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想到,朱元璋对朱允炆私闯勤政殿剑指燕王的惩罚,是取消了懿文太子的忌仪大礼。自那夜一见之后,朱允炆几次为此事请见,全被朱元璋一一拒绝。朱元璋向来喜爱懿文太子,这样的惩罚是动了极大的怒气才做的决定。

    而那晚发生的事,也被朱元璋全面封锁,宫中知晓的人并不多。朝中大臣只知道懿文太子的祭祀大典忽然取消了,并不知道为什么。

    “郡主不去安慰殿下吗?”小玉可怜巴巴地问。

    扶衍拨弄着床头的锦绣垂丝穗子,摇了摇头。小玉颓然叹了口气。

    那晚,朱允炆失控下强迫她,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仍令扶衍心有余悸。而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跟她关系很大。她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朱允炆。

    尚算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朱元璋将皇宫的人事调动权交给了朱棣。这就意味着朱棣可以随时对朱允炆进行监控。

    朱元璋这次是彻底放权了。

    而东宫频频受挫。黄子澄因监督工程时对手下新官放水,导致极大损失。在朝堂上,又顶撞了朱棣。被罚在勤政殿跪一个时辰。朱允炆听闻,当下大怒。黄子澄一直是朱标重用的官员,从小教导朱允炆长大,对于朱允炆来说是亦师亦父。他的性子,绝对容不得有人这样侮辱师门。

    朱棣似乎早就料到朱允炆会作何反应,将东宫围堵,软禁住了东宫的人,不许任何人外出。硬生生让黄子澄跪足了一个时辰。

    ……

    时至正午,小玉赖在月华殿不肯走。扶衍用头发丝都能想到肯定跟他的皇长孙殿下有关。

    果然,一问之下,小玉期期艾艾地说:“殿下这几日作息十分不好,今早没用膳,一直待在书房没出来,也不让人靠近。小玉……小玉实在担心。郡主既然没事,帮小玉去看看好吗?”

    扶衍迟疑了一下,对小玉说:“你去让厨房做些养身的汤羹,我待会儿给他送过去。”小玉大喜,连连点头跑开了。扶衍隔窗往谨身殿望了一眼,他最近麻烦够多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还是暂时先放下吧。

    侍从全被遣走,书房外寂然无声,甚为清净。扶衍提着红木食盒,轻轻扣了扣门,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扶衍怀疑朱允炆到底在不在书房,忽然房门被从内打开了。

    朱允炆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他看了看她手上的紫檀食盒,问道:“是小玉去找你的?”扶衍“嗯”了一声,朱允炆侧身相让,“进来。”

    扶衍踏入书房,将食盒放在客厅圆桌上。书桌上堆着一叠军报。信封上显示这些信来自遥远的西北汾琅。朱允炆将信推到一边,扶衍好奇问道:“汾琅不是皇上在弱冠礼上封给你的属地吗?”朱允炆点头,“是。最近出了些麻烦,来信多了点。”

    “是因为……你四叔吗?”扶衍本不想提起,但目前,他们根本无法绕开朱棣。朱允炆将饭菜摆好放在桌上,却没有要吃的意思。扶衍搬个凳子坐到朱允炆身边,他忽然问:“衍衍。这些年在宫里,你快乐吗?”

    扶衍笑了笑,真诚地说:“当然啊!”

    朱允炆勾了勾唇,“那就好。”扶衍看他心事重重,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覆上了他的手指。如她意料之中冰凉。他不安的时候,指尖总会微微发凉。朱允炆目光轻动,反握住扶衍的手,“我以为……你不会再靠近我了。”

    扶衍挽唇,握紧他的手,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不会的。”朱允炆没说话,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食指。

    良久,他才开口:“过段时间,我会到琅汾去处理事情。如果处理好了,也许很快就能回来。如果处理不好……”扶衍抬头看朱允炆,他眼里风声水露般纷纭莫测,像是深丛迷雾。“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扶衍微微吃惊,朱棣已经将朱允炆逼到绝境了么?逼到他不得不去属地以求保全?

    “衍衍。过段时间……我放你出宫。我在外面帮你买了房子,也派了守兵保护。我不会让你有事,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只要……我还在。”扶衍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但并不清楚现今的局势有多严峻。只知道他现在自身难保,跟着他会有危险,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她。

    扶衍低声说:“我不会走。”她抬头认真地望着朱允炆,“允炆,我永远在你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你一起面对。”

    “衍衍,这不是闹着玩。”朱允炆认真地说。扶衍展颜一笑,“我当然知道。”朱允炆凝着她,良久,他倾身抱她入怀,在她耳边微微叹息。“衍衍。我这一生,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

    过了几日,扶衍才零零星星知道了琅汾的军队差点被收编。幸亏朱允炆得到密报,力挽狂澜才保住琅汾的实力。扶衍审时度势,宫中确实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大部分势力已经被蚕食,现在去属地,还能保全实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炆向朱元璋递交了文书,称愿意离开应天去封藩属地历练一番。在这种时候离开,几乎等于主动断了成为储君的希望。没想到的是,朱元璋隔日便答应了。只是有一个条件,让朱允炆先到南方围剿支持陈友谅政权的余孽。朱允炆答应了下来。

    临行那天,旌旗猎猎,随风招展。金鼓鸣锣,青锋烈酒为军队饯行。朱元璋也出现在饯行仪式上,他亲自帮朱允炆佩戴了护心镜,虽没什么表情,扶衍却感受到他深深的牵挂。

    朱允炆一身戎装,身姿颀长,眉目坚毅。耳闻陈友谅余孽凶残狡诈,经常偷袭当地官员,手段极为残忍。临到走之前,扶衍暗自揪心起来。朱允炆忽然抬头朝她看来,扶衍拼命忍着眼泪,站在高台上悄悄朝他挥手。

    军队出发,朝城门开赴而去。扶衍拼命忍着眼泪,沿着护城墙一路追过去,等她设法出了城门,已经无法在庞大汹涌的士兵里找到朱允炆。她远远看着人潮,缓缓蹲在地上,力气像是被抽干,咬着唇,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眼泪。

    “衍衍,不许哭。”

    扶衍一滞,猛地抬头。朱允炆勒马在她面前,所有军队的仪仗停了下来。扶衍站起身,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抹了抹眼睛说:“我……我眼睛好像进东西了。”朱允炆微微一笑,向她伸手,让她靠近些。扶衍走近,朱允炆忽然俯下身来,轻轻吻住了她。

    微风轻动,两人发丝缠到一处,挠着扶衍的脸颊。扶衍一动不敢动,只能紧紧贴着他的马,靠着他拉着她的力气站稳。朱允炆很快结束了这个浅浅的吻,在她耳边说:“我答应你,会尽快回来。”

    扶衍点了点头,他已经抽身而去。

    城墙高处,朱棣看着城下,问身后的章聿:“确定他们在宫外就认识吗?”章聿俯首答道:“东宫一个侍奉数年的侍女说,听衍华郡主和皇长孙殿下日常交谈的话,他们可能在宫外就已相识。如王爷所料……这位郡主正是七年前进宫的。”朱棣眉头一凛,“本王要的是结果,不是听你禀告进展!”章聿羞愧低头:“属下无能。一定加紧调查!”

    朱棣再看一眼城下的扶衍,拂袖而去。

    朱允炆一去两个月,中间收到过一次信笺,还有一个草草装订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朵粉紫色的芍药。因为长途运送,花瓣已经有些萎缩,但仍看得出开得鼎盛时多么的华美绚丽。

    信封里薄薄一张纸,清俊秀逸的字迹写着。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扶衍心中一动,脸颊微微红了。她将信纸翻过来,手执狼锋,信手写下“我很喜欢”,后想了想,她将字迹用墨仔细涂了,认真写了一个字:念。应天渐渐变寒,西北应该更冷。扶衍将前段时间和侍女一起做的披风包好,让信使一起带了过去。这封信递过去后,便再没了音信。

    冬至将至,因为朱元璋信仰佛教,大明宫素有秋收冬藏的习俗。将秋季的果粮放入地窖,花木则要收其残落,埋在树下,表达对大自然尊敬和崇尚。因为是为皇家祈福积恩的活动,皇亲亲自动手,方显真诚。东宫的小伙伴们分到的任务是收集落叶,葬在树根下。

    朱允炆一走,东宫的人手被调走不少,分配到的任务又重。几个忠心耿耿留下来的小宫女小公公被折腾得十分憔悴。扶衍不忍,一日午后找了个借口将众人遣散回东宫休息喝茶。

    趁着起风,扶衍在纷繁的落叶间站定。轻轻闭上眼睛感受来自各个方向所来的力量。心中一定,身形微动。落叶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上升,飘了起来。扶衍转得愈发快,嫣色罗裙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仿佛在翩翩彩蝶下盛开的明艳花朵。

    “咔”一声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传入耳际。扶衍慌神,这附近向来人迹罕至,现在又是午间休憩时间,是谁在这儿?一分心,落叶和花瓣如同失力的纸片,纷纷飘落。

    朱棣在漫天花叶中朝扶衍走来,眉目灼灼。最让扶衍害怕的是她清清楚楚感受到心中落了一拍,他的眼神总是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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