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宿趴在薛雁随的大腿上,马车刚刚一启程,她便闭上了眼睛,不知走了多长一段路,马车行到了闹市区的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小儿传唱的歌谣。

    稚子其音朗朗,宛如是天籁一般,刘宿听在耳中,泪水连珠子沾湿衣衫。

    “晏晏唤阿姊,梦觉露晞干。

    如彼栖林鸟,骤失挽旅伴。

    如彼沉渊鱼,蓦别故尾澜。

    秋风骞促起,拂衣凉意满。

    忧我泉下客,慊慊不得安。”

    那些三岁小儿们口口相传唱的便是这首挽歌,刘宿抱着薛雁随的腿,趴在他的膝上,嘤嘤的哭泣。

    薛雁随静静的看着她,伸手抚着她的背,如同安慰一个受伤的孤儿一样,沉默的,不厌其烦的安抚着她的悲伤。

    “我们到了,公主。”

    刘宿挣扎着坐起来,仰着脸任薛雁随轻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又由他仔细的抹了一层胭脂,待收拾妥当了,才倾身抱着薛雁随走出马车。

    马车外文武百官都已经在一旁等候,刘宿此时脸上已经寻不到悲伤的颜色,面容冷硬,眼神坚毅,她整个人都变了一番模样,倒是刀枪不入一般。

    “阿姐···”

    刘宿一呆,偏过头看见是刘行的时候,才又回过神来,淡漠的点头,随即将薛雁随抱上轮椅,推着他进入大殿。

    身后的百官鱼贯而入,殿内是已经等候多时的妃嫔已经一些皇族。

    刘行跟在刘宿的身侧,目光如炬的看着身边的人,他面上带着薄薄的笑意,不甚明显却又恰到好处。

    过了虚礼之后,便有急不可耐的人提出了继位的人选,毫无疑问的,刘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却依旧有些人将目光放向了高处皇后微微拱起的腹部,随后坚持的提出,林关葭腹中的才是真正的国之血脉。

    这些人本心里并不是在关心皇室血统是否混淆,他们只是看到现在的林家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能够将没有母族支持的皇后控制在手中,将未来的小皇帝教导得亲近自己,说不一定又有一位新的摄政王出现。

    在他们眼里,宁肯去赌一把,也不愿意选择这个看上去亲薛派的先皇四子刘行。

    几番争执不出结果,两方的人马各执己见,闹了一块一天了,一直静静在一旁的阳平公主突然站了起来。

    自从她当着后妃百官的面砍下了影妃的手指,杀星的名号便传开了,再加上皇帝新丧,谁都知道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无人敢触她的眉头。

    刘宿轻轻咳嗽了一声,才慢悠悠的说:“本宫今日有两件事要说。”

    她牵着刘行的手,走到大殿的中央,环视这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林关葭的身上,“你们说要让翎儿的遗腹子登基,那我问你们,若孩子是个公主呢?北昭莫不是要学东齐女皇掌国?”

    她的声音端庄冷漠,如同猝了冰霜一样。

    “再有,林皇后先就有流产之兆,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产也未可知,即便顺利产下,是健全之躯还是先天残缺谁又能知道?”

    她看着面色僵白,一双唇气得发颤的林关葭,缓缓微笑,又慢慢说道:“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本宫心中四皇子刘行,德行上品,只有他才能担负起国之重任。”

    “阳平公主说笑了,刘行不过是一个生在行宫长在马厩的无知男儿,怎么可以担负起如此重任!”

    林关葭讥讽道,“莫不是公主以为所有长在马厩里的人都能如公主一般天资聪颖。”

    刘宿冷着脸,也不曾反口,反而是转眼将目光落在了薛雁随的身上,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说道:“先皇下葬在茂陵已有十余日,本宫决定前去为先皇守灵,三年不出。”

    这句话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薛雁随,但是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高处的阳平公主,目光沉静如水,未曾有惊讶之色。

    “我没有怪你,薛雁随。”

    刘宿在从长安宫回府的路上,淡淡说道。

    “我感谢你,”她又抬手抹了抹眼中滑出的泪水,瑟瑟笑道:“我知道你为了找我,病得实在是厉害,我也知道翎儿那里你确实安插了不少人手,天命如此罢了,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了聚少离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似乎身体里有流不完的泪水,永无止境的。

    薛雁随沉着眼,不顾病痛的双腿,长臂一伸,将刘宿抱在怀里,抚着她脸上温热的泪水,不知是自责还是心痛,“是我不好。”

    他低头亲亲的吻了吻刘宿唇,随即将她的脸安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答应过你,跟着我便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是我食言了。公主,再也不会了。”他顿了顿,沉静许久才郑重而又神圣的起誓,“我用长兄的安危来起誓,以后的岁月,我薛雁随必定让你过上最向往的生活,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他将刘宿抱在怀里,不叫刘宿看见他此时的表情。

    他甚少出现这般落寞寂寥的神情,但是此时他落在刘宿身上的目光缱绻缠绵,似乎怀中的女子就是他永生永世的心头宝。

    刘宿的眼泪依旧再流,哭泣声渐渐越来越大,她整个身子抽泣不止好似绝症的患人,无药可救,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也没有在停止。

    马车外的侍从久不见二人从中出来,却又不敢上前去询问,此时的中都城人人自危,所恐惧的除了皇位的变更,还有那一直称病的驸马是否在坐收渔翁之利。

    他一直按兵不动,毫不显山露水,却让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只怕他才是真正的赢家,毕竟这是摄政王的弟弟,薛家子的风采,一直是笼罩在昭国上空的乌云。

    直到日暮,薛雁随才将睡着了的刘宿抱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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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宿自那日开始,便没有再流泪,似乎将她此生的眼泪的流尽了,再也无泪可流,又似乎是已经放下了。

    薛雁随第二日便将她送去了茂陵,临行的路上,遇到特地来求见的刘行,他如今在薛雁随的支持下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新皇,只是根基尚浅,且还未正式登基。

    刘宿并未让他进马车,将车帘轻轻撩起,目光冷漠平静看着刘行。

    这个长相与刘翎相似的少年,有着比刘翎更加健康的身体,有着尚未破碎的理想,刘宿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淡淡一笑,却不是为了眼前的刘行。

    “阿姐,阿弟能有今日,全亏阿姐扶持,他日阿姐守陵归来···”

    刘宿的目光回冷,转过脸不再看刘行,扶着车帘的手也放下,冷漠疏离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我不是你的阿姐,你我并无多少姐弟之情,不必。”

    她所有亲情都寄托在刘翎一个人的身上,对于别的同父异母的所谓兄弟姐妹实际上毫无感情可言,所以不必阿姐阿弟相称,不必再有这样艰难的皇族亲情。

    就连翎儿,这一生,也不过只叫过她一回阿姐,别人怎么配?

    刘宿在茂陵中的生活与世隔绝,无人能够进去扰乱她的清静。

    这三个月之间,新皇继位,后妃如何下场她一概不知。

    她每日所做的,不过是清晨在山间漫步,然后绕到刘翎的陵前,与他说一会小时候的事情,然后酒舒来唤她用膳,午睡过后,抱着悬音琴在刘翎的陵前为他唱会小曲。

    她最常对刘翎提起的,还是她那如父的师公,她有时会一边弹着琴一边说些她在梁王府里的旧事。

    “我不知如果当年我留在梁王府中做郡主会是什么模样?”

    刘宿停了琴,靠在刘翎的陵前畅想。

    “若是那时的我,一定还是会去找小阮。翎儿,你不知道,当年在沧州的破庙里,他说过让我以后跟着他,如果不是师父,我一定会和他一起的。

    也许我找不到他,然后拿着郡主的奉例,养些男宠,你不知道吧,我们齐国有许多贵族女子都可以明目张胆的豢养男宠的。”

    “也许我会嫁给一个齐国贵族,也许就是女皇的某一个皇子,你不知道吧,他们都说女皇喜欢过师公,也是的,我师公是那样的男子,她没有得到师公,便想借着我拉紧和师公的关系,可她不知道,师公对那样疼爱我,不过也是借着师父的缘故,爱屋及乌罢了。”

    “翎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后悔来到北昭,不后悔做阳平公主,不后悔嫁给薛雁随。我只是怨我自己,我答应过好好陪着你的,可我心里难过就远远的躲开了,我若好好的一直陪着你,不会这样的。

    我想通了,翎儿,你不在了。薛雁随还活着,我如今只有他了,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过了这几天,我就再也不要离开他。我如今是真的明白了,只是可惜你不在了,我就只有他了。”

    建业十一年十月末。

    刘宿从茂陵踏出来,望着枯黄的树叶,恍然间觉得已经过了百年。

    前来迎接她回中都的,是新皇的刘行的派来的人,刘宿站在马车前,不肯上去,淡淡道:“本宫等驸马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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