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姜家背景雄厚。”

    “雄厚又怎样?难道我们家很穷吗,需要卖儿卖女吗?”

    “大姐,姜家是远近闻名的总商,手眼通天,人脉极广,督军省长都是家里的座上客,有他的扶持,我们家的生意必定更加红火。”

    “我们又不卖盐,也不天天指着吃盐活着,干嘛靠他扶持?”

    “大姐,姜子芮是姜家独子,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

    “什么一等一,二等二长什么样儿,你们叫一个出来我看看。叫姜子芮什么了不起,他以为他是姜子牙啊?”

    “大姐……”

    “别再放那些没味儿的屁了,雨潞不就二十岁吗,二十岁又不是八十岁,至于急扯白咧地推着她出嫁?”

    “大姐……”

    “我们家是什么人家,我们缺他们那三头两百的银子使吗?”

    “大……”

    “给我闭嘴!别再大姐大姐的烦我,替我回了这门亲事,我们再给雨潞找更好的!”

    一女斗二男,有人在世外。一旁的妙龄女郎亭亭玉立,静默不语,一双如水双眸在眼前这几个人的身上顾盼流转。

    宋雨琼大侄女,虽然说年方三十有一,还年轻着呢,可是这么容易激动,对身体不好。

    宋雨嘉、宋雨富两位大侄子,虽然说身处这个年代的你们可能没准不一定比我大了一百多岁,不过,三十岁、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对于一个穿越过来的老太太来说,还得叫声大侄子,贴切些。不知道这位姜家险些就叫做了子牙的大外甥,遣人特意拿来的一纸求婚合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竟然让当家大姐气成这样。而两个根本没有看过合约的兄弟,为了自家的生意着想,一味地规劝着,也不容易啊!

    说是侄子侄女的,可是,穷家富路,宋家四个儿女,竟然就叫着这样神奇的四个名字,来了这里之后,她竟然连新名字都不必去习惯。因为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宋家四姑娘“宋雨潞”,连“宋玉路”“宋宇录”这样的改变都没有。不能不说一句:缘分啊!

    “小妹,你怎么一直听着不说话,你也给你这两个胳膊肘向外的哥哥们两句话听听,让他们死了这个心。”

    宋雨琼的目光转向她最小的妹妹,不高兴地说道。她这个小妹,虽然说蕙质兰心的,长着一张水灵得让人心都看化的脸蛋,可是就是一个闷葫芦,平日里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也悄无声息的,白衣白裙,长发飘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呢!怎么跟她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娘生的吗?

    宋雨潞心里想,我没少说话啊!你们话赶话地掰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一旁边听边点评着呢!哦,转念一想她明白了,我刚刚一直是在心里面说的。

    这位她名义上的大姐总算闭嘴了,也不再把手中的那张纸揉来捻去,漫天飞舞,这给了宋雨潞拿到这张合约的机会。只见上面用最工整的笔体写着:“姜家公子子芮,欲纳宋家四女雨潞为第六房姨娘,宋家乃将军世家,娶她意味光耀门楣,婚后依然云水不掺,清风和顺。”

    对于这篇合约,宋雨潞给出的评价是:写得这叫神马玩意。更确切的意思其实就是:你的家世不错,娶你回来是给外人看的,表面说是结婚了,其实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进了我的门,就准备做一辈子的老处女。

    也难怪宋雨琼气成这样,毕竟是自己家妹子,二十岁的大姑娘,而且身家背景非但不差,甚至可以说是一等一的。怎么就嫁了一个名不副实的丈夫?而且还要:云水不掺,清风和顺?合着你们家那先娶进来的前五房太太,也都是你平日里摆着看的,为的是省下天天买花的钱?宋雨琼真想把脚底下的绣花鞋狠狠甩到那个姜子芮的脸上,和顺你个大头鬼?不要让她见到那个男人,见一次,她打他两回!

    “我看行。”

    宋雨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在说话?

    她不是听错了吧?

    只有小妹的嘴巴刚刚动了几动,可是,她竟然说了什么?

    ——

    “姐呀,刚刚可是吓死我了。你这么说,我以为肯定没戏了呢!”

    “是啊,你怎么说得那么肯定,我差点以为你是真心不想她嫁了。”

    宋雨琼呷了一口茶,舒活一下柔嫩的脖颈,夕阳下闪着金光的耳环跟着坠了两坠,发出闷气的两声响,似在与她一贯的沉稳派头交相呼应。

    “怎么会。她一定会去。”

    她惜字如金。

    --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一个66岁的女子,却拥有25岁女生的皮肤和纯净的笑容,令人惊叹。但她对自己可能引发的惊奇早就习以为常,反倒是对于眼前的这个看上去格外稳重端庄的老女人充满好奇。人老了,可能就会不再想要隐藏自己,泼、歪、犟、拧,尽情释放,美其名曰自己是老小孩者,随处可见。这个女人却不然,她的安静似乎是骨子里的,一份不卑不亢的沉稳,让人印象深刻。

    宋雨潞浅浅一笑:“我自己。一场地震,让我失去所有的亲人,我却没死,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十五岁才依靠先进的科学技术一朝清醒。苏醒之后,我需要一个身份去读书,去开始生活。于是,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有任何意义。”

    “火属性”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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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属性”保持她的笑容,对于宋雨潞的不寻常人生不予置评,继续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这一生,对你最重要的人是谁?”

    宋雨潞毫不迟疑:“是我女儿。”

    “为什么?”

    谈及女儿,宋雨潞的笑容似乎发自内心了些:“她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她一切都好生活一直都快乐,是我的终极目标。”

    “实现了吗?”

    “是的。她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姑娘,她现在已经在国外定居,生活很幸福。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遗憾。”

    “所以开始为自己考虑了?”

    “火属性”的话让宋雨潞一脸苦笑:“为时已晚。我这一辈子似乎都算不上成功和幸福,但令我意外的是,我倒也不是多么为此痛苦。每个人都有一些命数要走吧!有的时候,不是我不想,我就可以不做。终于,我现在得了绝症了,要与我充满了遗憾和不明的人生做一个彻底的告别。就在这个时候,你给了我一个新选择。虽然我是五百万中的一个,但我愿意赌一次,反正输了我又不会失去什么。”

    “我选你了。”“火属性”突然说道。

    宋雨潞的表情登时像泥人一般不栩栩如生。中了五百万?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不可能的任务,以她的人生经历的倒霉程度来说,恐怕再转世投胎个七八次,她都不可能会如愿。“我能问问:为什么?”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火属性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老妈。”

    “她在九十岁的时候离世。就在六年前。她说过,这一辈子,她为自己而活,遇事淡定而有主见,一生辛苦,一生执着。说是为她自己活,但她的生活重心始终是我,一个完全没有独立性的姑娘,腻在她身边,腻了她一辈子。”

    “宝贝姑娘,我一直吃着你发明的长生不老药,于是,我的人生走到了90岁的高龄。也许在你这个想要活上一亿二亿年的人眼中,90岁实在是个小case。但是,我已经很满足。妈妈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就是希望你一生快乐幸福。

    原谅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就在最近的几个月,我一直在睡梦中看到一条深幽的小道,绵延伸展着,通向一个不知名的去处。很多人和物要来接我过去,有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有大树、石头、小草,都幻化为会说话的物体,要求我跟着他们离开。但我拒绝了。因为打从第一次看到那条小径,我就意识到,它虽然平坦,但它的尽头似乎一旦到达,便再也无法归来。现在,我的拒绝,让围绕着我的人和物们很不耐烦,他们要我心甘情愿,但也要我自己意识到,即便我非心甘情愿,我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信很长,用的是当今最先进的纸张和墨水技术,一旦写成,永久保存。纤尘不染,可任意拿到手上随时欣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对于你,妈妈都已做到。

    大臭宝,妈妈陪着你走了这么多年,我很满足,很开心,很骄傲。你实现了你的夙愿,你为整个人类献上了影响深远的伟大发明。而在这条路上,妈妈有信心,你将走得更远,你的路,将越走越宽阔。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曾经买过一辆新的自行车。我很喜欢它。它在全新的时候,我虽然竭尽所能的爱护,但只要我将它停放在公众场所,它就时常会遭受到始料未及的伤害。比如,被人偷走了漂亮的车铃,被人摘去了显眼的标识。有时候我就会想,也许我应该把它做旧,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显眼。因为这个世界上,别有用心的人、自己不努力却又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太多太多。

    你的才华太过卓著,高处不胜寒,要小心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们大多很善良,但无情无义的,也大有人在。

    我的一生,看在外人眼中,平常而且平静。那些波涛汹涌的氛围,只有我自己可以感知到。一颗平淡平凡的心,无论历经多少风风雨雨、烟熏火燎,即便受创,未曾妥协,不肯改变。

    烟云过尽,无谓清明。”

    宋雨潞从这封用软笔书写的信笺中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她的话,句句说到我的心坎里。”

    信笺上的字体工整,轻灵秀美,作者的软笔书法技艺高超,可见一斑。而这,也正是她的爱好。这位比她年长二十岁的女子,那依然清逸灵秀的面庞,仿佛跃然纸间。

    “是啊!虽然人生境遇不同,但你们有些地方,真的很像。可惜的是,6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我太懒,放慢了发明的脚步,她没有来得及参与这一次的试验,给她那个充满了遗憾的人生,一个全新的开始。”

    “所以你要给我这个机会。”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其他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难得你有一点点像她,无论个性,还是经历,甚至是取名字的偏好。”火属性嘻嘻笑,看似毫无正经,但她对母亲的思念、纪念和深深的爱,却洋溢在每一句字里行间。

    静谧,安宁。

    这里是她的房间。

    不,更确切地说,这里是那个年轻女孩子的房间。她,只有二十岁。现在,她即是她。

    宋雨潞从床上坐起来,披衣来到窗前,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平行宇宙吗?谁知道,反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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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反正这里的一切,都是地球上可以看到的样子。

    又想起堪称为传奇的那段经历了,自己是在梦境还是思考呢,总之,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与“火属性”唯一的一次交集,自己的整个人生却被这个女子,完全改变。

    也许,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在已经成功穿越之后的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对她说了,这样自己就不会再被这段回忆所困扰,可以彻头彻尾地开始新的人生。

    “对不起,火属性,我不是你的妈妈,我也永远变不成她。她多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有一辈子忧虑极少的人生。我有什么?我的附和,只为了我的重来。”

    --

    “不用。”

    姜子芮吊儿郎当,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在他母亲面前,他永远不改的,就是这副德行。

    “必须用。”

    女子的声音特别好听,如果没有见到本人,你会以为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的声音。当然,一个四十六岁的女人,即便可以扮老以显示沉稳,实际上脸上也没有多少让人心碎的皱纹。

    “不用吧?”姜子芮无聊地低头看看笔挺的西服,想找点事做比如掸掸灰尘什么的,怎么偏偏一尘不染,上面所有的走线都是笔直的,干净利落得很。

    “怎能不用?”女子的声音已经分外不悦。

    “我看不用。”那个让女人动心、让男人糟心的眉眼之间,充斥的却全是纨绔。

    “我看必须用。”上一个发言的尾音还未尽,女子的话前音已到。

    “夫人,你们两个,是在较量嘴上的功夫吗?我看倒是不用。”

    咸惠兰转脸怒瞪他。

    姜褚喻却不疾不徐,甚至笑容可掬,重点在下面这句:“因为肯定是夫人你赢吗!”

    咸惠兰哭笑不得,慢性子的夫君却从来由不得她动怒,她耐着性子说道:“老爷,你也知道,芮儿都娶了五房妻妾了,这又要进第六房到咱家,孩子喜欢就好,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虽是姨太太,也是明媒正娶,怎么可以不操办一番,怎么可以不拜见公婆,见过她跟前的几位姐姐,怎么可以如此没有礼仪,不讲规矩?”

    她原本就不是讲规矩的人啊,她都看不下去了,这得过分成什么样儿了。

    “无所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姜子芮不怕死地说道。

    咸惠兰这个气呀!这句话说的,讳莫如深,又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明白,还生了一肚子气。

    她正要发作:这得问问啊,而且还非得问清楚。受谁之托?忠谁之事?这不是自己家娶媳妇吗,怎么还成了托儿了?

    她的话还没问出口,那边管家的禀报已经到了:“启禀夫人,宋家大小姐带着四姑娘过来了。”

    咸惠兰眼睛瞪得牛一样大:“来了?”

    管家不疾不徐,微笑说道:“不但人来了,还带来了四姑娘的嫁妆,装了整整十车。”

    十……车?

    “马……车?”咸惠兰试探地问道。

    管家极其肯定地摇头:“不,是卡……车。”

    这糟老头子,竟然学她说话,咸惠兰却无心跟他一般见识,心里说:乖乖,这是装的啥,能弄这么多,别都是棉花吧?

    “快请。”

    她斜了吊儿郎当的儿子一眼,稍后咱们娘俩再算账。别想糊弄过去。

    “哎,等等。”又想起了什么,她连忙叫住管家:“慢一点让进来,让她们沿着庄园里走上一圈,顺便参观参观,我要准备一下。”

    “妥嘞!”管家连忙应承。

    咸惠兰低头思索片刻,立刻吩咐道:“把少爷的五位夫人都请来,让大家都见一见,以后好相处。”

    “是,夫人。”

    自始至终,这场纳妾大戏的男主角,就是吊儿郎当地站着,一言不发。这会儿呢?咸惠兰向儿子的方向看过去,竟然发现--人没了!

    她急得四下观瞧,这啥时候跑的?

    不过是一眼没看住啊,难道他自己要娶的人,他自己都不打算见一见,看上一眼吗?孩子他爹呢,干什么吃的,也不帮着看着他!她的目光转向姜褚喻,发现——他正在打瞌睡。哼!分明是假寐。她气得翻白眼,却毫无办法。

    “见过老爷夫人。”

    功夫不大,五位少夫人,还有一个小大人样儿稳重的六岁小女孩,便先后来到,一字排开,盈盈下拜。

    “好,都好,起来吧!”咸惠兰微笑着招呼道。虽然她家老爷只娶她一人,她家儿子却五年娶了五房,哦,当然,今年是第六年,又娶进了第六个,但看上去大家都母慈子孝的,倒也其乐融融啊!

    “琰儿最近乖不乖?”

    咸惠兰看着心爱的乖孙女,连忙问道。慈爱的神情,溢于言表。

    大少夫人古诗淼,听得问话,眼波中的涟漪如盈盈秋水,有女万事足:“禀夫人,琰儿很乖,最近爱读李清照的词呢!”

    “琰儿有貌有才,将来必成大器。”咸惠兰连连点头。又看向其他几个女子:“你们几个,也该抓紧些才是。”

    二太太凤诗蕊、三太太凤诗萌,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互看一眼,蹙眉的表情亦是一模一样,她们转回身来的时候,笑容依旧:“夫人说的是。”

    四太太闻人荃、五太太池锦蕾,笑得花枝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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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花枝乱颤的。闻人荃更是拉过琰儿亲了一口,喜欢得不得了:“今日若不是有更紧要的事,铁定就安排琰儿的背诗大会,让大家见识一下琰儿的功底。”

    六岁的女孩儿,却有着高于六年人生的稳重端庄,她浅浅地笑着,趁着四太太忙着说话,悄然回到母亲身边。闻人荃的口红颜色虽壮丽,但系出名门,价值不菲,倒是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红色印记,她也就不用费心去擦。

    “可不,今儿个的事儿更重要。这位即将过门的女子,是咱们省府鼎鼎大名的宋家的四小姐,大家见一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以后大家要多亲多近,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咸惠兰不知自己是刻意或是无意,同样的话,她重复了两次。

    六个女人,其中一个虽然小,却也不能归为别类,齐齐对她微笑,其中的几个适时地搭腔:“自然应当。”

    “那是当然。”

    闻人荃的话更口语化和深得婆母心:“放心吧,夫人,我们不会欺负她的。”

    咸惠兰满意地点头。谁说婆母难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她家就其乐融融,堪称典范。

    她终于放心地吩咐下去:“快快有请宋家贵客。”

    宋雨琼,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兄弟姐妹的前面。她是当家大姐,说一不二,却不是一个男人婆、假小子,最起码她的外表看来,与“汉子”一词毫不相干。干净利落的旗袍,质地高端,用料华贵,或坐或站,身上不见一分褶皱。每走一步,风情万种,气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引来众多好奇目光,奈何都是只敢好奇,不敢造次。

    对于他人眼光的聚焦,她早就习以为常。无需给予过多关注,姜家的一切,便被她尽收眼底。

    姜家老爷姜褚喻,老当持重,性情温和。老爷子还很专一,有妻万事足,娶妻三十年来从未纳妾,两人膝下也只有一子,此时却不见人影。此等重要时刻玩失踪,真是好没礼数。

    “姜老爷,姜夫人,二位好。”

    宋家大小姐,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大家子人,都在这里恭候,她却视而不见,只问候其中两位主人。进得门来,她的眼神除了在姜家二老身上略有停留之外,其他人根本连余光都未曾扫去。大家都起身相迎,微笑以对,宋雨琼却已经将目光转向门外。所有人尴尬对视一眼,又不得不重新坐下。

    宋家大小姐进来一会儿了,宋家两位公子才带着他们最想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姗姗来迟。而在几个主要人物的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位重要人物,但看上去皆为陌生,宋雨琼既然没有想要引见的打算,姜家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姜夫人咸惠兰的眼睛,都在年轻的女子身上。

    这丫头,长得这个水灵儿。

    咸惠兰眼前一亮。

    比不得宋家大小姐的冷若冰霜,宋家四姑娘宋雨潞,二十岁的花样年华,皮肤细腻,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唇角微扬,尤其一双眼睛,虽然不大,水汪汪的,却很有神,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是你家四姑娘吧,看着真是让人喜欢。”咸惠兰说着,想要招招手,让女孩儿过来给她好好看看。

    这样明显示好并拉近距离的表示,宋雨琼却只当没看见。压根没让妹妹上前。而女孩儿则文静静地站在家姐身边,略略含胸低头,谁也不看,唇边那一抹微笑始终未曾褪去,礼数周到。

    “嗯,”咸惠兰明显很尴尬,她又试图再打圆场:“我特意叫了子芮的……让孩子认识一下,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位……”

    她的手刚刚指向姜子芮的大太太,女子刚要起身,宋雨琼纤纤玉手抬起,轻轻一挥:“不必了。既然是一家人,以后见的时候多的去。”

    “管家。”

    一直跟在宋雨琼身边的宋家大管家随即上前:“奉我家大姑娘之命,特宣读我家四姑娘带来的嫁妆名单。”

    唰啦!名单展开,足足长约2米,密密麻麻,他仿佛视而不见,开始高声诵读。

    这一念下来,就读了整整二个半时辰。就这样,还是经过姜家二老几次打断,几次提醒,后来险些变了请求,才化零为整,总算宣读完毕。

    连客套话也不敢多说了,姜家二老连忙敷衍几句,只想赶紧送客。只怕万一宋家大小姐心血来潮,又运来十车,再当众宣读,岂不要人命!

    “十万银元,当真大手笔。”

    一家老小,将宋家几位贵客送至门外,咸惠兰连忙让大伙都回去休息,该吃饭的吃饭,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她知道,大家第一件要做的,显然是后者。这不,她和她家老爷,也刚刚如厕出来,咸惠兰忍不住感慨道。

    姜褚喻心中的感慨来自别处:“那全是给人家自己家的姑娘的。没听到吗,不得挪作他用。人家连律师和警察局长都带来了。”

    好家伙,律师这个职业,姜家大老爷虽然知道,却从未打过交道。宋家大小姐想得还真周到,律师发声明,警察局长做保人,十万银元用车拉来,给他们过目之后,又一块不动地存入银行,银票归属他们家四姑娘,愿意怎么使用,两家谁也管不着。

    他们在这场婚事中,除了嫁过来的四姑娘,没有得到任何东西,而整个省城的水路营运权,却都通过他们的搭桥,全部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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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部归属了宋家。

    --

    一切的一切,都是偏得。什么爱情,什么权利,什么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更何况她的丈夫在结婚前,与她签下一纸合约,表示婚后绝不染指于她,娶她只为光耀门楣,给外人看而已。上辈子的记忆告诉她:这正是她要的婚姻,仍然拥有全部的自己和全部的自由的婚姻。

    为什么赶得这么巧?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有人上杆子给了这个机会?这个巧合,值得仔细琢磨,可惜宋雨潞就是没琢磨。

    她只知道,宋雨琼是希望她嫁过来的,虽然表面上极致反对。如果真的反对的话,当初就不会把那样一封狗屁不通、应该阅后即焚的信,拿到明面上来了,对吧?

    可笑。

    宋雨琼还给了她十万银元,真是天文数字。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脑子转得够快转得够精明。很显然,卖妹子的报酬,肯定比这个多得太多太多。

    可悲。

    那一生,她没父母,没兄弟姐妹,所遇所托均是非人。果然,这辈子还是这样。一切的一切,宋雨琼都想得做得非常周到,她在宋家也好,来到姜家也罢,丰衣足食,风光无限,看似什么也不缺,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就是没有一个人跟她说上哪怕一句的贴心话。

    可怜。

    姜家众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或许你会说,见到他们的那一天,她微笑着站立一旁,未与任何人对视,她怎么知道。宋雨潞冷笑一声:她看人,还需要仔细打量吗?火属性是什么人,她将她送到这个世界这个地方,恐怕早就料定她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她宋雨潞又不是少不更事,她会想不到?

    可以,放马过来吧!

    始终弯着一抹笑的嘴角渐趋平缓,她放松了自己的心情和思绪。平行宇宙也好,穿越重生也罢,想她竟然来到了看起来也是个四不像的民国时代,不过是纳个妾室,倒还弄得三媒六聘,跟明媒正娶似的,大富人家就是不一样。

    但还真是有一点不一样。从始至终,她没有被带上红盖头,一路走来,看清了每一个程式化的笑脸,听清了每一句格式化的祝福。现在坐在新房里面,自然也就视线宽阔,一览无遗。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知道。这不,没有红盖头遮掩的好处现在就显出来了。

    门开了,门又关了。

    新郎回房了。

    而她,毫无障碍地看着。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这一点倒是符合她的记忆中,奶奶曾经讲过的和爷爷的故事。

    姜子芮大侄子。

    颜值还真不错。

    一身得体的礼服,勾勒出此人的骨架宽阔,身材极佳,一双眼眸又黑又亮,唇角微扬,笑容得体又性感,唯一不足的就是走路的步伐略有颠簸,看得出来没少被灌酒。

    见到帅哥应该是个啥表情,应该有个啥心情?心跳加速?小鹿乱撞?面对这些献给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的形容词,宋雨潞只想说:去你大爷的。

    看似翩翩少年,谁知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不对吗?不对怎么找了五个媳妇儿还嫌不够,还要源源不断地弄进来?你以为是下饺子呢,不够吃多下几锅?也不当心撑着。

    这里的民国年代,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

    姜子芮也在上下打量他的新娘。六年中,他娶了六个新娘。很显然,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就是最后一个。

    不过,这女孩还是与其他人有着些微的不同。柔软如丝的秀发,细致如无暇美玉的肌肤,秀气的眉、精致的眼、高挺的鼻、甜润的唇,纵然神情一派沉稳清冷,也掩不住娉婷的身段、绝美的面容,反倒令她更添一份独到的气质,如一株婷婷玉立的雪莲。

    她的气质很不同,与他认识的任何女孩都不同,任何女孩。

    不过,也没所谓,因为,他没兴趣。

    反正,再多不同,却有一点,全都相同:受人之托。

    眼见他步步逼近,宋雨潞心中半分都不怕,心里话说得正欢。

    她怕什么?她可是正牌大学毕业的,虽然说是法医系,那也是专门出警察的大学,两手三手的散打功夫,洒洒水啦!更何况,做法医那么多年,她什么阵仗没见过?眼前的男人,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地痞无赖,小试身手,分分钟赏他一个狗吃屎。

    不过话说回来,她心中好笑的成分多于想要教训这不良少年的兴奋。要是自己穿越过来再随身带着仙气儿多好,什么玄幻呀异能的都带来点,潇洒地回个头就变回现代的模样,让他看看本老太太的本来面目,看看他还怎么下得去手。分分钟吓死他卖切糕的。如果能那样,实在是太痛快了。哦哦。想到这儿宋雨潞眨眨眼睛:真那样的话,自己是人还是鬼呀?

    宋雨潞的心里话说得正欢,不期然姜子芮也正在越逼越近。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却已经几无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个男人,不管远看近看,都处在现代人审美的颜值巅峰,惊人的英俊。

    难怪了,会有五个女人为他趋之若鹜。

    拥有五个女人,纵使爱惜身体,不会纵欲过度,却也不该有如此纯净、清新的呼吸,而且还是喝了酒之后。这一点,倒是真让身为专业医者的她,觉得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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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得诧异。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不怕,她一点都不怕。

    两人靠得那么近,近到彼此看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他没有听到对面传来任何一次紊乱的气息。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一丝化学品的味道,那样纯粹的清爽、好闻。眼睛如一湖净水,波澜不惊,仿佛能够让人看出心底的坦然,如果不是装的。

    能够让他一次看这么久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不过,他给的福利,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睡哪儿……我不管,但我必须……睡床上。”

    他卷着舌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语无伦次地说。

    扑通一声。

    他根本没近她的身,但却占了她的床。高大的身躯让原本宽阔的床瞬间显得狭小,还好原本坐在床上的她身体敏捷,躲得够快。

    宋雨潞无奈地环顾房间,宽敞明亮,窗明几净,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但确实只有一张床。

    归属于六太太的小楼,其实就是一栋独立的别墅,二楼有主房两间,客房两间,只是--现在这样一个时候,她要是推门出去,到别的房间去住,就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盯着洞房花烛的时刻,恐要落人口实。

    算了。她索性坐到房间内的椅子上,今天就在这里凑合吧!

    姜子芮倒是不见外,一个晚上,好梦正酣,呼呼大睡。好在他年轻,还没有到呼噜震天价响的年纪。

    --

    “六太太早上好,少爷和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一大早,宋雨潞跨出房间,门外立刻传来清脆的问候声。说话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冲着她眯眯笑。

    宋雨潞回头张望了房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女孩儿立刻明白了,那位爷还睡得正香呢!“那请您先到一楼用餐吧!”

    宋雨潞淡然一笑:“我去洗个脸,马上就来。”

    这女孩儿有几分好笑,大清早的,眼睛还没睁开,厕所还没有去上,牙没刷脸没洗,就惦记着让人吃饭。

    少时,宋雨潞终于洗漱完毕,路过自己的房间时,里面依然悄无声息。轻轻抿抿唇,除此之外,她几乎面无表情:年轻人就是贪睡。一整个晚上,这个男人还身都没翻一下,好睡得一塌糊涂。她虽然坐着,却也不在意,就当自己在追捕嫌疑人的火车上了,照睡不误。

    来到一楼华丽的餐桌前,餐桌旁边的女孩儿正在眼巴巴地等着她。见到她,两眼都在放光。

    桌子上的食物也是异常丰盛,品类齐全。清粥小菜、煎蛋火腿、油条大饼、面包黄油,管你想吃什么,反正你想吃的都有。而且还都是双份的,餐桌的主位前摆着中西餐全套,而旁边显然是留给女主人的座位上,则摆放着另外的大全套。女孩儿已经拉开了女主人专座的椅子,请她入席。

    “六太太,”女孩儿一边扶着椅子,嘴里一边说着:“夫人让我告诉您,早晨不用过去送茶,也不需要拜见,以后也不需要遵守任何所谓的礼节。”

    说到这里,女孩儿还向宋雨潞的方向看了一眼,在这样一个大户人家、大富之家,这可不是一个一般的讯息。

    “夫人说,你是第一天适应全新的环境,咱们家可大了,没事可以多走走,串串门。要是觉得累,就多休息几天;要是觉得想念兄弟姐妹们,可以随时回娘家,想住多久也都没问题。咱们家什么规矩也没有,你要是没事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找她,把她当成朋友,大家玩玩乐乐,不要有任何拘束。”

    喋喋不休地说着,女孩儿一边还忍不住叹息一声,附加了自己的评语:“我们家夫人,实在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究的婆婆啊?偏偏被她们遇到了,这几位少夫人,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了。

    宋雨潞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对于她听到的一切,她未予置评。她来到桌前,仔细打量一下中西合璧的丰盛早餐,不管这位民国时代的老婆婆是刁钻古怪抑或真如这丫头所说的圣女一般,最起码他们家的男女平等还是展现得不错,她和姜子芮的饭菜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真的吗?

    她俯身轻轻一嗅。又拿起一把西餐刀,切了一下火腿的边。然后将刀放下。

    转身看向那个脸上一直带着善意的笑的女孩儿:“你叫什么?”

    “我叫雨宝,六太太。”女孩儿的笑容,异常灿烂。

    “你好,雨宝。”宋雨潞的问候是轻柔友善的,但接下来的话却开门见山且吓人不浅:“女主人这边,摆放在这里所有的餐点,都是加了泻药的,你知道吗?”

    仿佛龙卷风过境,雨宝的笑容登时被卷走消失不见。她惊骇地瞪大眼睛,随后又猛烈地摇头。

    “不可能,六太太,这绝不可能。”

    宋雨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见她不言不语,雨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声音当中也带了哭音:“所有的餐点都是我看着下人们,从小楼厨房带过来的。咱们的小楼有自己的厨房,有自己的厨子厨娘,他们都是专业的。他们不是第一天来工作,他们是夫人特意从家里最好的厨子厨娘当中挑选的。夫人宁可自己用新人,也要让您用她放心的人。我是夫人特意从她身边拨过来照顾您的。今天可是您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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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可是您嫁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泻药?怎么可能?再说了,泻药是能闻得出来的吗?您说的我怎么可能相信……”

    她哇啦哇啦地说了半天,自觉铿锵有力,句句入理。怀疑人也没有这样怀疑的,这个嫁进来第一天就敢无端怀疑、说三道四的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可是说话也要讲证据不是,怎能血口喷人?

    原本期待看到一个听了她的话自觉惭愧的女人,可是扭头一看,宋雨潞头也不抬,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对于她的话,更是不知道听与没听。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决定亲自证明自己的清白,小楼里所有厨师们的清白。

    唰啦一声,她气哼哼地再一次大力气地拉开女主人座位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上去,开始大吃大嚼。

    这个动作似乎还有些作用,因为宋雨潞看了见到她之后的第二眼。然后抿了一下嘴唇,类似一个笑容。她也坐下来——在正座上,开始不紧不慢地享用原本属于姜子芮的食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但桌子上的饭菜都是香喷喷热乎乎的,让人看着就想多吃一口。味道是真不错,宋雨潞胃口大开。

    雨宝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填着桌子上的好吃的,还不忘对着宋雨潞解释:“六太太,给您和少爷做的饭,是从同一个锅子里面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不同?您既然信任少爷的那盘,您的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虽说自己是仆人,但她直白的性子让她的话里也忍不住带了情绪:“要不,我看您还是先等等再吃,别委屈了您的肚……”

    这“子”字还没吐出来,雨宝突然没了下文。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肚子”,传递给她的讯息。

    “哎呀!”

    她捂着肚子惊叫,依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看向宋雨潞的表情都是惊恐的。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宋雨潞不说话,雨宝就这样傻呵呵地捂着肚子看着她。

    终于,“快去吧!别死撑了,一楼就有卫生间。”宋雨潞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哎呀!”雨宝再次惊叫一声,因为她的肚子已经迫不及待,对她下发了最后通牒,雨宝火烧屁股般地跳起来,急奔出去。

    哼!宋雨潞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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