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囚牢铁门之前,那一抹身影宛如是寒风之中的落叶一般,倏然的就变得苍黄了,枯萎坠下地去,冷然眸子微微波动了,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如同夜待月所说,她就要死了——也的确是已经死了。

    她等得太久,心都荒芜了,三千青丝也荒芜了,连同她的生命,也是同样的荒芜了。

    所以今日她将冷然趁机掳了来,便是临死之前想要看一看,自己想象之中的报复,能对冷然这样的人物造成多大的折磨;所以今日她将冷然趁机掳了来,便是临死之前想要找个当事人倾诉一番,她那枯等了十五年的灿烂年华,最终只化得了满头的白发,一心的爱恨,也是在面对着死亡之时,变得苍白而无力。

    那些所谓的家国情仇,在那份最为单纯最为洁净的感情里,不过只是一页白纸黑字罢了,根本上不得她的心。

    她那么纯洁而热烈的喜欢着那个男人。

    哪怕等了十五年之久,等得死在了这样肮脏而黑暗的地方,她也还是喜欢着他。

    喜欢到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

    她和然儿一样,不,和然儿不一样,虽然同是悲情之人,但与然儿相比,她的等待有了开始,却没有结局,她比然儿要可怜得太多。

    十五年苍苍年月,她尽是枯等到死。

    冷然依旧是咀嚼着那足以让人吐到浑身虚脱发软的饭菜,面色淡淡,没有什么波澜。

    等了十五年,有了开始没有结束……

    很值得人可怜,是么?

    而似是知道夜待月今日必死,那几个先前还在冷然面前表演制作人彘的黑衣人,也是影子一样,突然的就不见了,整个囚牢里,就只剩下了冷然一人,以及几具尸体,和满地的鲜血脑浆,那浓郁而咸腥的鲜血的味道,也依旧是萦绕在鼻间,挥散不去。

    浑然不觉周身突然就安寂下来的气氛,冷然一口一口的吃着饭,直到她觉得差不多饱了,这才放下手中的银筷,转而端起那碗已经不是很热的掺了不少血液浆液的稀饭,慢慢的喝着。

    垂眸看了看地面,那些鲜血已经有些变了颜色,冷然心道,宫炎他们应该快要找来了。

    果不其然,一碗稀饭才喝了一小半,就听“砰”的一声铁门被踢开的沉重声响,冷然很清晰的感到有着数道戾气自不远处迸射开来,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般,嗜血到了极点。

    她没出声,仍是安静的喝着稀饭,便很清楚的听见那边的呼吸声陡然就加重了一些,显然是见到了眼前的场景,感到有些震惊了。

    随后便是以几道虽乱却不失稳妥的脚步声为首,后面的也都是杂七杂八不知来了多少御林军的脚步声,前前后后的闯进了来。

    “嘶——冷……娘娘,你在哪?!”

    看着眼前红白交杂的脏乱场地,宫凉倒抽了一口冷气,习惯性的想要喊冷爷大哥哥,却是突然想起身后有着太多的外人在场,急忙便改了口,忙不迭的冲了过去。

    随后便是在冷然身处的那个囚牢前,停了下来。

    看着冷然一身淡金色的夹袄皆尽被血染得通红,她身前没有吃完的饭菜上也还隐约可见和地上相同的东西,那正被她一口一口的送进嘴中的稀饭里,也是有着红白掺杂着,宫凉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反胃。

    她抬手捂住嘴,旋即便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冷然。

    那样混了血和脑仁的食物,她是怎么能吃得下去的?!

    明知道他们会来救她,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吃下去?!

    见冲在了最前面的宫凉一副看到了什么可怕事物的模样,在后方紧随而来的人见到了冷然那般样子,当下也都是恨不得转身找个地方就去狂吐。

    老天,太恶心了!

    她居然还吃得那么淡定,难道她就没有一点恶心的感觉吗!

    一身墨黑龙袍的夜离绝更是皱紧了眉,看都没看那地上白了一头青丝的夜待月的尸体一眼,上前来一掌便震开了牢门上的锁链,踩着那满地的血水,来到冷然的身前,俯身蹲下来。

    没去理会沾上了血水的衣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放缓了声音,显得不是那么的冰冷:“可还好?”

    声音虽还是有些冷,但听在囚牢外的众人耳里,却都是感到一阵的不可置信。

    这说话声那么温柔的,真的是他们的陛下?

    拜托,他们眼没瞎耳朵也没聋,居然还真的见到了传说中陛下的温柔的一面!

    冷然放下手里喝了大半稀饭的碗来,微微一笑,脸上的妆容虽沾了血,却依旧的精致无双:“还好,就是被点了穴,喂了迷药和软骨散。也没给我动刑,只让我看了场免费的削人彘,还给我准备了一顿饭菜。”顿了顿,又道,“嗯,喝了一小杯酒,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怕出意外,没敢多喝。”

    听见“人彘”二字,不少人都是回头看了眼那边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残肢,悄悄的咽了口唾沫。

    这般的折磨,倘若换做是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是会被逼得无法接受吧。毕竟亲眼见着活生生把一个大活人给削成人彘,是比自己亲身体验还要来得可怕的。

    如此想着,众人旋即又都是收回了目光,转向那正一脸淡然坐在地面上的血衣女子。

    面对这等的折磨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这需要有多么强大坚定的心境,方才能够做到?男子都是不如她!

    本就对冷然敬佩崇拜的众人,不由更加的敬佩崇拜了。

    果然冷爷就是冷爷,即便她现在已经是位尊皇后,但她那最响亮的名头,却还是一如当初!

    夜离绝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缕暗光:“那些饭菜都被弄脏了,一定要吃?”

    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冷然微微颔首。

    她怀孕了,一日三餐必须要按时吃定量吃,否则无法给胎儿输送应有的营养。

    夜离绝大概也明白她在御花园里的时候,突然的昏厥是代表着什么,探手来解了穴,给她披上一层厚重的斗篷,看似不经意间的着重裹好护住了她的小腹,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时,传音入密道:“刚怀上的?”

    “嗯,被夜待月抓过来后才摸出了喜脉。”

    他垂了垂眸子,没再问什么,横抱着她便是出了囚笼,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离开了这里。

    冷然却是转头看了眼夜待月的尸身:“将她以郡主之礼厚葬了吧,倒也是个可怜人,遇上你这么个冰山。”

    “朕不是冰山。”岂料夜离绝悄声解释道,“只是当初被天机楼的人给下了毒,才变得如今这个样子。”顿了顿,略带着歉意道,“谁料当初随心的一句,却毁了她。朕对不起她。”

    但也只是对不起,无法补偿。

    天机楼里制出来的毒,就连慕楚都是无法解开,他永远也变不回去当年的模样。

    也正如夜待月的尸体,白发荏苒,再也变不回去乌黑的色泽。

    一切都已是回不去了。

    冷然没有说什么,皇后谕旨已经下达了,也算是给了夜待月一个交代。她又跟宫凉说了两句,让宫凉将她被夜待月命人搜走的东西都带上,这才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似是想要将那满腔的血腥味都给吐出来。

    今日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太过的艰难。

    这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孩子,真是和他爹一样,就喜欢乱折腾。

    此时的冷然,竟是真的想要抱怨起慕楚来了,居然真的让她这个时候就怀上了孩子。

    出了囚牢,隐约感到光线有些刺眼,冷然微微睁开眼,这才知道,原来夜待月将她关押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郡主府的地下,也是用来隐藏三皇子留下的那些暗棋的地处。

    “将我掳来的那些人呢?”

    “都死了。”夜离绝答道,“追着宫炎留下来的记号过来的时候,那些人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全都拼命一样的阻拦,直到从关了你的地方出来几个人,说郡主已经归天,剩下的人才全都自裁而亡。”

    冷然听了,了然。

    难怪当时那几个给她表演削人彘的黑衣人不见了,原是出来通知了,最后以死谢罪。

    唯一的主子都死了,他们活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冷然有些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忠心护主,也不知当年的三皇子是怎样训练出来的,居然这般的忠诚。因为但凡是人,都是有着私欲的,诸如她亲手培养起来的宫炎,和在后期一手提拔起来的宫凉这两兄妹,还不都是天天背着她给慕楚给大秦那边的小皇帝告密。

    尤其是宫凉那孩子,甚至都已经达成了约定,每每告密的时候,还能得到不少的好处,收些小礼物收得很是欢快。

    不过,反正她也无视习惯了,知道他们不会背叛她就好。

    跨出郡主府的大门,门前便是已候了刚到不久的坐辇。正在坐辇前后候着的太监宫女们,见到那冷凝威严的陛下怀抱着皇后出来,有眼尖的人看到皇后身上裹着的斗篷下,似是还有着血珠滴落到雪白的地面上,显得分外的刺眼。

    随之而来的也是一股子极为浓郁的血腥味,惹得距离近的太监宫女们,当下都是忍不住的胃中泛起恶心感,想要呕吐,却是不敢。但还是有人没能忍住,发出了作呕的那种声音,却是又生生的停止了,忙不迭的捂住了嘴,“砰”的一下就跪在雪地上,战战兢兢着请罪。

    冷然微微皱了皱眉。

    就说孕妇刚怀上孩子的时候,头三个月里妊娠反应是最厉害的,有很多东西都是忌讳的,见到了就要吐。

    之前她强忍着才吃下了那顿饭,以确保自己昏迷了那么久没有进食,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下可好,这么多人都发出来那种声音,引得她也想吐了。

    她别过头,将脸埋进夜离绝的胸膛,然后就封住了听觉。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静。

    等回了宫里头再好好吐。

    夜离绝也是皱了皱眉,却并未惩处那些宫人。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个太监,便抱着冷然上了坐辇,准备回宫去。

    见夜离绝没有怪罪下来,宫人们忙叩头谢恩,这才敢起身来,尾随在坐辇后头。

    心中却是想,陛下不愧是陛下,娘娘也不愧是娘娘,那般味道,他们只闻着就是想要把昨晚给吃的饭给吐出来了,哪像那两人,好像一点都闻不到似的,那分明就是习惯了。不过想想也对啊,一个在登基之前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一个在册封之前是傲视江湖的杀手,哪能不习惯那血腥味?

    这样一对比,还真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宫人们暗自碎碎念着,鄙视着自己的眼光太过的短浅。

    浑然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生了小火炉的坐辇里,冷然在夜离绝的帮助下脱掉了那身染了大半边血的夹袄,换上了新的棉袄,又抱了个汤婆子,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

    而许是因为夜离绝先前有吩咐过,坐辇行进的很是稳妥,冷然坐着也不觉得难受。她漱了漱口,又嚼了把茶叶,去掉了口腔之中的血腥味道,才喝下一杯热茶来压胃,然后就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又把了把脉。

    夜离绝看着她的动作,道:“怀了几个?是男是女?”

    冷然斜睨了他一眼:“才一两个月的身孕,就算是慕楚现在在这,他也把不出来我怀的是几个,又是男是女。”

    依照现代社会里的医学技术,就算是去做b超,怕也是只能检查出来一个刚成形的小胚胎,别说性别了,估计就连胳膊腿什么的都还没长好。

    冷然有些鄙视夜离绝。

    果真男人就是男人,女人身上的这档子事,除非是医生,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慕楚渡海回了墨龙后,这个月的月事的确是还没来。起先她以为是在海上呆了那么几个月,刚回到陆地上来身体有些不适应,也没想太多,可谁知道慕楚的愿望这么快就成真了。

    她仔细的计算了一下,应该就是还在海上的时候,她上次月事完了后才有的孩子。

    “朕又不是女人,也未像慕楚那般习得医术,如何能得知你怀孕的状况。”夜离绝难得的红了脸,随即便是说起了正事,“天机楼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要来到这边了?”

    “嗯,你被掳走之时才得到的消息,天机子打着要用先进的技术来度化愚民的旗子,正在大肆的招揽他那边的人,过两三个月,应该就是会领兵穿过大漠,到了边境。”

    听着夜离绝的叙述,冷然将手中的汤婆子贴近小腹暖着,没有做什么言论。只是眸子里,却是微微划过了一抹暗光。

    天机子。

    她和天机子的账还没有算,但很显然,现在也不是该算账的时候。

    “这战事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想插手。”她敛了敛眸子,放松身子向后靠去,软软的厚垫子靠起来很是舒服,显得她有些懒散,“这天下变成什么样,最后是你的是慕楚还是天机子的,我都不会去管。你们打你们的,等过了头三个月,我身体稳妥了,我便回医谷去养胎,你们爱怎样便怎样,我管不着。”

    言语间,已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两不相帮——慕楚和夜离绝她谁都不帮。

    一不相对——天机子她暂时没那个心力去找他的麻烦。

    冷然心道,她就安安心心做个孕妇吧,这么多年,也是该歇上一歇了。

    只是,冷然却没想到,日后她在医谷养胎养到预产期都还没到的时候,居然就会出谷了。且她出谷,还是为了慕楚那货,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回了宫后,不消片刻时间,除去慕楚安排在冷然身边的那几个暗卫,华夏阁上上下下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在宫外的人,都已是知道了他们家爷怀孕的事。当下全都感到吃惊不已,他们爷真的怀孕了?

    真的真的怀孕了?

    没骗人?

    皇后寝宫内,专门建造起的温泉浴室里,宫凉小姑娘坐在池边,鼓着腮帮子,眼睛直直的盯着冷然的肚子,好像能看出来里面怀的孩子是男是女一样。

    冷然靠坐在池壁上,慵懒的抬着手臂让宫女给她清洗身体。察觉到宫凉那灼灼的目光,她却是眼也不抬,淡淡道:“怎么?在想着练成透视眼,快点看出本宫怀的是几个,然后好去告密么?”

    “对呀,娘娘怎么知道?”

    宫凉腮帮子瘪了瘪,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他们都已经去告密说娘娘怀上了,但是没人告密说怀上了几个,怀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要是能看出来后再去告密,那我得到的奖励绝对是最多的!”

    宫凉想着那即将到手的慕楚送她的小礼物,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冷然睨了她一眼,便是没再理她,闭目享受着热水带给身体的滋润。

    而那远在大炎王都,正尾随在自家老头儿身后的慕楚,则是牢牢实实打了两个喷嚏,诚然,是被宫凉给念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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