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孽缘也是缘分,乔焱第一次见到庄浅的时候,绝对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好多年中,自己会被这么个巧言令色的蠢笨女人骗财骗色。

    说骗财好像又过了点,毕竟庄浅也没图他房图他车,金银首饰她更是没兴趣,可就是因为她的‘没兴趣’,才挑起了他的兴趣:乔焱最初遇见的庄浅,就像是装满了各种惊喜的奇妙彩蛋,不经意间就砸得他晕头转向。

    与庄浅的第一次见面,是甄家偶然的一场小型家族宴会,原本真要算起来,乔焱与甄家也就那么点远房表亲关系,还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可架不住权势之威耀眼呐,得知他来了安城之后,他表姨母高岚立刻就递上请柬了,美其名曰为他‘接风’。

    许是不想他尴尬,高岚还宴请了些亲朋,其中少不得就有带孩子来的,而庄浅的工作,就是负责给宾客们带孩子,毕竟她是甄家名正言顺的媳妇,用婆婆高岚的话来说:你亲自陪孩子们玩,而不是将他们丢给佣人,这表达了我们甄家对亲朋好友的重视。

    庄浅闷着脑袋乖乖点头,听话地干佣人的活儿去了,整场晚宴都没她上桌的机会,乔焱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默默无闻的“表嫂”,直到他后来悄悄去了厨房……

    乔焱打小就厌恶甜食,可偏偏当天晚宴上每道汤水都带甜,,吃得他万分难受,跑了一趟厕所之后,肚子就没饱,他就悄悄去厨房了。

    然后就在厨房看到了“吃独食”的一幕:一个女人,穿着一身仙女白的长裙,裙子下方却被抓出了几个可笑的油滴滴小手印,乌黑的发丝就随意披着,明显不像是外面各个精装打扮的名媛,也更不想家仆。

    许是没有注意到有人会来,她此刻背对着她,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一手捏着筷子朝热气腾腾的锅里戳,喃喃,“怎么还没熟……”

    “小姨,小姨好了没有嘛!”她脚边一个粉嫩嫩的小胖墩奶声奶气叫道,急得不得了,小胖手又在她的裙子上抓出几个魔爪印。

    “好了好了就好了,别催。”女人随口应了小胖娃一声,然后赶忙用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肉。

    “小姨……”

    在小胖墩甜蜜蜜的叫唤下,她温柔地将那块肉……放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享受地随便嚼了两口,忍着烫咽了下去,又开始去捻第二块。

    小胖墩当场都急哭了,屁股一撅要发飙,坐在光地板上直扑腾。

    站在厨房门口的乔焱:“……”

    眼看着那小破孩儿的嚎叫声就要将外面的人引来,乔焱好笑地瞪着看好戏,结果就见锅边那女人飞快地丢了筷子,转身就将地上小胖墩抱了起来,没脸没皮地摸着他的小脑袋哄,“我的小祖宗乖乖咧,想害死小姨是不?小姨对你这么好吃块儿肉怎么了?你在外面还没吃够啊要来跟小姨抢……”

    说着说着,她怀里小娃娃还在抽噎,她的话却停了,因为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漂亮年轻人。

    乔焱脸上笑意立刻一敛,面无表情又自然惬意:“我来找口水喝。”

    庄浅脑袋一懵。

    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唇上的油渍,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上表情呆呆的,应道:“那、那边有饮水机。”

    指了指厨房东北角的方向。

    乔焱倒了杯水,却没有急着离开,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小口喝,也没特别注意她。

    庄浅抱着怀里抽噎小声喊着要吃肉的小胖墩,又偷偷瞄了一眼乔焱,见他确实短时间内没有想走的意思,在心里恨恨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小胖墩儿的脸,软声哄道,“圆圆乖,小姨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我不要吃糖我不要吃糖!我就要吃肉!”

    “小孩子不能吃肉,吃肉以后会变丑。”

    “小姨骗人!我要告诉妈妈小姨欺负我……”

    小胖墩儿毛了,使劲在她怀里扑腾要去告状,又哭又嚎叫,庄浅手忙脚乱,忍不住就快要爆粗口。

    “拿去吃吧。”

    一个装着半碗猪蹄儿的盘子被递了过来,庄浅先是看到了拿盘子的那双手,骨节修长而匀称,然后才抬眸看到了一双含着鄙视的好看眼睛。

    小胖墩儿朝她冷哼一声,拿着盘子跑开了,撒欢儿地在一边大吃特吃。

    庄浅跟面前的年轻人干瞪眼。

    庄浅忍不住问:“你鄙视我?”

    乔焱用那种看单细胞生物的鄙视眼神看了她一眼,两片好看的唇瓣轻轻一开一合:

    “没。”

    庄浅心中愤怒,柔弱地后退了一步,难受道,“我无法跟满口谎言的人交流,告辞!”

    转身刚要开溜就被一把拽了回来。

    乔焱一只手抓着她,问,“看你也不像是佣人,甄家这么怠慢你,让你连上桌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不善言辞,会得罪宾客。”庄浅暗暗用力挣了挣,眼神痴痴地看了看锅里,咽下口水语气虚弱地说。

    乔焱下意识皱眉,顺着她的视线方锅里,然后竟然从善如流地吞了下口水,饿了。

    “原来你也想吃!”庄浅一喜,趁他不注意挣开了手,赶紧又拿了个碗过来,边去锅里捞猪蹄儿边咕哝,“想吃就说嘛,我就说怎么有人会傻到跑来厨房喝水,大厅又不是没有……”

    “喂,我不是——”乔焱凑过来看锅里。

    “对了,这猪蹄儿很辣,你不吃辣的话就蘸点酱混着……唔!”

    庄浅才刚侧身,原本还在吧嗒吧嗒的嘴巴就贴上了一双柔软的浅凉的唇瓣。

    她猛地瞪大眼,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瞪得更大的眼睛。

    哐当!

    守在一边的小胖墩愤怒地砸了空盘子,大声哭嚎:“我也要小姨亲亲!”

    连忙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庄浅吓得赶紧捂住了小胖娃的嘴巴,连声讨好道,“圆圆还要不要猪蹄?小姨再给你添好不好?”

    小少爷大手霸气地一挥,油渍渍的嘴巴嘟过来,胖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巴:“亲这里!”

    庄浅:“……”

    乔焱还处在一种古怪的怔愣中,脑袋中嗡嗡作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唇,看着那两半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款款流泻出低低柔软的声音,最后似乎真的被那小破孩子逼急了,她凑近敷衍地亲了一口他的脸。

    “好了好了现在亲了,咱们可以去外面玩了吗?”庄浅脑袋疼。

    那小爷一脸差强人意的表情,显然不怎么满意,哇哇叫她再亲一下,不然就要去告状。

    庄浅瞪眼。

    小胖墩儿又开始嚎:“你亲不亲嘛,不亲我就告诉妈妈,小姨亲漂亮哥哥不亲我——”

    显然,单纯可爱的小朋友并不明白:‘小姨亲漂亮哥哥’这一句话,是一颗强度大到吓死人的恐怖炸-弹。

    庄浅当场就怂了,又在小胖墩儿肉嘟嘟的小滑脸上亲了一口。

    乔焱见她笑眯眯讨好地哄着那小胖娃,他烦躁地抿了抿唇。

    不知怎么,久久等不到她的视线转回来,他突然就不舒服了,一把将赖在庄浅怀里的小胖子提起扔到一边,他冷下脸道:“你是猪脑袋吗?被个三岁小娃娃耍着玩!”

    庄浅也被他一下子吼懵了,小声埋怨,“你没见他要跑去乱说啊,小孩子哄哄就得了。”

    乔焱窝火:“你就这么怕人说?”

    “人言可畏。”

    “那也不能他让你亲你就亲!”

    “我喜欢他我才亲的!”庄浅也有点烦,小吼,“圆圆要是长成个猪哥样你看我还亲不亲他?他敢凑脸来我立刻一巴掌糊脸上——”

    喜欢才亲的……这话信息量颇大啊。

    乔焱一下子僵硬了,不知突然想到什么,他脸色微红,目光奇怪地盯着她,张了张嘴巴却没说话。

    “不要脸!”

    最后,他恨恨地骂了她一句,通红着脸捧着杯凉水出去了。

    庄浅:(╯﹏╰)

    ……

    后来直到离开的时候,上了车,乔焱问司机:“你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

    司机:“温婉秀丽,跟少爷你像是良配呢。”

    “呸,”乔焱红着脸啐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唇,不屑地喃喃,“长得好看也没用,太不要脸。”

    司机发动车子的动作一顿,幽幽盯着他。

    乔焱:“看、看什么!”

    司机:“林小姐对少爷真心一片,从刚才分别时依依不舍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了,您这样大骂人家不要脸,不太好吧?”

    林小姐?

    乔焱怒极,“谁问你什么林小姐了?我是问你那个穿白裙子土拉吧唧还不要脸的女人怎么样!”

    “哦,”司机沉痛地说,“此女人面带桃花,眼神轻佻,一看就是不安于室的女子,一般良家媳妇不会是这种长相,少爷考察请慎重。”

    “糊弄我呢,”乔焱冷冷地瞥他一眼,小声说,“我看她跟我就有点般配。”

    司机差点被吓尿,“少、少爷!”

    乔焱白他一眼:“骗你的,我眼睛又没瞎,你说的那个叫林什么的名媛就比她好一千倍。”

    司机默默抚额:好一千倍您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

    乔焱又问:“要是一个特别讨厌的女人亲了你,还对你说,是喜欢你才亲的,你会是什么感受?”

    司机:“看脸。”

    乔焱:“????”

    司机:“对方要是人间绝色的话,别说亲一口,就是亲遍全身我也愿意!”

    “也不算绝色……”乔焱皱眉认真评价,“路人偏上吧,声音比较好听。”

    司机痛心道:“少爷你被人强吻了?!”

    乔焱:“……”

    下一秒,司机就被狠狠踹下了车。

    ※※※

    乔焱想,大概是从那个时候的“强吻”事件起,与庄浅这段孽缘就结下了,以至于今后多少年至死都不得休。

    “爸爸!爸爸救命!弟弟又咬我!”

    宽敞明亮的房子内,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又烦又萌,将还在发愣的男人从回忆中拉回来,小手臂拉着他的手嘤嘤嘤,“爸爸你看我的脸,都被弟弟咬烂了……”

    乔睿跟着姐姐跑出来,闷闷地望着哭啼啼的姐姐,小声辩解,“小睿喜欢姐姐才亲姐姐的。”

    “你胡扯!”乔贝儿扯开嗓子,指着弟弟的小手指都在颤抖,“隔壁班的阿袁夸我好看,你就心理嫉妒,你要要咬烂我的脸!”

    小男孩可怜兮兮,“我没有咬姐姐。”

    “你就有!”

    “我没有。”

    “你有!”

    ……

    后面跟着一大通的佣人过来,看到客厅内两混世魔王闹得不成样子,男主人竟然还在耐心地给两人断公道,也是纷纷醉了。

    乔焱摸摸小姑娘湿哒哒的脸,问她,“贝儿乖,别哭了,小睿已经发誓不会再咬你了,别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抽噎着直哽咽,简直伤透了心,“骗人!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

    乔焱一阵语塞,抽空狠瞪了一眼小儿子。

    “那贝儿想怎么样,跟爸爸说都依你好不好?”又问小姑娘。

    “爸爸你打死弟弟嘛!他好凶!”

    小姑娘哭得悲痛欲绝。

    弟弟吓懵了,赶紧来牵他的手,嘴巴里一直喊着‘爸爸不要打死我啊我真的是喜欢姐姐才亲她的啊’。

    守候在一边的佣人们默默地擦了一把辛酸泪:战斗力强大的熊孩子真的很难搞啊。

    一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小姑娘哭得累了没劲儿了,小男孩也喊得声嘶力竭了,俩孩子才稍微消停,乔焱一手抱起一个,将人抱回了楼上房间,放在了两人各自的小床上。

    刚要起身的时候,向来前面的小姑娘就突然醒了,两支细细的手臂抓着他的军装下摆,小声叫了声‘爸爸’。

    “怎么了?”乔焱在床沿坐下来,看着小丫头原本漂亮的黑眼睛此刻正红红的。

    “过了明天的生日,我就四岁了。”小姑娘声音软软地说。

    乔焱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嗯,贝儿四岁了,所以不能老是像以前那么凶了,小睿是弟弟,不能动不动就说要打死他,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

    小姑娘立刻嘴一扁,“可是弟弟凶嘛。”

    “明天我可以见到妈妈吗?”小姑娘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特别善良,期待地望着他。

    乔焱安慰的话一哽,突然说不出话来。

    “可不可以嘛,你去年答应了我的。”见他吃吃不说话,小姑娘心慌得不像话,细嫩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每年爸爸去看妈妈都不带着我,是不是妈妈不喜欢睿睿,肯定是睿睿太凶了,我很乖的,你跟妈妈说我一点都不凶的,我很想她……”

    她急了。

    乔焱抱紧小女儿,小声哄道,“不关贝儿跟小睿的事,你们都很好。”

    “那爸爸为什么不准我去看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

    “因为贝儿的妈妈住在很远的地方,她说贝儿跟小睿太小了,等你们大一点,她就会赶回来看你们。”

    “四岁够大吗?”小姑娘期待地抓着他的手,“我明天就四岁了,爸爸明天可以让妈妈回来吗?”

    乔焱声音微哑,“贝儿的妈妈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很久是多久?”小姑娘不罢休地追问,“是明天吗?”

    “不是。”

    “那是明年吗?”

    “不是,”乔焱抱着她的手隐隐发颤,“是等小浅长到比吃饭桌还高的时候。”

    小姑娘在立刻他怀里兴奋地笑眯了眼,“那我一定要多吃饭饭,才能快快长高!”

    “嗯,还要多吃蔬菜,不能挑食。”

    “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吃胡萝卜?”小姑娘怏怏地问他。

    “不可以,因为妈妈喜欢吃胡萝卜的乖孩子。”

    “那我明天吃一箱子的胡萝卜……”

    一直到深夜,乔焱才从俩孩子的房间出来,管家候在外面,见他面色有恙,小心翼翼地道,“祭拜用的用品都准备好了,明天我会让司机按时送小少爷和小小姐去学校,晚上照例接两人回祖宅庆生。”

    乔焱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贝儿要的千层蛋糕,提前让人弄好送过去,还有小睿的生日礼物,我放在书房的案桌上了,褐色的那个盒子,里面是玩具□□型。”

    “是。”

    老管家小心瞥了眼男人此刻无动于衷的表情,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嘴上提醒道,“其实庄小姐也不一定……您根本没有必要——”

    管家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讪讪地去安排人准备第二天的庆生蛋糕了。

    这大概是乔家每年最尴尬的时候:

    双胞胎的生日,女主人的忌日。

    生日宴要办,因为俩孩子喜欢;

    祭奠不能少,因为男主人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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