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光亮自神识深远处折射出来,透过恍惚混沌,我听到耳边有人在低声谈话。

    明朗的声音此刻有些愤然和焦急,也不知道先前说的是什么,我只听到这声音道:“......你这是何必呢?这样将自己弄成个傻子一样,就以为她会回来?”

    另一个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失落,“我自然是晓得她可能不会再原谅我,可是私心里还是想着她能回来,想着她不要再想起来。”

    明朗的声音啧啧的叹了两声,突然转了话题,“哎对了,安安最近怎么样了?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没有什么大碍罢?谢大哥去看过他了?”

    沙哑的声音恩了一声,道:“好多了。昭熙兄这两天也是常去。”

    话谈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当中涉及了数个男女难辨的他和她,我哥似乎也搅在其中,虽还是在昏着,我却突然起了八卦之心,然而脑中只是那片刻清明,再便又是无限的昏沉。

    再一次有意识时,已是天光咋亮。抬了下眼皮,朦胧间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撑着脑袋坐在床前,受伤的手正被他轻轻握在手中。我将眼睛全然睁开,仔细瞧着他,却只见他发式竟还是从苦竹阁中出来时梳的舞娘发髻,面上苍白憔悴,双眼微合,眉头紧皱,疲惫之意尽显。

    我轻轻咳了一声,他眉头立刻皱的更深了些,随即睁开了双眼,瞧见我醒来,先是露出些惊喜,旋即竟变得慌乱起来,开口时,声音沙哑的厉害,“长歌......我......你怎么样,好点没有。要不要喝点水?”

    我恩了一声,摇摇头,又清了清嗓子,“不想喝水。” 我撑起身子靠着床帏坐了起来,望了一眼房门,说道:“你去将门关上,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去关了门。

    我酝酿了一番,将心中的话字字斟酌着,待他重新回到床边时,一肚子的话,却还是没有想好该怎样开口,毕竟这样的事情,开口时总是有些艰难。

    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瞧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我咳了一声,低下头避过他的目光,开口说道:“昨夜在那里见到你,我很是意外,又很是气愤。我一直以为自己昨日那般表现该是见你那副样子所以有些醋了,故而昨日表现的有些奇怪。但在我晕着的这阵子里,我先是模模糊糊的思索,再是清清楚楚的思索,最后发现,其实我......”

    “长歌,刚醒来,饿了罢?”萧归寂突然开口打断了我酝酿许久又斟酌了许久的话,他垂着眼,面色苍白,情绪淡淡,突然站起身来,“我去厨房看一眼有什么吃的。”

    说完便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我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不禁小声骂道:“我去,姑奶奶好不容易酝酿个表白,你倒还不想听了!混蛋,不说了!”

    我的手并没有什么大碍,据白秋仓说,我会突然晕倒的原因,到如今都是个迷,连天下第一神医“医仙”秦飍的嫡传大弟子都诊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的缘由。我们讨论这个事情时,已经是在我醒来三日以后,我与他正蹲在广南王府大门口望着对面百里阁分堂的屋顶嗑瓜子。

    听他这么说,我吐掉口中的瓜子皮,说,“啊,大概是因为被他气的。”

    白秋仓将两颗瓜子扔进嘴里,随口问道:“被谁?阿寂?”

    我点头,从他手中抢了几粒瓜子,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点头,“不然还有谁?穿成那副样子,真是不害臊,我们要打架他也不出来帮忙,真是不义气。”

    “所以——”白秋仓绕到我跟前蹲下,盯着我看了一阵子,面露惊讶,眼中却是光芒大盛,“所以,你是因为生他的气才摔了茶杯?小谢!你,你是不是醋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阿寂了?”

    我不以为然的点头,将手中瓜子皮一丢,伸手又从他手中拿了几粒瓜子,叹道,“那天我原本想着同他表白来着,可被他打断了。他大概是不想听罢。啧啧,头一回想同人表白就失败了,我觉得不大高兴。”

    白秋仓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良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到眼中都流出泪来,抬袖擦了擦泪,他竟是点头附和我的话,“是啊,这样的确挺悲催的。如今你想怎么办?”

    我想了想,吐了几枚瓜子皮,又望了一眼对面分堂的墙头,说道:“等过几天花灯会再说,要是那时候他还是不想听,那我就没什么法子了。”顿了顿,“现在离花灯会还有个几天,昨日我与人约战在郊外湖心亭,明天早上去打架,你要不要去看?”

    “约战?”白秋仓叫了一声,猛然站起身子来,“同谁啊?”

    我也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笑了笑,“神鞭,李未阳。”

    “谁?!”白秋仓惊叫起来,望着我的眼神有些讶异,“小谢你疯啦?李前辈都敢挑战?说好的退出江湖呢?”

    我啊了一声,说:“心情不好找点事儿做嘛,就这个还有点挑战性。你到底去不去看?”

    白秋仓:“......去!”

    我满意的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许告诉萧归寂!”

    白秋仓:“......额好。”

    一日时光随着手中瓜子越来越少地上瓜子皮越来越多渐渐流落而去。

    入夜,我将随身而带的银针仔细淬毒后整齐的码在了小案上,这东西明天可不能带,神鞭李未阳乃中原武林有名的前辈大侠,前一辈侠士的情仇爱恨我尚且不得知,但师父教导过我,对前辈施毒,乃是大不敬,不到万不得已,觉不可轻易施毒。

    我虽对于师父并不大尊敬,但对于武林中的前辈们却是敬重的很,将来若有朝一日剑对峙盟主,我还要指着这些个老前辈为我说句公道话。

    好在还有软剑半声笛。这柄软剑是当年我离开明安时,哥哥给我防身用的,据传此剑乃祖爷爷的把兄弟相赠,剑出名门,十分金贵。但这些跟着我,就算当初金贵,如今便也只能算是丐帮一员。

    因是软剑,倒也没什么可以拾掇,只将剑解下来摆在床边,便就去睡了。睡之前有些奇怪萧归寂今日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来骚扰。但想着他一阁之主,又是侯府公子,日理万机,该是又忙碌了,便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日,我早早起来,穿戴整齐,避过萧归寂,拉着白秋仓一同去了郊外湖心亭。

    湖心亭处,传闻中从不守时的神鞭李未阳竟早就坐在了亭子当中。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只酒壶,两只杯子,另外还搁着一段蛇骨鞭,十三节,节节狰狞,正是同它的主人一样齐名江湖的“十三蛇骨鞭”。

    走进亭中,我恭谨抱拳,问候的话还没讲出口。李老前辈却突然站起身来,笑眯眯的瞧着我,又瞧了眼我身后的白秋仓,指了指石凳儿,笑道:“呀,还带着小伙伴呢,来,先坐吧。”

    我顿时感到不大明白却只觉得十分厉害,简称不明觉厉啊。但前辈既然发了话,我总不能站着不动,于是便拉着白秋仓坐了下来。

    方一入座,李老前辈便拿起他那赫赫有名的“十三蛇骨鞭”,我心中一惊,手迅速按向腰间的半声笛,然而李老前辈却只是将蛇骨鞭往腰间一别,道:“小家伙太占空儿了,来喝酒喝酒。”

    我与白秋仓面面相觑,却只能由着他的意思将酒杯接过来,斜着杯子看了一眼,又略略一闻,便知这酒定然无毒,便一饮而尽,趁着老前辈还未喝完,我问道:“那个,前辈,不知何时才能开始?晚辈时间不大够用。”

    李老前辈呵呵笑了两声,突然道:“不用比了,你赢了。”

    “什么?”我与白秋仓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叔的身影久久停留。

    李老前辈闲闲的给自己斟着酒,语气却有些郁闷,“昨夜百里阁萧阁主找到老夫,说是要同我一较高下。萧阁主之名,老夫岂能不知?但他却非要同老朽一战。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拗得过他。”

    顿了顿,郁闷中带了些敬佩与赞许,“萧阁主年纪轻轻,然功夫之精深,却是叫老夫没有料到的。哎,不服老不行啊。老夫输在他的剑下,应了他一个要求。那便是,今日与你比试时,让你几招,让你赢了这比试。”

    又顿了顿,苍迈的声音中带了些笑意,“老夫在江湖这么多年,被要求放水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上。呵呵,若是这样,倒不如不比。总归你也是要赢的。小姑娘,你福分不浅吆。”

    说着站起身来,啧啧的叹了两声,带着他的鞭子离开了湖心亭。

    我呆坐了半晌,站起身来,往亭外冲去,白秋仓在我身后喊道:“小谢,把持住啊!”

    把持你妹啊把持!连我挑战个大侠都,他都能先我一步给挑战了,就算是我先前要同他表白,但这唯一一点儿乐趣就被他这样毁了,不能忍!坚决不能忍!

    蹭蹭蹭蹭,几乎是一路轻功飞回分堂,连大门都懒得走,翻墙进去,直接闯进了萧归寂的房间。

    这是我头一回来他的房间,竟不知这房间布置是如此的简单,只是放置了床榻各一张,焚香炉一鼎,看书用的小案一张,连书架都没有,一本一本的书和账本儿就被层层相叠摞在小案上。连分堂中最偏僻的厢房都布置的比这里精致。

    闯入他房间,我愣了愣,脚下顿了一下,暗叹了一句忒寒酸。直奔床榻。

    床榻相连,昨夜连夜挑战了大侠前辈的某阁主正沉沉的睡着,连我踹门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他。

    我叹了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道:“着——火——啦——”

    猛然被惊醒一般,他坐起身来,方才还闭着的眼睛,早已是全然睁开,只是因刚刚被吵醒,还带着几分茫然,但不过瞬间,便全是清明,晃了晃脑袋,他看向我,声音也因刚刚睡醒有些沙哑,“长歌,你说什么?”

    我斜眼看着他,“大白天怎么还在睡,昨晚做什么了?”

    他愣了愣,垂下眼帘,却是不说话了。

    房内一片沉默。我静静的瞧着他,眉间清俊如同山棱,眼中深潭倒影着星海,薄唇如画,就连一头睡的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也觉得十分养眼。

    我想了想,暗自叹道,脸好看,什么样都看着顺心。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气血涌动。他就在此时突然抬起眼来,目光有些复杂,有些震惊,有些疑惑,有些想笑还得憋着的压抑,他说:“长歌,你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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