作一滞,两个人同时把头扭过来,表情各异颇费思量地看着我。我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何予恪有点赌气地挥开我的手,“公主认为该怎么处置他呢?”

    我说:“我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会想出一个最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办法。”

    “呵呵。”彭诩轻轻笑了出来。

    我按捺住心底的慌乱道:“我们先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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