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暖阳从上方的小窗户透进,风从窗口吹进,拂动了温十香的发丝。坐在干草堆里,一缕恶臭传进鼻间,她的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双手抱着膝盖坐着。

    隔壁牢房里的女子与她相反,尽管入狱,脸上还挂着笑意,目光挑衅的看向温十香。

    “没想到啊,今科状元竟然也被关了进来!”

    嘲讽的女音传进温十香耳里,她慢慢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漠然道:“看起来你应该感到荣幸!”怎么说她也是史上第一个女扮男装,高中状元的女子,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温十香自认比世间多数男儿要强。

    隔壁那人正是江采禾,被流清他们带回来后,便直接关进大牢里来了。

    “我爹爹会救我!”她自信满满的道。毕竟现在温十香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江刺史贪污饷银,为父翻案的路她才走了一半,竟然就被关进了这大牢里。

    温十香不再理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前方,心底还在担心百里辞的伤势。不知道他醒了没有,流清说过若是他醒了,会通知她的,但是现在她被关在大牢里,怎么通知?

    现在沉下心来想想,其实每一次百里辞受伤的时候,她也没有呆在他的身边。就好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一样。但是这一次,百里辞却是赶到了!

    十香抱紧了膝盖,目光温柔了些许,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重则是要斩头的!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传来。

    温十香与江采禾皆是一惊,温十香惊讶是因为宿白竟然会来这里;江采禾则是因为第一次面见皇帝!

    当身着龙袍的荆宿白步到温十香的牢门前时,一旁的江采禾瞪大了眼。只因这位皇上,竟然是浮香书院玄字班的宿白!

    荆宿白的目光却是径直落在十香身上,此刻她身上穿着囚衣,长发散下,脸上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张俊俏的脸一如当年。眉若柳,微微蹙着。

    五年不见,她只不过易容一番,他竟然没能认出来。不仅如此,百里辞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偏偏没有告诉他!

    温十香蹙着眉,只因她现在身处牢中,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若是就此被斩头,那她一辈子都会留有遗憾,一辈子都会埋怨他!就算是自己欺骗在先,但是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做官呢?这到底是什么破规定!

    “你还真是让人惊讶!”终是宿白先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他的唇角微微扬着,因为眼前的温十香完好无缺,她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坚强。

    温十香却是一笑,撇开头去:“皇上才是,简直让人大吃一惊!”同窗那一阵子,他倒是隐瞒的很好,后来忽然失踪,一声不吭的离开。明明身为太子,却是眼睁睁的看着温华方被诬陷。他们不是朋友吗?当初其实最有能力帮助她的,应该就是宿白。

    宿白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意,心下淡淡落寞,唇角依旧扬着:“而今你犯了欺君之罪,朕该怎么罚你呢?”他说这话时,面色十分和善,语气也十分温柔。

    温十香回头,愕然的看着他,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百里辞怎么样?醒了吗?”

    一刹肃静,宿白的心里就像被人刮了一刀,微微发痛。他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来探望她,偏偏温十香关心的却是那个当初在婚礼上弃她而去的男人。

    “尚且昏迷着,不过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他淡淡回道,看见温十香松了口气,心下却升起一缕不满。

    “那就好!”她自语着,尔后又看向对面的荆宿白:“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这一问倒是问住了荆宿白,要处置她,要怎么处置她?当真斩了她的脑袋?

    十香的目光瞥了一眼隔壁的江采禾,忽的在宿白面前跪了下来:“罪臣有一事相求,请皇上恩准!”

    她的举动,惊住了宿白。他看着她,淡淡道:“什么事?”

    “请让罪臣将温太师查清楚,到时候罪臣便任由皇上处置!”即使是砍头,她也愿意,只要等她把温华方的案子查清楚。

    她的话不仅让宿白为之震惊,就连一旁的江采禾也微微一惊。

    温十香却抬头,目光诚恳的接着道:“罪臣查到,此案与江刺史有关,还请皇上下令,先将江刺史扣押起来!”

    “温十香,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扣押我爹?”江采禾蹙眉,怒意盎然的看向她。

    十香却是一笑,扬眉:“谁说我没有证据?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别忘了流清抓回来的那些人,其中那个名叫阿四的虽然死了,但是五年前,就是他玷污了戴绫罗的清白吧!五年前也是你们绑架了戴绫罗,不是吗?”这些事情都是江采禾亲口告诉她的,想必当时她定然以为温十香必死无疑,谁知道计划向来不如变化快!

    江采禾的脸色一变,却是故作镇定的道:“这件事没有涉及家父,都是我一个人指使的!”

    “想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名,你倒是个孝女!不过也不看看自己多大能耐,你一个人?你一名弱女子,贪污那么多饷银做什么?”温十香步步紧逼,当即气得江采禾一阵脸红。

    倒是门外的宿白,被两人给忽略了!

    男子额上划下三条黑线,面对温十香的无视,他只能道她胆子不小。明明犯了欺君之君,难道不应该求他吗?至少也装一下害怕,求他饶她一命不是吗?

    “朕今日是来错了!这就回去下圣旨,三日后罪人温十香,当众问斩!”他说着,便甩袖欲走。

    温十香这才回过神来,微张着嘴看着那身影,急忙爬起身来:“等一下!皇上您是昏君吗?”

    这话出口,宿白的脸色变了一变,回头看着她,眉眼挑了挑。

    温十香也发觉了自己的莽撞,讪讪地道:“我只是为了替我爹伸冤,小小欺瞒你一下。当初你对我们大家隐瞒身份,欺骗我们,为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

    “放肆!”宿白轻喝,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采禾,顿时觉着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温十香果真还是温十香,天不怕地不怕,他真想一怒之下斩了她算了!

    十香却是较真了:“我说的是实话,为什么就准你欺骗大家,不准我欺骗你?再说了,我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状元的。你当初不是夸我见解独到吗?不是也说我是国之栋梁吗?”

    “自古以来,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先例是可以开的,你既然是皇上,只要你下旨,国家定然会有更多栋梁之才!”她是一直觉着女子不比男子差。

    宿白被她说得一愣,当即红了脸,“不要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温十香回道,忽的平静下来,慢慢蹲下身去。她只是想为爹爹翻案,这有什么错?难道冤枉忠良,任由坏人逍遥法外吗?宿白的脑袋,为什么就是不开窍呢!

    其实荆宿白却是为她着想,就是因为她接手这个案子,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反正温华方的刑期也快满了,过一段日子他下旨将他召回来便是了。

    温十香却是一心想为温华方讨一个公道,她不会让他一生的名声就这么毁掉,明明就是清正廉明,为什么会变成贪官的?后世人会怎么看?史书上又会如何记载?

    “皇上,这件案子您已经交给微臣和温大人了!君无戏言,莫非皇上想反悔不成?”

    突然响起的男音,顿时惊住了几人。

    温十香抬目,惊喜的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双手环胸靠在不远处的牢门上,唇角挂着浅淡的笑容,眼里却荡漾着不容忽视的认真。他的俊脸颇为苍白,唇瓣也是毫无血色,整个人都闲得十分薄弱,像是大病了一场,尚未康复一般!

    宿白回眸,看着那人,不禁蹙了蹙眉:“皇叔醒了!身体不适怎么还跑这里来了?”

    那人正是百里辞,他醒过来时,便听流清说温十香的身份暴露了。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便过来看看她,谁知荆宿白竟然先他一步来了。

    “微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没想到皇上也在此!”他笑着,缓缓站直了身体,踱步走近。

    温十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打量着他的脸色,目光也渗出些许担忧。百里辞醒过来了,她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好!

    “尽管温大人欺瞒了皇上,但是她的才能却是有目共睹的。皇上为什么不试试让她将案子查下去,说不定这几年来,咱们破不了的案子,她却破了呢?莫非皇上不想摸摸大臣们的底?”他前面的话说得十分大声,但是后面几句,却是覆在宿白耳边说的。

    虽说宿白已经登基两年,但是朝中百官,哪些官员相互勾结,他却尚未摸透。贪污的事情,想来不止江刺史一人,不知他身后可是有什么更硬的后台!

    宿白抬目看了看温十香,她的目光却是落在百里辞身上。心间升起一股失落,却是无可奈何。他本就是来饶恕她的,如今倒是让百里辞捡了个人情。

    “今日先如此,待朕思虑两日,再做决定。”宿白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温十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阵狐疑。一旁的江采禾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本以为温十香犯了欺君之罪,必然是死定了,怎知当今皇帝竟然是宿白!只怕现在要留在这牢中的不是温十香了,也许是她!

    百里辞看了一眼蹲在门边的温十香,温柔的目光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不禁步了过去。

    看他缓缓蹲下身来,温十香的脸色微微一红,却是正视着他的双目。

    百里辞笑笑,抬手替她将额前的头发,挠到耳后:“你放心吧!没事的,皇上不会砍你的脑袋。”宿白的心思,他最为了解,宿白对温十香的感情,就如他一样。所以他们都不会希望温十香出事,只是群臣那里还需要一个交代。也许经了这件事,还真能为国家添些栋梁之才呢!

    十香却是在担心他的伤势,看他一脸苍白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其实她想说,干嘛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来干什么!其实她多想恨他,但是心底就是恨不起来。

    他抱着她细吻的一幕,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上那一幕,她始终无法忘怀。

    “没事了,等你出狱,说不定就好尽了!还想趁此机会,骗骗你的同情心,却叫那小子毁了!”他说着,眉眼弯了弯,笑得十分开怀。

    温十香却愣住了,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她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百里辞,你真是笨蛋。”

    “是吗?那你岂不是笨蛋教出来的学生?那就是连笨蛋都不如了!”

    “懒得和你说,我现在还恨着你呢!”

    耳边传来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江采禾抬目,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不禁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她也是一样,那么喜欢那个男子。其实温十香说得对,他的死其实怪她。若不是她强迫他休妻,也许他不会跳河自尽。

    这么多年,她不肯承认是自己逼死了他。便一直怪着温十香,像是逃避一般。

    ——

    转眼,三日便过去了。

    温十香步出大牢时,伸了一个懒腰!刚刚深呼一口气,便被猛然扑上来的简叶,抱了个满怀!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她说着,略带哭音。

    温十香愕然一阵,尔后回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背轻笑:“没事,我不是好好地吗?”她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只见百里辞正轻摇折扇,含笑望着她。只是他身边跟着的流清,面色不太好。

    “恭喜温大人出狱,不如去吃个饭,去去晦气!”百里辞步上来,眉目一弯。

    温十香见他脸色已经恢复了,身子也十分硬朗,看起来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既然如此,她也该恢复常态了!

    “王爷的心意,微臣心领了!不过微臣与王爷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同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地步吧!”她说着,含笑挑眉。只见那人的脚步一顿,轻摇的扇子也顿住了,显然面对温十香忽然的冷漠,十分讶异。

    “我们回去吧!这几日可想念你亲手烧的菜了!”十香说着,揽过简叶的肩膀,便拉着她转身离开了。

    剩下愣在原地的百里辞,一阵莫名。他莫非,又做了什么惹温十香生气的事吗?为什么前两天见面还好好的,现在又突然这样了?

    ——

    回到府中,温十香片刻未歇,便坐在书案前,将整个案子梳理了一遍。然而,皇宫中御书房内。宿白却坐在龙案前奋笔提书。

    “启禀皇上,王爷求见!”卫公公来报。

    宿白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他说,朕现在很忙,不想见他。”

    “可是皇上,王爷说是为了温太师的案子来的。”

    刚刚埋下去的头,又再次抬了起来:“让他进来!”

    卫公公折身出去,不一会儿便见百里辞迈进屋里。

    宿白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就连语气也颇为不善:“温大人都出狱了,皇叔怎么还有闲情来朕的御书房?”

    百里辞轻笑,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莫非皇上对十香,依旧念念不忘?”

    “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在意那些儿女长情!”

    “是吗?那就好!”百里辞笑笑,步到他面前:“我私下遣人查过江家,这些年来江家名下倒是开了好几家钱庄,就连长安里一小半酒楼都是江家名号。”

    “不可能,之前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哪里是江家名号!”宿白蹙眉,狐疑的看向那人。

    百里辞挑了挑眉,笑意略深:“皇上做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查,谁那么笨,会让你知道?微臣做事,相比皇上,自然不那么光明磊落,但是效率嘛!可要高很多!”他说着,得意的挑眉。

    宿白只觉一阵恶寒,看着眼前的百里辞,只能暗自庆幸,这人当初没想过要夺皇位,否则、、、、、

    “如今,证据已在手,请皇上下旨,查封江家。”他忽的正经起来,面上一派严肃。

    宿白愣了愣,沉思了片刻:“江刺史一个人岂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看他也不像胆大的人!”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百里辞突地一句,引得宿白一望。

    只见那人的脸上再次浮起深深地笑意,一副狡猾模样。他心下狐疑,犹豫着问道:“莫非皇叔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幕后黑手吗?

    百里辞笑笑,拱手向他道:“还是先请皇上下旨,查封江府吧!”

    他不肯说,宿白自然拿他没办法,只好唤了卫公公进来,下了一道圣旨。

    ——

    傍晚时分,温十香便听说了江府被查封之事。前去查封的人,正是百里辞。也正是如此,温华方的罪名被洗清了。

    明月照进院子里,夜风拂过温十香的衣角。简叶端着糕点出来,见她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不禁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着如何迎接老爷的事?”

    温华方今日已经启程了,过不了几日,他们父女就能重逢。就连简叶也替他们高兴!

    “不是,我总觉着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琢磨着,想到之前流清过来通知这事的时候,说起从江家查封的赈灾饷银的数量,与这些年支出的饷银数量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虽然数量不少,但是比起那些无故少掉的饷银,还真是太少了。就算加上栽赃温华方的那笔银子,实在是对不上数。

    “小姐,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简叶说着,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温十香回神,愣了愣。的确,她的目的只是洗脱温华方的罪名,现在一切都解决了,这些事也不关她什么事了。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等着温华方回到长安,然后辞去官职,恢复女儿之身。若是温华方愿意,她想回桃花村!

    但是,如果江刺史并不是幕后黑手,那么往后赈灾贪污之事,兴许还会发生。百姓们依旧会叫苦连天,过不上好日子,宿白依旧会发愁,早晚会少白头。

    所以——

    “我出一下,晚点回来!”温十香站起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简叶的视线里了。

    她现在要去牢里走一遭,去问问江刺史,是否幕后还有他人。

    怎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竟然会在天牢门口,遇见百里辞。

    ——

    “莫非温大人知道本王会过来,特意在此等着与本王邂逅?”那人窃笑,折扇掩面,一如当年。

    温十香先是一愣,尔后切了一声,理也不理他,径直进了天牢。

    百里辞跟在身后,看着她身上还穿着男装,不禁叹了一气:“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状元爷是女儿之身,你又何苦再作男儿打扮?”

    “我喜欢!”前面传来那人嚣张的声音。

    百里辞暗暗一笑,满眼都是幸福。至少温十香待他不再是冷淡,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她那股子嚣张劲倒是变本加厉了!明知道他的身份,明知道宿白的身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交谈。

    两人一前一后步到了关押江刺史的牢门前,目光穿过木门,便能看见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他如今落魄的样子,实在无法与往昔那个傲气的江刺史联系在一起。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抬头向温十香二人看来。

    “江大人,本王有些事想问问你!”百里辞先开口,倒是将温十香想说的话说了。

    牢里那人却是不屑的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靠着墙角坐着。

    看他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温十香蹙了蹙眉。

    百里辞却问道:“贪污赈灾饷银,想必不是你一人所为吧!”

    江刺史抬目,淡淡的扫了温十香与百里辞一眼:“二位还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该交代的我可是全都交代了!”

    的确,他已经供出了不少官员。但是都是些地方小官,不过是沾点油水,尝了点甜头。莫说是百里辞了,就是温十香也不相信,这一切都是江刺史一个人操控的。以他的权利,根本不可能。

    “你不说本王也知道!”百里辞忽的一笑,目光深邃了一些。温十香回眸看了他一眼,狐疑一阵,却差点陷进那深邃的眸子里去。

    “这朝中两派,本王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款款道,目光时刻打量着江刺史的脸色。

    “当初温太师尚在时,则是以温太师为首一派,以唐将军为首一派。而今温太师被人污蔑了,他手底下的人可全都到本王手下了。本王听说,温太师刚被收监之时,江刺史曾四处拉拢朝中大臣,劝说他们投到唐将军手下。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字一句说得明明白白,倒是那江刺史的脸色,变了一变。

    那人抬目,深深地看了百里辞一眼,忽的一笑:“王爷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想污蔑唐将军?”

    “污蔑不敢!本王可没有江大人的能耐,栽赃陷害这种戏码,太费神,本王可不喜欢!”他轻笑,上前一步:“要说这朝中大臣,谁最有能耐,那可真是非唐将军莫属了!”

    唐将军!

    温十香愕然,这件事关唐将军什么事?

    “若是会试本王没有担任总考官,不知金科状元,是否就易主了?”他细语,还不忘回头看温十香一眼。

    十香双颊微红,呐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这状元还是你赏的不成?”

    “自然不是!”那人笑着回道,退到温十香身边。

    一缕皂荚香袭来,温十香不禁向旁边挪了一步:“王爷你就在那儿说就行,下官听得见!”

    百里辞笑笑,顿住脚:“你还真是不知官场黑暗!不过幸亏此次有你,否则状元之位,只怕非唐萧莫属了!到时候,唐将军在朝中可是又多了一股新生力量,办起事情,岂不更为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温十香似乎明白了一些。说到底,这件事是扯上了唐将军,莫非幕后主谋,是唐将军?

    “随你们怎么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江刺史说罢,便开始沉默了。

    但是正因他这句话,温十香却是确定了一件事。贪污赈灾饷银的事情,当真与将军府有关!这么说来,陷害爹爹的人,也是唐将军!

    “你当真不说?就算本王以令千金的性命相要挟你也不说?”

    此话一出,江刺史果然动容了。

    温十香却是没了查案的心情,她现在在乎只是将军府的事。为什么陷害爹爹的会是唐将军?唐笙画与她感情那么要好,唐将军虽然十分严厉,但是在温十香的记忆里,两家的关系并不差。可是为什么,害得她家破人散的是将军府?就连赶她出长安的,都是嫁进了将军府的温九香。

    ——

    三日过去,贪污一案已经了结。江刺史供出了唐将军,一切事情都变得合理了。宿白一道圣旨,便抄了唐家。不似当日宽容温家那般,这一次,将军府上上下下全都进了牢里。

    温十香着了一身素白色长裙,坐在亭子里,幽幽的看着池里发绿的荷叶。心底却是惦念着唐笙画和唐文浩的!其实这两个人是冤枉的,他们定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一切都只是唐将军犯的错。

    “小姐!”简叶的喊声隔着湖面传来。

    温十香抬目,看了一眼对面回廊上奔来的丫头,不禁扬了扬唇。

    等她跑近了,温十香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老、老老老、、、”

    “老什么?”看着简叶口吃的模样,她不禁一笑。

    简叶歇了口气,深深呼吸一番,这才镇定下来:“老爷、老爷回来了!”

    这一次换温十香傻了,心里一瞬间平静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也顿住了,一时之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小姐?”简叶凑近,抬手在她面前晃荡了两下。

    忽的,那道白影从她身边风一般的刮过,简叶回过神来,急忙提着裙角追去:“小姐,您等等奴婢!”

    等?这种事还能等吗?温十香提气一跃,在状元府里忽上忽下的,巴不得立马就奔到府门口,巴不得立刻就看见温华方!

    五年没见了,五年没有依偎在爹爹怀里撒过娇了!她一边往府外奔去,眼角也悄悄湿润了。

    心里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全都凝结成眼泪,从艳丽崩腾出来。

    温十香步出了府门,抬手抹了抹泪,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正与另一个一身暗紫华服的男子说着话。

    “爹!”她喊了一声,那中年男子回过身来,当即一道黑影扑进了他怀里,险些两个人一起滚下台阶去。

    温华方眼中也噙了泪,稳住了脚步,承受着怀里那丫头发泄出来的委屈,一面抬手抚着她的后背。

    “香儿可是把爹爹想坏了!”这些年,他也是一直担心了温十香。听说失踪的事情,心底别提多着急,奈何,他自己也身在牢中,根本有心无力。

    “爹,女儿也好想你!”真的很想,生怕这辈子无法相见,生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尽孝。

    温十香低低哭着,眼泪浸湿了温华方身上穿的粗布麻衣。

    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爹爹身上可脏了,这衣服质地不好,莫要刮伤了你。”

    温十香摇头,赖在他怀里就是不愿出来。温华方依旧如此宠着她,正因为他的溺爱,才让温十香的性子那般刁蛮。

    简叶气喘吁吁的追出来,看见府门前的一幕,忽的温柔的目光,淡淡一笑。这一日,温十香盼了五年,今日,可算是成真了。

    一旁的华服男子也是一笑,虽然有些吃味,但是看见温十香开心的样子,他唇角便不由得飞扬起来。

    许久,十香哭累了,方才从温华方怀里探出头来:“爹爹不是要后日才能到长安吗?”

    温华方笑着,看了看一旁的百里辞:“是王爷派了快马来,所以便提前了两日!”

    温十香这才将目光挪到一旁的百里辞身上,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她面色一红,颇为尴尬的道了一句:“谢谢!”

    那人明媚一笑,忽的凑上前来:“若是真想感谢我,明日黄昏便到老地方等我如何?”

    诶?十香呆住,就连简叶也是一脸讶异。

    倒是温华方,面上含着笑意,拍了拍十香的肩膀,深深一笑。

    百里辞已经退了开去,看了看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向温华方拱手道:“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他没有摆他的王爷架子,一如当初第一次到温府时一样,谦恭有礼,甚得温华方喜欢。

    “王爷慢走!”温华方回道。

    百里辞的目光流转,划过温十香,转身步下台阶去了。

    倒是温十香,尚且呆愣在原地,对于方才他的话,尚且疑惑之中。

    温华方低头看了一眼十香,慈爱一笑,环过她的肩膀:“去吧!你跟他的缘分,本就未尽。”

    温十香看了他一眼,俏脸微微一红,没说什么。只是挽着温华方的手,迈进了状元府。简叶跟在身后,只听见温十香骄傲的声音。

    “爹,这座状元府可是皇上赏赐的哦!大不大!”

    “恩,很大!”男子的眉目十分温柔,一双粗糙的手拂过温十香的鬓角,目光莹莹的道:“十香真是出息,已经是史上第一名女状元了!爹爹也跟着沾光了!”

    “爹,你这五年过的很苦吧!”

    “不苦,边疆的景致不错。爹爹总算是知道,为何你大哥偏偏喜欢游山玩水了!”这天下间的景色才是无穷无尽的,让人赏心悦目,不必烦恼。比起做官,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了他的话,温十香悄悄抬头看了看温华方的脸,喃喃道:“爹爹是不是想大哥了!”

    温华方不语,只是一笑。十香却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不见温三水,就连她都想念得紧,跟别提温华方了。

    “过两日,我就去辞官!咱们一道去邻国找大哥去。”

    她说着,明媚的一笑,心底忽的想起了温九香,不知道他们现在牢中如何了。

    ——

    明月顺着窗户攀进了牢里,照在唐笙画身上。这么大的变故,当真是令她措手不及。唐文浩已经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她低头看了看他安静的睡颜,想起了百里夫子宣的圣旨。

    直到如今,她才知晓了宿白的身份。

    当今皇上啊!九五之尊,也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人。

    她勾了勾唇角,似是嘲笑自己。

    当初她竟然自不量力,喜欢上了宿白。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富家公子,怎知,原来是太子殿下。这五年,她一直没有嫁人,就是因为心里还存着妄想,妄想有朝一日,能够再次见到宿白。

    “皇上驾到!”

    尖细的男音传进她的耳里,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看熟睡的浩浩,方才抬目看向牢门外。

    只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闪进了视线里,尔后便是那个身着明黄颜色龙袍的男子。他毫无征兆的步进唐笙画的视线里,就在她想起他的一瞬间。

    “你们都下去吧!”那人扬手,打发了跟在身后的侍卫们。

    尔后才回头看向牢房里的唐笙画,扬了扬唇角:“许久不见,唐姑娘依旧风采不减当年!”

    他的一句许久未见,却叫唐笙画心中一震。

    愣了许久,她才哀伤的看着他道:“的确是许久未见,还以为今生已经无缘再见了!”

    “缘分这东西,岂是我们能够说得明白的。”

    “是啊,谁会想到堂堂太子,竟然屈就在浮香书院。”

    宿白蹙了蹙眉,方才她话里的讽意十分明显。这么说来,是怪他欺瞒了!

    温十香说的是对的,他欺骗了大家。但是他的欺骗,却没有带给温十香多少伤害,反倒是眼前的唐笙画,眼里满是失望。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唐家?”女子问道。

    宿白又是一愣,看了看唐笙画,又看了看她腿上熟睡的孩童:“朕可不是昏君!十香说得对,无辜的人不该受到责罚。谁犯了错,自然由谁承担。所以,除了唐萧与你爹,其余的人全都放了。”他说着,本以为唐笙画会感激的看他一眼,道谢。

    谁知那人的面色却逐渐沉了下去:“十香吗?你眼里当真只有十香!”

    宿白微愣,唐笙画却是扬唇,那缕落寞一瞬而逝,宿白来不及捕捉。

    “那么,民女叩谢皇上隆恩!”她慢慢抱起浩浩,尔后向那人跪下深深叩首。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乃是九五之尊,天下最尊贵的人。而她,却是关在这牢里,乞求着他饶命的人。

    宿白一阵莫名,只道是五年不见,唐笙画变了。

    离开之时,吩咐人将无辜的人全都释放。尔后,就这么离开了。

    ——

    次日

    温十香早早就醒了,实在担心昨日的一切都是梦,所以一大早便跑到了温华方的房里。

    “爹!”她敲着房门。

    路过的丫鬟看了她一眼,恭敬的道:“大人,老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出去溜达溜达!”

    “出去了?”十香蹙眉,无奈的转身,尔后回头问那丫鬟:“简叶呢?”一早没看见简叶,不知道那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回大人,简叶姐姐去了昌平王府,给流清公子送糕点去了!”

    送糕点!

    十香愕然,这么一大早的,还真是亏得简叶这么有闲情。不过看来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毕竟,简叶脸上那一条疤痕,可谓是她的心伤。之前一直担心流清嫌弃,现在看来,一切都看得淡了。

    温十香踱步回房,顿时觉着一切都变得十分美好。不知道唐笙画他们怎么样了,浩浩那么小的孩子,呆在牢里总是不好。

    许久没去上早朝,宿白似乎也习惯了。这一日,她就一直呆在府里,心里偷偷惦记着另一件事情。

    直到过了上午,温华方回来,简叶也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跟随温华方回来的,还有温九香、唐笙画、浩浩三人。唐笙画与浩浩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温九香——

    看见简叶的脸色变了一变,温十香便知道,温九香的到来终究是不好的。

    “小姐,回房奴婢替您好好打扮吧!回来时,王爷嘱咐奴婢记得提醒您,黄昏时分,老地方见!”简叶说着,便推着温十香往她的房间走去。

    温华方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三人:“你们就放心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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