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地赔款?

    胡捷稍微反应了一下,毕竟这词多少有些超时代,大明讲究不求和,不割地,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虽说后期武备松弛,但直到崇祯末年,至少面上做的还是不错的,没有后来‘我大清’那般豪放。

    不过这个词的意思总归差不多,胡捷粗通文墨,多少也能理解,一张老脸顿时垮塌起来,可又不能不答话,没奈何只能问道:“不知宋千户究竟要如何割地赔款?”

    宋庆立刻朝外喊了一声,片刻之后赵满熊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进来,笑眯眯的递给胡捷,胡捷接过来大致看了几眼,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宋大人这条件,可真是要了我胡某人的命了。”

    的确,宋庆这条件很苛刻,别说是胡捷了,哪怕杨方自己过来签下,回去之后也落不着好。

    首先是赔款,已经从原来的十万涨到了十五万两,这笔银子自然是卫所均摊的,到时候每家每户都要出不少钱,自然对签下这条款的胡捷恨之入骨,他的名声基本到这里也就败坏干净了。

    然后就是割地了,徐州到邳州差不多一百六十里地,之前地方是两边平分的,各路商队途经此地,卫所都会过来设卡子收钱,说白了就是保护费,不交钱你在路上遇到土匪没人管,其实交了钱基本上也没人管,徐州卫偶尔还剿剿匪,邳州卫很少出来活动,只不过你若是不交的话,那土匪保证找上你,而且都是成建制的土匪。脱下官衣带上面罩就能变出来。

    至于收多收少,那就看各家心情如何,良心如何了。如今宋庆一口气将邳州那边的百里要去一半,可谓是狮子大开口。这种事情如果答应了,可比赔款更为严重,毕竟那是一笔结账,这可是长期的损失。

    这般苛刻条件,胡捷当然不想答应下来,可若是直接回绝,又怕宋庆发火。他可是经历过昨天那场惨败的,太清楚眼前此人的厉害,现在看着笑呵呵的,天知道自己一旦不同意。人家会不会突然翻脸,要知道这里是狗营,真是一刀把自己杀了,那可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也别指望人家负什么责任。因为杨方那边求之不得,估计都不会帮自己收尸。

    宋庆也一直在观察着胡捷,见此人露出疑惧之色,心中顿时有了定计,慢条斯理道:“不过若是邳州卫方面能够和我狗营保持亲善。这些条件也不是不可以谈的,大家毕竟都是乡邻,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胡大人以为呢?”

    “正是,宋大人说得对,大家都是乡邻嘛,还是以和为贵的好!”虽然不知道宋庆是什么意思,甚至怀疑这里头有什么阴谋,不过胡捷还是顺着话茬儿说着,毕竟这是好话,自己是来和谈的,连徐州人民的老朋友都做过了,难道说说乡情还不成吗?况且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聊聊乡情总归是好事,比谈什么打打杀杀的好多了。

    只不过胡捷心中也在哆嗦,宋庆这人说话太过天马行空,而且温馨话语的背后,往往就是雪亮的刀子,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对方不就是在聊这些,将双边关系之类逐条阐述,似乎两边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这次也根本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亲戚家里头喝茶聊天的,可这才多少工夫,宋庆已经拿出了几乎要断绝邳州卫命脉的可怕条款来。

    果然,宋庆聊了几句乡情之后,话锋又是一转,笑道:“只是如今邳州卫有奸人,做事以邻为壑,这极大的损害了邳州卫和徐州卫的交情,更损害了邳州百姓和徐州百姓的乡情,对于这种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胡捷很清楚,宋庆说的是杨方,可这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杨方可是邳州卫指挥使,话题绕到他身上基本也就结束了,难不成还能把他怎么样吗?

    可想着想着,胡捷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但心中却总觉得抓住了什么,下意识问道:“宋大人的话,胡某还是不大明白,不知能否说的再详细些?”

    “我说的还不够详细吗?”宋庆心中暗自腹诽,也不知这胡捷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糊涂,非要自己把大白话说出来,不过他和杨方的矛盾早已经公开化,因此也不忌讳,直接说道:“简单说吧,我看杨方不顺眼,若是贵部能换个长官,比方说胡大人这样的,那么我之前所提的条件自然可以减半,往后大家还会有很多生意合伙做,这样两边都有钱赚。”

    听了这话,胡捷先是眼皮轻跳,可随即却还是苦涩一笑,叹口气道:“想必胡某人和他杨方的事情,宋大人也听说过了,这一趟过来便是杨方设计陷害,要败坏我胡某人名声的,只是宋大人说的也太邪乎,这指挥使的位置,胡某自然想要,当年也曾力争,最终却败下阵来,如今这杨方年富力强,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指望他卸任,我早就交代了,我这辈子就这个命数,已经是断了念想,宋大人莫要再提,胡某一切应下来便是,大不了往后在卫所中做个闲差,也算逍遥自在。”

    “年富力强是没错,不过人总归要有三灾六难,万一哪天杨指挥使突遭不测,这邳州卫总归还是要有人管起来,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胡大人能否顺利接任,或者说有几成把握?”

    胡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些畏惧的望着宋庆,他实在是想不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是如此大胆,当着他这个邳州卫指挥同知的面,说起要把邳州卫指挥使干掉的事情。哪怕宋庆知道他胡某人和杨方不和,可这也实在是太直白了些,他现在多少有些后悔让宋庆说得这么直白。但在内心深处却又多少对这事有那么几分期盼。

    片刻之后,长期被压制的怨气。以及对指挥使位置的强烈渴望,终于还是战胜了他那所剩不多的理智,胡捷面色由白转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狠狠咬了咬牙,似乎最终下定决心似的问道:“胡某在邳州卫也有些势力,若是不算杨方的话。应该还是最大一股,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胡某自问至少有八成把握,只是不知宋大人可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什么的自然是有。而且多得很,我手下弟兄们之前十天所做的一切,还不能说明白吗?”宋庆很自信的笑着,对神色更加亢奋的胡捷道:“况且之前我们可都是两眼一抹黑,如今有了胡大人做内应。想要暗中出手做掉谁,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杨方又不是什么武艺超群的猛将,只要抓住机会,当可一击毙命。只看胡大人是否有这个胆量了!”

    “胡某虽年近不惑,可胆气却未消退!”话说到这个份上,胡捷也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原本还有些躲闪的目光,也变得炯炯有神,甚至还有些侵略如火的气势,急不可耐的对宋庆道:“不知宋大人何时可以动手?”

    “要等一段的,如今刚和邳州卫打过,这时候杨指挥使若是死了,谁都知道是我下的手,哪怕没有直接证据,可有些事情是不讲证据的,我听说杨指挥使在南京那边有大人物做靠山,若是那位大人物意欲为他报仇,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可顶不住,因此还需要胡大人暂时忍耐,顺便也为自己多栽培些势力出来,免得临到头来人手不敷使用。”

    “那这一次的谈判又和如何处之?”胡捷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表示默认宋庆的意见,转而回到谈判内容上来,啧啧嘴道:“宋大人这条件实在是太过了,若是胡某全都答应下来,回去别说栽培势力,就是原本那些兄弟能否留下都做不得准,因此还望宋大人能够减免一些,这样胡某回去之后也好和兄弟们交代,才能以此和杨方分庭抗礼。”

    “这个你放心,条件自然是可以谈的,就像我之前说的,条件可以减半,甚至割地这一项暂时都可以拖着不用给,不过这方面只有你我知道,条款要另外签订一份的。”宋庆说罢,又摸出一份新的条款来,都是减半之后的,落款上直接写着邳州卫指挥使,留白处是让胡捷签名的,简单介绍过之后说道:“割地可以暂时先拖着,这七万五千两银子,我可是马上就要,最多不能超过明天这时候,我还可以派人过去帮忙宣传,说这都是你胡大人的功劳,让邳州卫的弟兄们记你的好。”

    “那,那就多谢宋大人了。”胡捷脸色尴尬的笑着,不过心中多少也有几分雄心壮志,他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心里也是希望更进一步的,加上杨方与他素来不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他身后捅一刀,如今既然有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反正他和杨方半点交情都没,反倒都是仇隙,对暗杀此人只会拍手叫好,何况还能高升一步,自然不会拒绝。

    签过条款,胡捷也知道这是彻底和宋庆绑在一起了,想想来之前的种种猜测甚至惊惧,再看看如今这种似乎很匪夷所思,却又特别合乎情理的联手,也是没来由一阵好笑,昨日还在打生打死,今日便合伙对付杨方了,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说不准,他心中存着事情,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婉拒了宋庆留饭,倒是要了几个能说会道的狗营军士,跟他一起返回邳州。

    宋庆对此也很重视,他生怕胡捷和杨方闹得不僵,只有胡捷彻底跟杨方闹翻了,才能够毫无保留的倒向自己这边,因此干脆把赵满熊给派了过去,赵把总虽说胆子不大,可也知道此行不会有危险,哪怕杨方对此深恶痛绝,敢于去找胡捷的麻烦,却绝对不敢来对付他,因为只要伤了他赵某人一根汗毛,宋庆直接就敢发兵攻打邳州卫,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

    除此之外,他对邳州那边的商业状况也很有兴趣,按照宋庆之前的规划,将来邳州是要并入狗营势力范围的,最初阶段也是要做生意的,因此他这个财政方面的大管家自然要仔细考察一番,看看究竟做什么生意能够赚钱。

    将一行人送出大营,宋庆独自一人转了回来,正巧碰到叼着鸡腿的丁魁,白了一眼道:“老子顶着大日头谈判,你这厮倒是清闲,金瓶梅看完了?跟你说过多少次,看书要看字,不要只看绣像!”

    “我那不是金瓶梅!”丁魁顿时跳脚,浓密的胡须一颤一颤,却也知道拿宋庆这惫懒东西没辙,只得问道:“下一步要做什么?继续收拾邳州卫?人家若是真的低头服软给银子,那就不太容易找茬了吧?”

    “邳州卫的事情暂时停下,拿了银子就走,过段日子时机成熟了再说。”宋庆目光已经投向徐州方向,冷笑道:“下一步要做的,是先把周家办掉,他家离咱们太近了,一天不彻底倒下,我就一天不得安生!”

    丁魁有些不解道:“周家不是已经被你打成那样了,还能有什么威胁?”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宋庆毫不犹豫的盗用了名人诗词,见丁魁满脸讶异,似乎见到妖怪似的,不由得意的一笑,说道:“周家在徐州四代经营,可谓树大根深,若是不趁这时候彻底铲除,等到他缓过气来,那就该对付我了,说不定还会和杨方联手,到那时候我更加不好对付,这种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到底,彻底将周家的根挖干净!”

    丁魁没再说话,一方面他为周家默哀,另一方面他觉得宋庆刚才那两句诗很不错,自己必须要继续加强学习,否则不光武事上比不过,文化方面也要被甩在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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