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北境,与胡地相接的地方,有一座青冢,那是胡人王后红萝的坟墓。关于红萝之死,史书记载,天泽二年五月,红萝王后产下一子,不日便染上重病,搬离王宫,住进了临山镇脚下的一座小木屋,不消半年便香消玉殒。

    这个死因有些蹊跷,皇宫御医都是吃干饭的么?可见历史也有许多谬误。在民间的传说中,关于红萝之死,有诸多版本,最流行的一种说法:红萝是被一个小丫头杀死的。众人大跌眼镜。

    且不论真正原因,乡野里曾盛传,红萝嫁给胡王并非所愿,是被胡后给逼迫的,而红萝之子,也极有可能不是胡王亲生。这个谣言被正史封杀,无人敢再提及。

    历史上对红萝早有定位: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却是不错的。红萝本为顾国的皇后,顾墨追封的,后嫁给胡王,而在红萝死后几个月,顾国皇帝顾墨便将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弟弟,自此无音信。

    佳人已逝,真相无从考证,而关于红萝皇后与顾墨皇帝,胡王伊文之间的爱恨纠葛,却为人津津乐道,饭后茶余,每每说起,不甚唏嘘。

    如斯佳人,却早早与黄土为伴,说书人一声长叹,也只评批四个字:死的正当。可见一个女人想要留住风华不衰,必要在最美的时候做一个结。

    三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为有心人拾起,编演为一幕幕折子戏,在戏台上演。历史的长河流泻,当恩怨不再,总有那么些温暖与感动留在心间。

    ……

    北境的临山镇繁荣昌盛,一条大河纵贯南北,将顾国与胡部落生生隔开来,如水的情意,稍显得淡薄。岁月更迭,唯有时间有条不紊。辰时一过,天幕大开,百里长街人畜络绎不绝,从上向下俯瞰,是堪堪一张巨大棋盘。楼亭星罗,河网密布,繁华一片。这盘棋曾被人握在指尖,此刻却记在人们心中。

    隔着河岸,有一间茶楼,格调雅致,茶香四溢,半扇轩窗斜开,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未施粉黛,还有一张成熟稳重的俊颜,风华绝代,他们便是这座茶楼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视线投向里间,紫婵木雕成的摇篮内,一粉雕玉器的小娃娃正憨憨入睡,小手儿在脸上挠了挠,嘟了嘟嘴,又继续睡。四时风一吹,平稳的呼吸一如这平淡的流年,女主人一家三口在此定居已有两年。

    此刻女主人正对男主人说了些什么,男主人神情不悦。虽然脸色不好,但是唯妻是从,也不敢多说什么。不多时,男主人进了里间,将小娃娃抱了出来,小娃娃一两岁大,眉眼生的颇好,与女主人有几分神似。哦,对了,这正是红萝与顾墨他们家。

    小娃娃不知情,被人弄醒之后,就向她娘亲怀中扑去,女主人红萝将他一扔,小娃娃大哭不止,哭的很是委屈。视线拉近一些便可听见女主人气愤地对男主人说:“顾墨,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好不容易将他哄着睡着了,你又将他吵醒,你这是存心的吧?”

    被唤作顾墨的男主人点头:“不错,我就是存心的,谁让你出门不带上我的,出门都算了,还要出去那么久,你这是要抛夫弃子么?”

    红萝看了看一旁桌上的包袱,有些无语。良久道:“谁让你整日游手好闲的,又没有个正经的活儿,怎么养活我们娘俩?你说你好端端的皇帝不做了,让我跟着你受累,你于心何忍?”

    顾墨无语凝噎。他为什么不做皇帝?自从爱上红萝,他便没了做皇帝的心思,他知心好友青衫曾劝他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思量。一辈子太短,一辈子太长,忙碌了那么多年,余下的日子,应该留给自己的另一半。他伤她,欠她,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解释,他会用余下的生命来好好爱她。怎么可能还会让她受一点累,受一点伤?

    顾墨想到什么又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抛却万难走到一起,我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你又不是不知道,顾离他喜欢你。他喜欢你,我又不能阻止他,所以只好带你走。我们又不是没钱,你瞎忙活什么?你只要一心一意伺候你男人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顾墨如此说,却是知晓她夫人的,她夫人虽然小,但是比谁都要坚强。

    红萝叹了一声:“跟着你我觉得自己很没有追求,女人可以出门挣钱养活自己,男人也可以在家带孩子,这明明就是稀松平常的理儿,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行不通了?你不是说自己很喜欢孩子的么,我那么痛苦为你生孩子,你当然要在家顾看孩子了。”

    顾墨狠狠摇头:“你让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你好意思!万一我没看着你,你跟人跑了怎么办?我儿子要吃奶了,又该怎么办?”

    红萝:“……我看不是儿子的问题,倒是你有问题,你确定你担心的,只是这些问题?”红萝明显不信他。

    顾墨点头:“是了,我心里想什么,夫人你知道的很,我以前觉得孩子对我很重要,但是后来我又觉得,还是夫人重要一些,没有夫人,怎么生孩子呢?夫人你为什么就不能从了我,让我睡个安稳的觉呢,我们已经好久……”顾墨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委屈的事儿,心里憋屈的厉害,难受的厉害,他夫人这是要惩罚他,所以几个月都不让他碰,他老毛病又犯了。

    “哎我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大白天的说点人话,不要时时刻刻只想着那档子事儿,儿子还小呢,你可别让他以后跟你一样不学好!”红萝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又将儿子哄着睡着了。

    顾墨望着他夫人专注哄儿子入睡的侧颜,真是温柔的要命。初见时,她坐在王府门前的秋千架上,一个人低羞不语,那时落了满天的桃花雨,他一痴心,拜倒在她的烟罗红裙之下,便是一辈子刻骨铭心。

    人事变迁,当初那小丫头,此刻的小妇人,都是为他一点点蜕变,一点点成长,走在他身侧,与他携手到老相伴一生。不管她怎么变,终是他钟爱的模样,顾墨又是吃味又是激动又是隐忍又是痛苦,他夫人最近都不跟他亲近了,他半夜睡不着,一个人好寂寞。

    “让开让开,别挡着我,你儿子真沉,我都快抱不动了。”红萝侧着身走过顾墨身边,斜着瞪他一眼,顾墨心上一颤,动情了,什么眼神都像勾引。

    顾墨亦侧了侧身,将她夫人一拉,夫人和孩子,一并纳入他怀中,他的大手从后环住他夫人的腰,她夫人一躲,踩他一脚,胳膊肘将他一撞,顾墨吃痛松了手,心道:“夫人你今儿真是太没有情趣了!”他寂寂看着他夫人将儿子抱回里间,放到床上,动作一气呵成。突然就跟了过去,抬脚将门带上,倾身就将他夫人压在了床上。

    “喂,你疯了是不是,大白天的乱发情!我要疯了,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你的!”红萝被逼无奈,又不敢太大声,怕惊动了孩子,也怕惊动了屋外的客人。这男人真是没救了。

    “我忍不住,萝萝,你一看我我就忍不住。”顾墨黯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喘息,激动的不行,虽然不能真正做点什么,这么压着过过瘾也好,等到了晚上,反正他今晚要定了……

    红萝是懂得他的,也不能让他时时饿着吧,当晚就顺着他的意,给他了。一顺着他的意,他就胡来,接二连三的让她下不来床,火烧眉毛之时,连孩子也顾不得……

    某一天晚上,两人洗了鸳鸯浴,顾墨瘫倒在床上睡着了,这男人,就是不知道节制。此刻红萝却很清醒。那一日她离开帝都,确确放了狠话,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也的确是些狠话。若不是顾墨坚持,他们可能真的不能在一起了罢,他们之间,隔着许多生死仇恨,原本就不该原谅。自己伤心过,痛苦过,挣扎过,可是想想,又不值得。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称心之事不过微末,总要向前看,向前走,总活在痛苦中,便会一辈子痛苦。

    那日她离开,确确是想离开的,待她离开之后,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离不开了。与他结合,有了血肉之亲,至亲至爱,就真的割舍不得。虽然她还小,但是也懂得,一个小生命的蕴育是多么不容易。她娘亲当初不喜欢她,还是一样生下了她,所以她不能轻贱生命。

    生下孩子之后,红萝觉得自己这一生圆满了,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是此刻平稳幸福,她亦无所求。有一个甜蜜的负担,有一个终身的倚靠。有一个可靠的男人相伴终老,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点缀这平淡的生活。幸福如此,得来不容易,生活便是如此,需要一个家,几个人,来共同维系。伤心过,痛哭过,都是为自己爱的人。世间有一种感情,是爱人赐予,只为他哭,只为他笑,便都值得。

    红萝翻了个身,望着枕边人的睡颜,他眉宇间被岁月洗刷的平淡让人感到安宁,终于是修成正果的一种幸福的安宁。他完美的俊颜、健硕的身躯,都给她一种无声的安全感,这个男人,是自己一生的良人,他伤过自己的心,又给了她别人不能给她的感情,所以他很好。

    那些年,她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哥哥娶妻她嫁人,她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托付给不爱自己的人,一生劳苦幽怨。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没想到自己也会得到幸福。幸福得,可以让她忘记悲伤。

    红萝静静抚摸着枕边人的睡颜,秀手下移,移到他的胸前,那道被她刺伤之后留下的刀疤隐隐还在,小手顺着他结实的胸膛下移到他腰间,视线亦随着往下看,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此前虽然也做过最亲密的事,但是从没有细看,如今看来,好像有些体会了他的痛,许多事情,他不解释,自己亦能懂。先前是她被恨意蒙蔽了双眼,顾墨才是最爱她的人。她欠着哥哥,欠着顾离,这些都可以还,唯独欠着他的,这辈子还不清。没有谁说感情是能还的情的。

    她的秀手轻轻划过他腰间,唇轻轻贴在那一道长痕上,静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与他紧密相贴。此刻顾墨也醒了,抱着她的头,互相拥着,好像这样,便是一辈子。

    “相公,还疼么?”红萝抬起头来,透过淡淡月色,眼神迷离,眼波温柔,眼风缠绵。

    这一声‘相公’入耳,生生激起了顾墨心中的亏欠,这便是他三世修来的福分啊,他紧紧搂着她亲了一口,又道:“萝萝,你哭个给我听听罢,你不哭,便不知道我有多么心疼你。”

    红萝微微动了动身,靠近顾墨怀中:“……我哭了,你便能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哭是怎么一回事儿,笑又是怎么一会儿事儿,都是一瞬间的情绪罢了,这情绪发自内心,我唯一知晓的,笑了便容易,而哭,却需要酝酿情绪。那么相公,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笑呢?”

    顾墨点点头,温柔地描摹着她的唇瓣,一字一句,辗转缠绵:“夫人说的极是,以后便不哭,哭了也只能在我怀中高兴地哭。萝萝,不要再离开我,我已经承受不起,哪怕一丝一毫你的不好,答应我。”

    红萝唔了一声:“老夫老妻的,还亲什么亲啊,真不害臊。”于她而言,顾墨是真的老了,这几年他苍老了许多。为国事,为天下,为她,所以不能再辜负他。

    “亲亲又怎么了,老夫老妻又如何,还怕我满足不了你?”顾墨说的别有深意,朝着她胸前蹭了蹭。“萝箩,再叫一声,我喜欢听,我喜欢你在床上这么叫我。”

    红萝:“……”他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习惯不好,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够由此及彼,联想到那一处。

    “你说我们这样不管不顾,万一我哥哥和你弟弟打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又会变成敌对的一方?”红萝制住他乱动的大手,略有些担心。

    顾墨摇头,将头埋在她胸口,深吸一口气:“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他们打不起来,至少在我们这一代,在我们儿子这一代,他们不会动手,不过以后就说不好了。百年之后,我们都不在了,谁还管得了那么许多?夫人你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顾墨如此说,红萝也便放了心,枕在他臂弯睡着了。发生再大的事,有他在便很安全。

    ……

    红萝最近有些成长的小烦恼,就对顾墨说:“我发觉你最近厨艺有长进,这是个好事情,但是你厨艺变好之后,我就变得很能吃,我发觉自己腰上又多了一圈肉,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墨深思半响:“萝箩,你最近难道没有很累很嗜睡很想吃很想吐么?”

    红萝:“我为什么要很累很想睡很想吃很想吐?你最近没有折腾我,我吃的好睡得好,一切都好啊。”末了又加上一句:“除了这腰上的肉。”红萝双手在腰间掐了掐。

    顾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萝箩,其实你怀孕了……因为你怀孕了,所以腰上长肉了……”

    红萝一听,激动的不行:“什么!我又怀孕了,为什么我怀孕了,我自己不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顾墨,顾墨咳了咳:“萝箩,其实是我们一起干的好事……”

    红萝:“……”红萝沉默不语。

    顾墨凑上前来,又是轻声细语:“萝箩,其实这件事儿,我也是昨儿才知道的,你昨儿晕倒了,我就请了个郎中来给你号脉,才知道是喜脉。”说到这喜脉,顾墨便有些激动:“萝箩,再为我生个孩子,我们有儿子,但是没有女儿,我想要一个女儿。”

    红萝:“太疼了,不想生!要生你自己生!而且生孩子之后,要许久才能恢复,万一身材走样了怎么办?我岂不是要变得很难看,我不干!”

    “萝箩,你再怎么样,我又不会嫌弃你,我们再生一个,一个就好了,给我儿子做个伴儿。我们儿女成双,多好。”顾墨软磨硬泡,试图改变她的主意。其实她改变不改变注意,都是要生的,但是顾墨就想这么哄哄她。想多宠宠她,好好儿爱她,珍惜她。

    红萝铁了心:“你还敢嫌弃我,我没嫌弃你已经很好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把年纪,还学人家小年轻,跟夫人撒娇,真是受不了你了!”

    顾墨心横了:“萝箩,隔壁家的小年轻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我还只有一个儿子……”

    红萝怒了努嘴:“我觉得你这样跟人家攀比可不太好,攀比要不得,要不得……”

    “萝箩……”顾墨缠着她,大有‘你不给我生,我就一辈子缠着你给我生’的念头。

    红萝屈服了:“好了,好了,我生,我生还不行么,真是败给你了!”

    他们二人,是以顾墨败给红萝开始的,又是以红萝败给顾墨结束的,谁胜谁败,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而且很甜蜜。且行且珍惜……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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