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长街上没什么人,安侬和小福子点着宫灯立在风口上等帝姬回来。

    小福子搓了搓手掌,两手套进了袖子里,瘦瘦长长的人有点儿往墙壁里边缩,也实在是因着夜晚天气寒冷,他们等久了,多少也是冻着了。

    小福子在鼻子上揉了揉,怀疑道:“确定帝姬是今儿个回来么,我怎么瞧着悬得慌呐!这都等多长时间呢,我不是怕等,主要我怕咱们等到最后扑了个空,”他仰头望着夜空,夜里寂寂的,天上挂着几颗星子,豆子似的数都数得清,等了一会儿见安侬没反应,便推搡她,“你别是冻傻了?帝姬要真回来还指着咱们呢。”

    安侬肩膀抽动一下,掩嘴打了个喷嚏,原地跳了跳接话道:“不是,我刚儿是在想,宁王殿下亲自找帝姬去也就罢了,怎的太子殿下也去了,到底隔着一层,又不是亲兄妹,没的给帝姬受气吧?”

    小福子毕竟是萧皇后身边出去的,纵然如今心已经被和龄收拢了,可皇后那边的事态他还是极为关注的,因道:“受气倒不至于,你不是也知道的么,英国公府相上咱们帝姬了,估计不会为难,反而要帮着遮掩过去才是。”

    这种事情处理不好就是皇室丑闻,传将到老百姓耳朵里还不知会被怎样歪解,民间多的是说书的茶馆子,到时候以“前朝皇孙和今朝帝姬一二三事”为幌子的段子怕都要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这画面也是叫人醉了。

    安侬想了想,话里竟然流露出几分钦佩,道:“不过咱们帝姬也真是有股孤勇,说走就走,和这皇宫里旁的帝姬都不一样———”

    这年代,对女子的教条规矩即便不及前朝,却也是多如牛毛的,女子表面上要作出端庄的做派,哪个心里没有叛逆的想头呢,敢于突破现实的阻碍,真不是自小接受大周礼仪渲染的闺阁女子做的出的。

    安侬心仪笃清,她倒也想奋不顾身呢,可人家也要看得上自己啊,妾有意郎无情有什么意思,都要像权大人和帝姬这样儿才好,心中都有彼此,才能义无反顾。只可惜,帝姬目下吃了个败仗孤身回来了,怕今后再不甘心地翻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

    钟情的人是朝廷的敌人,兴许还想将大周取而代之,安侬作为局外人瞧着,总觉着这段情从开始便是错的,如今落下这样天涯相隔的结局,也是必然吧。

    小福子没有姑娘家那么多感概,只是道:“横竖殿下能平安回来就成,报信的说是当时太子那边叫权泊熹逃了,依着我说…”他放轻了声量,“逃了好啊,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侵,帝姬也好重新开始。英国公府也算有诚心,咱们帝姬身份贵重,日后必没有受气的道理,安生下嫁才是正途… …”

    安侬正要接茬儿,隐约瞧见前方亮起火光,她忙示意小福子闭嘴,两人提着宫灯便迎了上去。

    和龄这儿自打赶走萧泽后她就心绪不宁,虎着张小脸儿,昏蒙的光线使她看上去像个黑了脸的母夜叉,周围的宫人都跟死人似的把她往坤宁宫簇拥,没人开口,一行人走在长街上除了“踏踏踏”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响了。

    安侬和小福子一齐行礼问安,和龄乍一见到他们居然觉得分外亲切,这宫里也就这两个是可以真正相信的人了。

    她一路风尘仆仆,面上微有倦色,向安侬点点头,转头朝太子的那群宫人道:“得了,你们各回各处当值去吧,我这儿不消你们伺候。”

    那起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子就整齐划一地躬了躬身,总算走了。和龄抬手在肩膀上敲了敲,做了一路马车她累坏了,又要应付萧泽,委实耗费心神,不由又想到了泊熹。泊熹终究不同,她和他同坐马车的时候丝毫不会觉得马车颠簸,只希望路程能延长再延长,哪怕他冷冰冰着一张脸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小福子自觉地上前给帝姬搭手,别的不敢多问,换上笑脸道:“您可算是回来了,饿了吧?奴婢早差底下人备好了饭食,都还暖着呢,您一回去就能用了!”

    “可不是,都是您喜欢吃的菜色,一早就备着了,”安侬上下把帝姬打量着,问道:“香汤也备好了,殿下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和龄郁结的心情因他们而和缓不少,心里暖暖的,打起精神道:“我还真是饿了,一路上也没心思吃点心。这么的,回宫后先吃点饭,等沐浴完了直接睡觉,一觉到天亮,甭管什么都明儿再说吧!”

    她自己先作出释然的模样,他们便有意开解逗她乐儿也找不着由头。

    进坤宁宫后和龄原要去拜见萧氏的,再怎么说她回宫了也该去露个面,小福子却道:“帝姬且慢,皇后娘娘有言在先,叫您回来后无需过去请安,”他手指头向乌漆漆的天上指了指,“这会子天都黑了,娘娘怕要安寝的,您等明儿一早再过去也是一样。”

    和龄往主殿的方向张望了会儿,也不再坚持,心里却忍不住想,萧氏要撮合她和萧泽,最终也是得等父皇点头,先前一直传言说是父皇要同意的,却为何过了这么久也没甚动静,看来…萧氏也不过如此,抑或是有什么理由让父皇迟疑至今… …?

    这些问题不能多想,却又不得不想,只是每每一想起来和龄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真不大好使,她现下就两个心愿,一是能将自己婚期往后拖延就拖延,二是希望天上能掉下来个机会,让她远远儿的离开皇宫,她情愿天涯海角找泊熹去,也不要自己下半辈子都在蹉跎光阴里度过。

    用完晚膳后和龄突然想起来,沐浴的时候就问安侬道:“仪嘉帝姬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么?”

    按说仪嘉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她还有的周旋,仪嘉和泊熹的婚事黄了她就该另觅良人才是,难道真没什么计划?不过只要仪嘉的亲事一日没有定下来,明面儿上皇后就不好过多提起她的亲事,得按着顺序来么,得亏她是妹妹。

    安侬一头往浴桶里兑热水,一头道:“奴婢也是才打宁王府回来,宫里头的事儿知道的不多。”她寻思了下,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要是仪嘉帝姬的婚事能晚些定下来,其实也好,这样也能叫您缓口气。”

    和龄笑了笑不置可否,晚上在床上睡得不安宁。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大约是睡前一直在为泊熹的安危操心,晚上竟是梦魇了,梦境里泊熹浑身都是血,被一群兵卒逼到了山崖上,退无可退之际唇角扬起一笑,纵身跃了下去!

    万丈深渊里他的身影顷刻间化作一抹黑点消失不见。

    “不要———”和龄从床上惊坐起来,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才知道是哭了。安侬不敢进来,在外间榻上问了几句,和龄推说无事,披衣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心中五味杂陈。

    常听人说,梦境都是相反的,她这么想着,勉强安下心来,只等着哥哥回来后才能得知消息。

    但愿太子是个绣花枕头,宫里锦衣玉食这么长大的,哪里有实战经验,受不了奔波路上病了提前回来才好。

    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诅咒”了太子,又回身躺床上睡觉去了。这一回倒是睡得安稳,直到了翌日天亮了才醒过来。

    安侬领人进来伺候帝姬梳妆打扮,收拾完后和龄便往萧皇后那里行礼问安,萧氏还是那样,面上笑容和熙,肚子里全是小九九。

    和龄应付皇后还是应付的来的,横竖只消顺着她的话说便是,一时陪着皇后用过早膳,后又留下陪着说了会子话,萧氏便叫和龄回去休息了。

    让她意外的是,从适才皇后的言谈之中不难发现,原来太子竟连自己的母后也未曾告知,萧氏根本不知道她去过诏狱那些事… …

    跟下来几日盼朝和太子都不曾回京,和龄的心也就一直吊着,宫里头也多有议论昔日的指挥使大人的,不过都是些小宫女儿。

    和龄听见了也不作声,只是在心里愈发的思念他,却不好对任何人提及。

    ***

    这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扑簌簌扯絮丢绵似的雪从天上飘扬而下,将整个宫廷塑造成了银装素裹的水晶宫。

    和龄和仪嘉的关系自然而然便没那么紧张了,不过仍旧算不得友好。

    泊熹不在,仪嘉帝姬自觉也没什么可同淳则争抢的,故此见了面两人都没力气剑拔弩张,且现如今她最大的心事就是自己的婚事,哪儿还有空招惹和龄。

    太子如和龄所想那样不多时便回来,至于泊熹的下落,只能说是杳无音信,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仿佛一夕之间从整个大周的土地上消失了。

    和龄听到后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难过,整个人变得很是沉默。加之冬日天儿冷,她不惯于这般的气候,就更少出门了。盼朝来看望过她几回,每回都说没有权泊熹的消息,渐渐的他瞧着,她兴许是死了心了。

    … …这样也好。

    过完年后,和龄就长了一岁,纯乾帝仍是没在女儿的婚事上松口,这让原本已将淳则帝姬视作囊中之物的英国公府大为焦虑,更让他们不安的是打养心殿里传出来的一则消息———春日里几位外姓藩王将一道儿入京面圣,这会子,约莫已然在进京的路上了。

    皇帝的意思是要为仪嘉帝姬在藩王里头挑选一位人中龙凤,好促成一段姻缘。

    萧家却不由得不多想,怪道他们连同皇后努力了这么久皇上都言辞淡淡,合着这回不单单是为仪嘉帝姬挑选驸马吧,要是见着合乎眼缘的,是不是就要把淳则帝姬也许配出去… …

    他们忙活这许久,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来娶媳妇儿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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