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有些反常。

    明明还是三月初,气温却突然高了起来,连续几天下来,花园里的杏树冒了花芽,仿佛第二天一早就会盛开。

    可在这初春夜里,却又一下子吹了寒风,叫人不由打了几个寒颤。

    这种温度变化,小孩子最容易受凉。

    天保有些流鼻涕,方显余家的不放心,催了方显余去抓药。

    方显余裹了裹棉衣,搓着手道:“大夫都没有瞧过,你叫我怎么抓药?”

    方显余家的一边喂天保喝着热水,一边道:“不就是这种天气里小孩子吃的药吗?”

    方显余白了她一眼,取过一顶毡帽戴上:“是药三分毒,哪里能乱吃。我告诉你,别给天保胡乱吃药。我先出门去了,二爷前几天吩咐的事情我还没办妥呢。”

    他说完,也不顾方显余在后头跺脚,就先出去了。

    等到用过了午饭,谢婆子来寻方显余家的,道:“方妈妈,奶奶有事请你过去呢。”

    方显余家的闻言,赶紧起身出来,与谢婆子一块走到院门外,想想又放心不下,扭身进去寻了天保,道:“娘去一趟,你自个儿乖乖在屋里待着,别出去吹冷风。再一会,你爷爷和你爹也该回来了。”

    嘱咐完孩子,方显余家的才笑着与谢婆子道:“孩子有些着凉,他打小身子就不好。对了,谢妈妈,奶奶寻我什么事?”

    谢婆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我也就是跑跑腿。”

    谢婆子是不进屋伺候的粗使婆子,臻璇有什么事吩咐的也是身边的丫鬟,只不过那几个丫鬟都不方便来前院,这才叫了谢婆子走这一趟,她也确实不会知道情况。

    方显余家的没有再问,进了臻璇住的院子,她看到淮香站在房门外,冷得直往手上哈气。

    “姑娘真是辛苦了。”方显余家的上前问候了一声。又问,“奶奶在屋里吧?里头哪位姑娘在?”

    淮香规规矩矩唤了一声“方妈妈”,笑着打了厚棉布帘子:“奶奶在东间呢,桃绫姐姐在里头。”

    桃绫?

    方显余家的一想起桃绫那标致模样就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听说过臻璇这一个陪嫁丫鬟脾气可是不小的,她把红袖和添香送出去的时候,添香可是说了不少桃绫牙尖嘴利爱挑拨的话。

    在中屋烤了烤火去了身上寒气,方显余家的才往东屋去了,臻璇坐在榻子上看书,桃绫也坐着,不是坐在一旁的绣墩和杌子上,竟然直接坐在了榻子的另一边。

    方显余家的睨了桃绫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小人得志。

    桃绫没瞧见方显余家的那一眼。见她进来,笑着指了指绣墩,道:“妈妈来了,请坐呀。”

    桃绫开了口,人却不见挪地方。

    方显余家的越发不满。这哪里是个丫鬟,一副主子气派,奶奶便是要把她收房,也不该让她这般没有规矩。他们方家祖孙几代替郑家、夏家做事,也没有哪个这么大的脾气,便是她的公爹方怀德,在主子跟前也只敢沾一沾椅子边。

    可心里再不满。方显余家的也不敢直接寻了桃绫晦气,她也没落座,笑着与臻璇道:“奶奶寻奴婢何事?”

    “也没什么事。”臻璇放下手中书籍,道,“忙过了前一阵就空下来了,整日在屋子里看书也不尽兴。想着妈妈在京城多年,想请你给我讲讲城中趣事,打发时间。”

    方显余家的自从进了门就在京中和公婆一块守着宅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极少有主子在青花胡同长住。便是来了,也只有男主子,无需她去跟前伺候。

    正经与女主子打交道,方显余家的这是头一回。

    不过,她曾听别人说过,女眷们在后院甚是无趣,有些喜欢请城中出名的女博士上门说故事,有些就直接叫了身边的婆子们来说。

    这是和臻璇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方显余家的赔笑着道:“奶奶想听,奴婢就挑几样讲讲。只是奴婢平日里也甚少出去,很多都是听奴婢男人说的,真真假假也不清楚。”

    “不过是听个乐子,真假有什么关系。”臻璇笑着道。

    “那奴婢就说了。”

    京城地方大,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少,方显余家的挑了些有趣又不得罪人的说了,见臻璇听得高兴,她不禁得意起来。

    臻璇叫桃绫给方显余家的添了茶水。

    方显余家的端着茶盏喝了两口,见桃绫又坐回了榻子上去,她心中一动,又说了一样事情。

    城中有一个小商人家,家道中落,遣散不少下人,铺中老伙计也有不少请辞,幼子不得不跟着父亲四处奔跑。幼子请了至交来打理铺子账务,一心扑在了南北走货上。

    那至交帮着管了三年,幼子一开始还不觉得,时间越久越发现有问题,对方在提出要回乡娶亲时便没有挽留。接手了账册,反复研究,似乎是三年间叫至交侵吞了不少银钱,只是那账面都做平了,具体数目测算不出。又没有实证,只当是交错了朋友作罢了。

    但终究是意难平,与人说起这事,忿忿道:“我家若还似从前一般富足,我与他如此好,分他一些也可以,只是家道已败落,日子有多苦他也亲眼所见,在这时候还贪我银钱,实在叫人伤心。”

    方显余家的说完,叹了一声:“奶奶,这防人真是难呀,最信任的人最是防不住。”

    臻璇支着下巴,她不知道方显余家的为何会说这么一桩事,这不是对他们极其不利么?

    心里疑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臻璇道:“那人也是可怜,信错了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别人无钱时这般行径是不妥,就算别人有钱,也不该这么贪取,寒了心呀。”

    方显余家的点头称是,猛然觉得不对,仔细一琢磨,她巴不得打自己一个耳朵。

    为了挤兑桃绫与臻璇说这么一桩事,可显然的,他们两口子才是拿了主家银钱的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发了热昏了。

    方显余家的悄悄打量臻璇神情,见她一切如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说起了旁的事情。

    臻璇听了一下午,直到惊觉到时间已晚,才叫人送了方显余家的出来。

    方显余家的走到垂花门那儿,见无人在身边,才长长舒了气。

    经过这一下午,只觉得臻璇待她似乎是比之前亲近不少,库房的事情也没有提起来过,反而有心思听这些长短话,大抵是真的不再查那些事情了。

    她失言的那一段,应该也混在其他事情里,不会叫臻璇多想。

    方显余家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方怀德与方显余都没有回来,屋里不见天保人影,她皱了皱眉头,正要出去寻一寻,就听见婆母叫她。

    方显余家的进了方怀德家的屋子,屋里还没有点灯,昏暗一片。

    她一面点灯,一面问方怀德家的:“婆母,天保有来您屋里吗?”

    “没进来,我听见他在院子里耍玩。”方怀德家的咳嗽两声,道,“与我倒些水,一下午没喝一口,不舒服。”

    方显余家的倒了茶伺候婆母喝了,这才出去寻天保。

    天保倒是没跑远,就在甬道里玩耍。

    方显余家的见到了孩子放下了心,过去牵了天保的手:“叫你在屋子里,你怎么不听话呢?这外头冷,看你这小手冻的。另一只手给我看看,可是红了?”

    天保没动,方显余家的抬起他的另一只手,只见拳头紧握,她掰了掰,天保不肯放开。

    方显余家的不高兴了,用力掰开,天保的掌心是一颗金裸子。

    “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方显余家的脸色倏然发白,把金裸子捏在自己手里。

    天保瞪着方显余家的:“我捡来的,还给我。”

    捡来的?在院子里能捡到金裸子?还是这般大小模样的。

    方显余家的有些不相信,追问了天保几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她心虚了。

    拉着天保回了院子,她想去确认一下,他们的金银裸子是不是还好好地收着,是不是真的没有露出马脚来。

    一时之间,方显余家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可能。

    也许是他们收东西的位子叫天保发现偷拿了,也许是方显余背着他偷拿了一些出去吃喝还不小心落了一颗在院子里,也许是夏颐卿和臻璇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里,又想起刚才与臻璇说的故事,方显余家的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她因为桃绫的做派乱了心思,这才脑子发昏说了不该说的。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方显余家的深呼吸了几口气,不管如何,她要先去看看收着的金银裸子。

    若是天保偷拿,那就是阿弥陀佛;若是方显余敢背着她胡作一番,她定然饶不了他!

    可要是臻璇以一颗金裸子来告诉她,他们的行事已经败露了,她也要快些和方显余商量商量……

    方显余家的走进了厨房,这个时候她应该要点火做饭了,但她却拨开了灶膛里烧得焦黑的柴火,又抽出一侧的几块青砖,费了些劲,拖出了一个小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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