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被锦哥说得又呆了一呆,掏出帕子拭泪道:“我也老了,这些事应付不来,以后你们做主便是。”

    锦哥想说,你别老是耳根那么软就好,可看看郑氏憔悴的面容,想到几个舅母都比母亲年长,却看着比母亲年轻,心中一涩,便住了嘴。

    她转变话题问玉哥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玉哥道:“还有个五百两不到。”

    锦哥吓了一跳,“哪来那么多钱?!”

    “你忘了?沈伯伯和掌柜大爷给的程仪。”无忧在一旁插嘴道。

    锦哥微一皱眉,但没说什么。

    郑氏却兴奋了,挑剔地看看玉哥和锦哥,再看看无忧,道:“赶明儿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好衣裳,你们现在身上的,到底还是不能入眼。对了,还有见面礼……”说着,不由愣了半晌,又一脸愧疚地看着三个孩子道:“轻了怕是拿不出手,可重了……”

    锦哥挥手道:“这些钱不能乱花。过两天我出去打听打听,一亩地要花多少钱,总不好老靠着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救济。至于见面礼,量力而为,重在心意。”

    听明白她的意思,玉哥不禁瞪大眼,“你还要扮成男人出门?!你以为这是在石桥镇吗?!”

    无忧则一下子从榻上跳下来,嚷道:“我去我去!我能说话了,我去!”

    “去!”锦哥拍了他一巴掌,“你个小孩子,就算能说话,又顶个屁用!”

    她这句话一出口,顿时令郑氏和玉哥的眉全拧了起来

    “你得重新学起女儿家的举止。”玉哥道。

    “我怎么了?”锦哥低头看看自己,“我很好啊!”说着,又咳了两声。

    “还很好?!”玉哥指着她抵在唇边的拳头,“女孩子咳嗽都是这样,”她翘着兰花指捂着嘴,“你呢?是这样,跟个大老爷们似的!”

    说着,她学着锦哥以拳抵着唇。只是,锦哥的动作十分自然,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异,逗得无忧和郑氏一下子都笑了起来。

    锦哥看了不禁一阵感慨。他们家,多少年没有过笑声了。

    她尴尬地抓抓脖子,“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这个动作也要改!”玉哥和郑氏同声道。

    锦哥只好把摸脖子的手挪到耳垂上,却不想这又提醒了郑氏,道:“对了,你的耳洞长实了,明儿还得替你重新打上。”

    不知怎的,锦哥眼前忽然闪过周辙的脸。

    “不用,”她不自在地道,“我不喜欢那些首饰。”

    那人说什么来着?回京后向皇上求娶她。他以为她是谁?是公主吗?还向皇上求娶她……

    “不行。”郑氏难得的态度坚决,“哪有女儿家不穿耳洞的!难道你还想临上花轿再扎耳洞不成?!”

    说到这里,郑氏心头一动。她这才想起,到正月里锦哥就十七了,论年岁也该嫁人了。

    *·*

    次日一早,郑氏才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竟领着丫环婆子们过来了。

    这如意居原本就在正院的后边,只隔着一道角门。

    老太太心疼坏了女儿,拉着郑氏的手就不肯放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瘦了、憔悴了,一边想到哪儿就吩咐到哪儿,一会命人给做这个吃食那个吃食,一会儿又命人给拿衣料裁衣裳,一会又想起以前郑氏喜欢的什么东西,非要叫人立马开了库房去找,直闹得一家上下都不得安生。

    此时,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寻着声音从正院找了过来。二太太笑道:“可见老太太真是高兴,连早饭都不曾用就过来了。”又请示道:“是不是叫他们把饭送到如意居来?”

    老太太高兴地连连叫“好”。不一会儿,连众位姑娘们也都赶来了。一家人挤在小小的如意居里亲亲热热地用了早饭,郑氏和玉哥心里虽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可架不住老太太正在兴头上容不得反对,也只得客随主人意了。

    用完早饭后,无忧去外院见老太爷了。锦哥病着,老太太便命她不许出来,只在自己房里将养。玉哥天生就是个爱卖乖的性子,如今见老太太高兴,便也趁机装疯卖傻,直哄得老太太更是心情舒畅,直夸她伶俐,一时倒把众孙女们全都抛在了脑后。

    “难得你受了这么些年的苦,性子还是这么好。”老太太搂着玉哥,怎么爱怎么不够。

    二太太刘氏笑道:“玉哥小时候就漂亮,如今越发的出众了。”

    三太太欧阳氏看了一眼二嫂,心里微微一哂,却没有接话。

    只有她那个傻大嫂余氏上了钩,直愣愣地道:“玉哥生得如此好相貌,怕是落在市井里要惹麻烦吧。”

    玉哥的背猛地一僵,不由暗暗怀恨地瞪了大舅母一眼。

    郑氏从来不笨,只是不爱用心思罢了,加上昨晚又被两个女儿点拨了一番,此时也不由看了大嫂一眼,从母亲怀里拉过玉哥,叹道:“这些年可不是委屈了她嘛。我从来不敢放她出门,连邻居都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么个闺女。唉,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也是佛祖保佑。”说着,又向老太太道:“娘,我想找个日子去感恩寺还愿。”

    老太太在听了大太太的话后,早就已经瞪了她好几眼了,此时也忙随着郑氏的话转变话题,说起感恩寺的香火,然后又扯了一些亲戚们的婚丧嫁娶和京城这些年的变化。

    这时,有人来回禀,说是大姑娘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老太太笑道:“昨儿怎么说来着?就知道她定会赶回来。”说着,领着众人向角门那边过去。

    走过东屋时,老太太进去看了锦哥,又嘱咐丫环婆子们小心侍候,临走时忽然起了童心,对锦哥笑道:“中午家宴上有什么好吃的外婆会给你留着,可不许馋!”说得众人一阵笑。

    若是玉哥,定然会说几句什么凑凑趣,偏生锦哥浑身上下就没一根有趣的寒毛,连个应酬的笑脸都吝于相与。

    玉哥一看,忙拉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外婆就只疼姐姐,等一下我要把席上所有的好吃的全都吃光,叫外婆没法子疼她!”

    原本他们都是规规矩矩叫着“外祖母”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忽然自称“外婆”,若改了锦哥打死也不会打蛇随棒上,玉哥这么一说,倒叫老太太通身的舒坦,笑着搂过玉哥道:“好你个小醋坛子,我疼你姐姐你就酸成这样,等一下中午我们吃螃蟹,倒是不用再加醋了。”

    一行人说笑着离了东屋,穿过角门,转眼就到了上房正院。

    上房里,大房的长孙媳妇徐氏正陪着出嫁的大姑娘郑子慧坐着。见老太太领着郑氏进来,郑子慧忙上前见礼,拉着郑氏的手便哭了起来。

    当年郑氏未出嫁时,就和郑子慧的感情极好。见她们哭得伤心,那对才两三岁的双生子不明就里,便也跟着哭了起来,直哭得老太太心疼不已,点着郑子慧额头道:“都是当娘的人了,好歹也稳重些。你姑妈这才刚回来,身子也虚,怎经得起你这番折腾!”

    郑子慧这才收了泪,又引着双生子给郑氏见了礼。

    看着双生子,郑氏一阵尴尬。昨晚她将身边的东西搜刮了又搜刮,却只见样样都粗糙,没一样能拿出来当见面礼的。偏那五百两银子还是银票,一时无法动用。

    一旁,林妈妈忙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上前笑道:“这是姑太太给两位表少爷的见面礼。”

    郑氏一阵诧异,林妈妈的眼风悄悄瞟向老太太。郑氏看去,见老太太冲自己点头,眼中不由又是一阵泪光闪动。

    那边,老太太则又对大孙媳妇徐氏道:“中午的家宴上可别忘了螃蟹,”又望着玉哥笑道:“若是没了螃蟹,可拿什么来佐着吃醋呢。”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玉哥却悄悄眨了眨眼。

    昨儿就说了,今天是全家团聚的家宴。这么重要的场合,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忽然指给了大表嫂?

    虽说大表嫂是长房长孙媳,可从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如今这个家是二舅母在管着。玉哥可不信这中间没什么事。

    她向来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主儿,此时不由偷眼观察着二舅母和大表嫂。

    却只见二舅母和大表嫂似乎正凑在一起说着家宴的事,一个是一脸的仔细关切,一个是标准的柔顺恭谨,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

    这大表嫂看相貌就是个敦厚温润的人,和她的亲婆婆余氏竟不像是一家子,倒是隐约有些刘氏的风范。

    见玉哥一直偷看着自己,徐氏答完二太太的话后,便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笑道:“妹妹昨晚歇得可还好?若是屋里缺什么,只管跟我说,如今我正跟二婶娘学着管家呢。”

    玉哥眼睫一闪,垂眼冲着徐氏行了一礼。

    徐氏敦厚地笑笑,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众姊妹们的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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