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雅,你又胡扯什么呢!”妘氏又头也不抬地冲妘雅大吼一句。

    最后一针缝好,朗利熟练地收针、剪掉线头。云诗抓过湿帕子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脱掉身前的护衣,又在一旁水盆里仔细洗了手,换过干净手帕擦干。这才走到杜嫣身前,大大方方地微笑着打招呼:

    “您好,我是云诗,我姐姐妘词,我们来自平朔。”

    平朔妘氏?杜嫣瞳孔猛然一缩,随即笑着抱拳还礼道:“原来是平朔妘氏,当真是贵客远来呀。招待不周之处,是杜某失礼了。”

    妘氏,自大宁建朝,或者说建朝之前,便是明楚大陆上屈指可数的世家大族。究竟存在了多少年,甚至妘氏子孙也不清楚。传说中大幽时代的十大氏族后裔,除皇族杭氏与平朔妘氏,其余在双月、同心、兴业时代相继堙没。明楚大陆上的林姓子孙,只有岭南林氏是有族谱考证的依海林氏的旁支。

    双月时代,柳玓妘冰月迁于平朔,自此平朔妘氏一脉传承了千年。平朔妘氏千年来奉行一夫一妻制,传女不传男。男随父姓分家单过,女随母姓继承平朔。若被冠以妘姓的子女未能继承平朔,其子女如果不随配偶姓氏,一律改为云姓。平朔妘氏向来神秘,不为外人所知。或许也只能从那一个个在明楚历史上留下璀璨印记的女子们,从她们风华绝代的身影中窥知一二:妘冰月,妘安,妘檀,妘婧,妘湘晴,妘绮,妘竹卿,妘笙……

    平朔妘氏在明楚,地位超然。在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只有到过平朔,才知道为什么平朔的历代小姐不做女帝。甚至几百年前,双月时代至同心时代间,有人排出天底下最好命的三个投胎去处:杭氏太子,妘氏小姐,林氏公主。后来林氏覆灭,三个去处也成了两个了……

    说话间妘词也处理好了伤口,同样洗了手擦干净,妘词款款向杜嫣走来,“您好,我是妘词。”

    “您好,我是杜微。”杜嫣还礼,“两位小姐可曾用膳?若是未曾,不妨移步。行军之中饭食粗陋,还请两位小姐莫要嫌弃,可好?”

    “好啊,动了一天手术,饿死我了!”云诗大大咧咧道,“走吧走吧,快去吃饭!”

    “我想吃红烧狮子头!”妘雅瞬间本性暴露。

    “小丫头,这里哪有狮子头!”云诗说着弯腰弹小姑娘一下,取笑道,“有白馒头就不错了!”

    妘雅扁扁嘴,失望地揉揉额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妘词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妹妹和女儿玩闹,嘴角勾起温婉的笑容。

    杜嫣忽然觉得,如果姐姐没有出卖她,或者她没有跟姐姐说实话,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如她们一样呢?杜嫣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好似羡慕的感觉,但随即又自嘲地摇摇头。她瞎想什么呢,平朔妘氏的小姐们若有这么简单,也就亏了她们千年大族的传承了。还是要小心应对啊!

    思及此,杜嫣眼神微凝,脚步一慢落后半步,对身后的亲兵低声交代道:“去我营里给两位客人说一声,平朔的小姐来了,我晚会儿回去。”

    ……

    饭毕。似乎妘氏的小姐和杜嫣都不是喜欢拖延的人,撤了餐具,妘词云诗直接说明了来意。

    “所以,你们只是打算对义军,呃,按你们所说的,‘开展人道主义援助活动’?然后,为我们培养出一批有能力基本处理较严重外伤的军医?”杜嫣又愕然了,妘氏的两位天之贵女,什么打算?

    如何也没想到,妘氏两位少小姐找她,居然,只是为了救人,救伤兵?无偿服务?可能么?习惯了阴谋论的杜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在没有利益驱使的情况下,平朔妘氏的继承人会如此好心。

    “对呀。”云诗连连点头,“妘氏的继承人都要有修学历练嘛,我爹和姑姑就把我们送来江南了。杜将军,您的军队缺医少药,相信您也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们只希望,每一位伤员都能得到应得的、及时的、宝贵的救治。”

    杜嫣眉头微皱,沉思片刻,最终摇摇头,道:“抱歉,感谢二位妘小姐,但是,请恕杜某直言,你们的建议,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云诗吃惊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有人会拒绝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您的士兵死亡吗?我们无偿为您救治伤员……”

    “不,”杜嫣打断道,“感谢二位为我指出这个问题,但是江南义军的事务,完全独立,不需要江北平朔插手。至于缺医少药的问题,我会再征召郎中大夫,尽快解决此事。”

    是她疏忽了,虽然之前也征召了不少大夫,但是对于作战这样的外伤,还需要更专业的军医才行。或许还需要向杭离借几百个军医。唉,杜嫣忽然有种她把杭离当冤大头欺负的感觉。

    “杜将军是担心我们借此扰乱贵军的军心,干扰士兵对您的忠诚么?”一直安静聆听的妘词看着杜嫣,慢悠悠开口,“害怕我们有什么阴谋?”

    “不准确,”杜嫣笑笑,“我只是不希望义军有复杂的势力介入。”她已经有了岭南支持,平朔,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好。

    平朔妘氏太过庞大,纵然杜嫣对江北的平朔了解不深,也知道千年大族,女子传承,雄霸一方至今屹立不倒,绝对没有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更何况在鬼戎大举入侵、江北明楚政权完全破碎的情况下,平朔依旧安然无恙,甚至公然迎娶粟末部公主,与鬼戎结亲。别忘了,平朔妘氏在抵御鬼戎进攻、第一次北伐大战之中,不知道灭了鬼戎多少个军团!如此还能周旋于鬼戎七部十六国之间,大批庇护着明楚人,便足见平朔的能力!

    如今局面已经够乱,如果再搅进一个亦正亦邪的平朔,到时候谁还能控制的住局势?

    “感情你担心这个呀?”云诗恍然大悟,不屑道,“您还真是想多了,我们对你们的麻烦事儿没兴趣!妘雅,上!”

    云诗大气地一挥手,小妘雅唰地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得对着云诗笔直笔直,小手一敬礼,大声道,“是!”

    小姑娘说完,一个标准的向右转面向杜嫣,小脸严肃,庄重地伸出右手抵在胸前,郑重地宣誓:

    “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我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并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我以同事为兄弟;我对病患负责,不因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我兹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

    小女孩的声音很稚嫩,但表情却严肃认真。哪怕一套誓词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却还是一字一顿,字字神圣清晰。

    杜嫣愣住。

    “妘氏五项绝学,除摄魂术失传外,其余四项传承至今。”妘词慢慢解释道,“妘氏的医术,传承自平朔妘氏始祖冰月夫人。这一套誓词,也是当年冰月夫人亲笔提在仁心阁上的。平朔所有子孙,若想学医,必先背熟这一套誓词。若有违背,逐出妘氏,逐出平朔。”

    “‘对病患负责,不因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云诗再次郑重重复了一遍,真诚道,“我承认,我们此行确实有两个目的,为贵军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只是目的之一。但是,请相信我们,作为平朔的医者,我们绝对对每一个伤患负责。我们不会打着救死扶伤的旗号,行任何龌龊龃龉的阴谋!否则,我们愧对我们的姓氏!”

    “那么,”似乎被三人打动,杜嫣敛下眸子,思索片刻,沉声道,“告诉我你们第二个目的,我再决定是否接受你们的援助。”

    杜嫣话落,妘词云诗相视一眼,似乎不愿启齿。

    “有什么为难之处么?”杜嫣抬头看两人一眼,默默地叹息一声,她还是找杭离吧。

    “如果二位不愿意讲明白的话,很遗憾,我的军队里,我不希望埋下隐患,也不希望有我无法掌控的事情出现。”

    “是有些为难。”妘词斟酌着开口,道,“杜将军可否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认为,第二件事情,我们需要考虑一下与您商谈的方式。”

    “那么就抱歉了。”杜嫣毫不犹豫地否决,一军元帅的气势丝毫不逊两位古老世家的小姐,“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杜某自认不是一个听不得明话的人。如果不能直说,我很怀疑二位的目的。”

    妘词妘笙似乎在考虑,杜嫣并不催促,不开口,只是倚在靠背上定定地看着她俩,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我们希望,”片刻,云诗抬头,直接道,“我们希望贵军能撤销、或者修改檄文!”

    杜嫣一愣,随即笑了,有些惊讶地反问道,“云小姐在开玩笑吗?”

    “不,”妘词摇摇头,认真道,“我们是认真的。虽然我们知道,檄文就是贵军的旗帜,代表着你们的立场,但是,檄文中有颇多不实之处。我们希望您能尊重历史,修改檄文。”

    “不可能。”杜嫣回答地斩钉截铁,“既然二位知道檄文是义军起义立足的根本,怎么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但是你的檄文不实之处太多!”云诗激动地开口道。

    “我知道,”杜嫣轻描淡写地答应,同样是皇权的人,里面的猫腻彼此心知肚明,没什么好避讳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要的不过是与朝廷周旋,为我义军谋得一片生存之地而已。”

    “檄文出自杜将军您之手?”妘词突然出声。

    “对。”

    “其中真假,您自己清楚么?”

    “当然。”

    “那么请问鄢仆射叛国一条罪状,是真是假?”

    “真。”

    “错了,是假。”

    “是……”杜嫣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看,你自己也不知道。”云诗两手一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哦,她的妘词表姐,跟着她爹那个不靠谱的老滑头没白学!

    “是假的。”妘词肯定地点点头,似乎在给杜嫣消化的时间。

    “不可能!”杜嫣面色一沉,坚决否定道。她在鄢霁手下那么多年,从来没听他提过。鄢仆射叛国之事至今未曾完全平息,在京城的时候,总有人时不时就那此事做文章,鄢霁从来没反驳过一句!

    “你所认为的事情是什么样的呢?”妘词反问道。

    “鬼戎人俘虏鄢仆射三子,鄢仆射从此成为鬼戎人的内应。泄露军情,拖延战机,致使在古燕路渤水大战之时被鬼戎人抢得先机。大宁联军惨败,第一次北伐失败。”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被鬼戎人抢的了先机?”

    “因为鄢仆射延误军机!”

    “昌和大长公主因何不孕?”

    “因为作战之时重伤小腹。”

    “鄢仆射为何服毒自杀?”

    “畏罪。”

    “朝廷为何又将他尸体腰斩弃市?”

    “鄢仆射罪行滔天,难平民愤。”

    “罪行滔天为何没有诛灭九族?”

    “鄢仆射长子等族人也为北伐立下过赫赫战功,功过相抵。”

    “第二次北伐,平朔和昌和大长公主为何没有参战?”

    “元气大伤,休养生息……”

    “许老太师为何归隐?”

    “许老太师两位爱子皆丧身北伐之战!”

    “若是如此许老太师不该对鄢氏恨之入骨么?为何会收鄢霁为弟子?”

    “许老太师惜才,高风亮节……”

    “鄢氏为何篡位?”

    “狼子野心不改……”

    杜嫣心底似乎隐约有了些想法,但随即被理智瞬间压下,太过荒谬!

    “没错,这些是朝廷给出的最权威的说法。”针锋相对的问答结束,妘词声音一慢,看着杜嫣,“但是你知道吗,在平朔,妘氏,作为当年三方联军之一,我们家族里,对这一切,有着另一套完全不同的解释。”

    妘词说着自问自答起来:

    “为什么鄢氏会篡位呢?”

    “因为他们要复仇。”

    “许老太师为何收鄢霁为弟子呢?”

    “因为他对鄢氏有愧。”

    “许老太师为何归隐?”

    “因为朝廷伤了他的心。”

    “鄢氏为何没被株连九族?”

    “因为当年有许老太师、柳老太傅、金老大人等一批重臣拼死相护。”

    “鄢仆射为何自尽?朝廷为何不放过一个死人?”

    “因为鬼戎人送来的议和文书其实有两份,永远见不得光的另一份里第一条便是将鄢仆射千刀万剐、诛灭鄢氏一族以慰死在北伐之战里的鬼戎将士。”

    “鬼戎为何又这样的要求?”

    “因为他们对鄢仆射恨之入骨。”

    “为何对鄢仆射恨之入骨?”

    “因为鄢仆射做出被胁迫的样子,实际传递虚假军情迷惑鬼戎,令鬼戎损失惨重,朝廷北伐顺利进行。”

    “平朔和昌和大长公主为何第二次北伐拒绝参战?”

    “因为看透了朝廷的行事。”

    “昌和大长公主为何不孕?”

    “是重伤不假,但是与作战无关,是她自己把匕首插进了小腹,恳求皇帝追击鬼戎残兵!”

    “皇帝为何不乘胜追击鬼戎残兵?”

    “因为他怕他帝位不保,他怕被篡位,怕做一个傀儡皇帝!”

    “只是他的怀疑、猜忌,大胜在即,却突然开始了内斗。”妘词直视着杜嫣,声音一重,继续道:“当年皇帝听信谗言,当然,如果他自己没那个想法,又怎么可能相信谗言?他认为联军中,昌和表姨母势力太大,有篡夺他皇位的野心。于是在渤水的时候迟迟按兵不动,就是为了逼表姨母自裁,或者让出军权。”

    妘词话落,就听见云诗冷笑一声接着道:“昌和表姑的势力当然大,在朝廷南渡之后、北伐之前,江北的抵御战斗基本都是由昌和表姑与我们平朔在组织。那时候,各地自发组织的民兵、乡兵有多少?没来得及南渡的大军又有多少?这些人都需要一个主心骨,除了昌和大长公主,谁组织得起他们?表姑没让江北百姓失望,被江北百姓奉为战神。鬼戎在,几乎家家户户都偷偷供着她的长生排位;等到鬼戎被打跑的时候,更是光明正大地祭祀。小皇帝逃到江南即位,在江北百姓心中空缺了三年,当然不会像表姑那样有威望!威望都是冲锋陷阵打出来的,他跑到江南龟缩了三年,还有脸计较这些……”

    “所以,鄢氏当年完全是为皇帝、为那些蛊惑圣听的小人顶罪的。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妘词正色道,“我娘说,当年鄢仆射得知三子被俘之后,一夜白了半头青丝。第二天将此事密奏给了皇帝,之后配合联军战术,真真假假,不断给鬼戎传递情报,令鬼戎吃了无数闷亏。后来议和的时候,鄢仆射自知难逃一死,唯求皇帝能赐全尸,放过鄢氏一族。然而,最后迫于鬼戎使者的压力,连这点承诺也未做到。如果不是当年有许老太师等人力保长房一脉,尤其是许老太师一怒之下辞官退隐,鄢氏已经被完全灭族了。”

    “还有我爹,”云诗补充道,“当年,朝廷里知道真相的人,其实也不过十个。这样的丑闻不能宣扬,多数只是以为朝廷在讨论要不要对叛国的鄢仆射处以极刑的问题。于是在当年的安国公、方家等几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要求灭族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软弱,想顺水推舟,遂了鬼戎的要求。金老大人派了二百多人分作二十五路入平朔求援,最后穿过层层封锁到达平朔的只有五人。我爹出面,费尽心机,与鬼戎七部斡旋,这才令鬼戎撤除了九族尽灭的条件。但是我们平朔付出的代价是,”云诗没说完,看了妘词一眼,欲言又止。

    妘词表情很自然,接道:“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代价就是我娘吃的那个亏,永远讨不到公道了。”

    “但是嫡系一脉,除了长房,还是全部被诛杀了,不是么?于是叛国佞臣这个骂名,鄢氏白白背了二十多年?被世人冤枉了二十多年?”杜嫣眼瞳有些涣散,若有所思地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飘渺不定。

    “是啊,也与灭门相差无几了。这罪名,已经背了二十多年,也许还要一直背下去。世家百年基业,就此轰然崩塌。”云诗点点头,“但是,杜将军,您不觉得,您这样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是再一次侮辱了那位为大宁,为明楚,倾尽了一切的前辈么?”

    “杜将军,我们流云城文鉴阁里刻着这样一句话:真相可以暂时掩饰,历史不应永远尘封。我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立场利益使然,成王败寇。活人的,你们如何权斗兵谋我无权干涉,但是,请你尊重那位长辈,因为他可敬。否则,哪怕我只有冰卫三百,哪怕我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像你宣战。”妘词面容严肃,妘氏女儿骨子里的铁血气息散开,似乎气氛也一下子冷凝起来。

    杜嫣却好像没有觉察到一样。她点点头,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道:“我知道了。你们可以留下来,这件事,给我几天时间考虑,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妘词云诗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杜嫣状态不对。

    “哎,你没事吧?”云诗打量着她开口,忽然看向妘词,“姐,是不是你说要宣战,吓着他了?”

    “怎么可能?”妘词觉得妹妹问的可笑。

    “没事,”杜嫣强扯出一分还算得体的微笑,“我吩咐人再扎一座营帐,两位暂先住下,有什么事明日再商量,可好。”

    “还有我呢!”小不点儿妘雅跳着想引起注意。

    “三位。”杜嫣有些敷衍,她觉得她笑不出来了。

    “你……?”

    “好了,云诗,咱们先去扎营了。”

    妘词极有眼色地拉着云诗妘雅离开,待客的营帐安静了下来。

    临时被充作待客的营帐,原本是一处参谋们休息的地方。平时几乎不使用,火盆也不知道何时熄灭,此时人一散,冰凉凉的就像没有人气一样。

    妘词等人离开,帘子一掀,旷野里的冷风呼啦一下子就灌了进来,瞬间吹透了杜嫣略有些单薄的衣裳。

    但是身上冷,却抵不过心冷。

    杜嫣愣愣地坐在椅子里,忽然想到,鄢霁不是没对这件事发过脾气的。

    “现在你还要把我卖了为你牟利,你扪心自问,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也是,投靠鬼戎的卑鄙小人、叛国佞臣之后,还有何廉耻可言……”

    “杜嫣你够了!”

    ……

    多少年来,鄢霁唯一一次对她拍桌子,也是唯一一次生气,就是她那次一时失言,阴阳怪气地拿这件事刺激他的时候。

    “所以说,众口铄金,都说是你的不是,那就是你的不是,不会有人为你鸣冤……”

    回想起第一次见他,因为琉音烫坏了秀儿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一个人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周贵任由琉音颠倒黑白。她不服,大吵大闹,鄢霁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回想起鄢霁那时复杂无奈的笑意,杜嫣此时似乎一瞬间明白了,心底忽然觉得愧疚的发疼。事已成定局,鄢氏的无奈,鄢氏背负的骂名与洗不尽的耻辱,灭族的仇恨,几百年名门望族的声名毁于一旦……

    杜嫣忽然想起来,封朗给她提过,鄢氏宗祠里有一只酒杯。用头骨磨制的酒杯,装饰着硕大光彩的宝石。封朗说,那是鄢霁亲爷爷头骨的。联军兵败,朝廷南退之时,是他率一千残兵,弹尽粮绝之后抵御鬼戎三万刀锋,死守帝都八日,为朝廷和江北百姓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而他最终尸骨无存。那个酒杯,是鬼戎人送给朝廷、鄢氏的礼物,也是鄢霁的祖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骨。

    封朗还说,那份“礼物”拆开的瞬间,六十多岁的老人瞬间就吐血昏厥了过去,鄢霁他爹,当时的年纪与现在鄢霁差不多大,红着眼睛差一点就冲上去和那鬼戎使者拼命,最后,却被大宁皇帝呵斥,被一众卫士拖走……

    然而即便鄢家一片忠心,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之后,依旧未能善终。嫡系一脉,鄢仆射自裁,三子早已被鬼戎处以极刑,长子战死。然而皇帝朝廷依旧背弃了信义,斩尸弃市,其余嫡系诸人尽数斩首,只有鄢霁的父母,凭借其父死守帝都的军功与几位老臣的拼死维护被保了下来,被贬到了烟州莽荒之地十几年,生了鄢霜鄢霁姐弟两个……

    杜嫣眼光一闪。鄢氏,鄢霁;叛国,篡权……灭族。

    这份仇恨,如何不入骨滔天呢?

    难为鄢氏一族都是笑面虎,难为鄢霁风轻云淡地承受了这么多年。身为鄢仆射唯一的后嗣,从出生之日起背负着鄢氏的一切,难为他从未辩解,辩解无用,也不能辩解……

    杜嫣心底难受,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或许是因为愧疚吧,她错了,不应该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她掌握的秘闻那么多,哪一家的龌龊事都不少,为何偏偏选了鄢氏?她不能否认,她当初便是有心利用叛国投敌这样有目共睹的罪行,引起江南所有人的共鸣……却万万不曾想到,这份有目共睹的滔天罪名之后,是英雄,无奈悲怆的血泪;是一个家族,如此沉重的负担……

    而她,无疑是把鄢氏的即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扒开,一层层上撒盐……

    夜色深沉,透过帘子缝隙,能看见巡夜的卫兵举着火把走过。一队队卫兵的脚步声虽然杂乱但却有力,他们在为伟大的“勤王讨逆”事业贡献着力量。

    还有远处军士们围在一起取闹的声音传来,虽然是军营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却是那样的热闹。

    小小的营帐静静的,似乎与这一切都已隔绝。杜嫣需要安静,她需要悔过,需要思考。但是,她的脑子似乎已经被愧意层层包裹住,心底如铺天盖地地涌上愧疚不安和心疼。事已至此,大乱已成定局,谁也不能后退,她又能如何呢?

    忽然又是一股冷风灌进来,被刺骨的寒意一惊,杜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进来的人。

    “微微,”杭离进来,看见杜嫣自己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惊,急忙走过去,“你干什么呢?蜡烛也不点,这么冷。火盆子也不烧……衣服还穿这么薄!”

    “杭离……”杜嫣小声地唤他。她现在,也只能像杭离倾诉了。

    “怎么了?”杭离蹲下来,皱眉看着她,“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冰凉的好像没有人气一样。

    “我觉得我错了。”杜嫣看着他,声音弱的好像杭离呼吸稍重就能吹散,“妘氏的少小姐说,当年鄢氏一族从未叛国,从来没有背叛明楚。鄢氏当年一门忠烈,但是我却……”

    “嗯,我知道。”杭离把衣服搭在杜嫣身上,又蹲下来,道,“微微你记不记得,二舅舅为什么被诬陷?”

    杜嫣眼神里一瞬间出现了迷茫,半晌,反问道:“不是太子党与二皇子党、三皇子党的争斗么?”

    “不是。”杭离摇摇头。

    “千禧党禁,打压寒门啊。”

    “也不是。”杭离一叹,轻声解释道,“是鄢家布的局。你太小,可能不记得。二十多年前,二舅舅也被卷入了那件事里。当时二舅舅初入官场不久,是许老太师的得意门生。有岭南支持,有许老太师提携,加上二舅舅学问的确好的没话说,一路春风得意。当时朝廷公布鄢骏罪行的时候,二舅舅反应最是激烈。号召了青山白石两大书院,几百位士子,还有诸多同窗同年,组织了近千人,请愿,游行,要求诛尽鄢氏余孽,以儆效尤。所以当时,闹得最凶的人里,就数二舅舅。”

    “所以……”杜嫣一惊。

    “是的,鄢家在报复。”杭离点点头,握住杜嫣冰凉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把温暖给她,不去恐惧起那些阴暗的过往,“后来二舅舅回岭南祭祖的时候,隐约向大舅他们提起过。二舅说,他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不谙世事,被人利用了尚自不知。许老太师劝他,隐讳地提点他。他却以为是许老太师顾念与鄢骏私交,徇私枉法。甚至写了一篇《自悔赋》,与许老太师断绝师徒关系。老太师退隐之后,二舅因此声望更提一层。但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几年以后,二舅舅隐约猜到了几分当年事情的真相,尤其是第二次北伐,昌和太上大长公主与平朔拒绝出兵相助,二舅便明白了其中的隐情。二舅舅很后悔,时常说,如果不是他当年年轻气盛,被人利用,不是他带头闹得太凶,也许鄢骏不至于死无全尸不得安宁,鄢氏嫡系不会被除长房一脉尽灭。”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是吗?”

    “是的,晚了。于是二舅从此消沉,专心学问,更不愿意再与世家周旋。”杭离接着道,“但是鄢氏没有放过他,鄢氏布了十几年的局,重归朝堂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二舅的血祭旗……”

    杜嫣忽然一个哆嗦。

    杭离轻轻揽住她,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他鄢氏布了十几年的局,我岭南杜氏同样布了八年的局。从接到二舅的死讯那一日起,大舅三舅他们就开始准备今日的这一切。你放心,二舅的仇,一定会报的……”

    手上身上传来热度,杜嫣却忽然觉得心更凉了,喉咙滚动一下,她怔怔地开口,“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起布的局?”这声音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我?”杭离反问。

    “对,你呢?”杜嫣盯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岭南杜氏,若是如此,那她做的一切多么可笑!她还提醒杭离不要卷进去京城的浑水,却不知他本就是布局之人!

    杭离分明从杜嫣眼底看出了不信任,一慌,急忙解释道:“傻丫头,瞎想什么!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多少。这些事情一直是大舅三舅和几位堂哥他们谋划,至于我,”杭离故作轻松地一笑,“他们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直瞒着我呢。如果不是你提点我几句,让我干了几件漂亮事儿令他们刮目相看,他们或许现在还半真半假地敷衍我呢!不过,微微你别误会,大舅他们其实是为我好。他们知道,王府里一摊子事情足够我烦心了,还要应对我父王二哥,跟他们周旋,所以这件事上,没有让我参与。”

    杜嫣点点头,随即又低下头,“明白了。”

    “微微,你放心,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有我,有岭南,有杜氏。我们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不用怕,不要想太多。”

    “嗯。”

    “相信我。”

    “……嗯。”

    ……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杜嫣微微闭上眼睛,任由杭离半揽着她。她现在的立场,她身后的四十万大军,不可能撤出檄文。也只能,慢慢将此事淡化,再淡化……

    她与他,已经彻底对立。

    鄢霁,对不起……

    一室清冷,也只有身边人的体温可以依靠。

    世事弄人,究竟是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又是谁是操盘手,谁是控局人?又是谁布了谁的局,谁搅了谁的局?起于何处?至于何时?几方纠缠,或许现在,谁也说不清。

    夜风吹起帘子,吹得,一心,苍凉……

    似乎是本来正与滚滚激流搏斗的孤舟突然驶入了平静浩瀚的港湾,杜嫣的日子一下子轻松安适了起来。当然所谓的轻松安适,也是相对的。

    但是不论如何,杜嫣再也不是夹缝里求生存了是真的。

    来自岭南的武器、装备、粮草,源源不断地越过长阴山脉送入杜嫣的大营。“商人”,嗯,对,只是商人,良民,做正经买卖的商人!虽然这些商人有些多;虽然这些商人的货物很神秘;虽然这些商人每次运完货之后的马匹都不见了;虽然很多时候不光是货物和马匹,人也一起没回来;虽然如今兵荒马乱的好多商人躲还来不及……但是,虽然的一切都是虽然,但是的一切还是但是,无论什么也不能改变他们是商人的既定事实!

    官府为什么不管?

    不知道吗,第五军一路南下,官府现在哪有时间管这些!

    义军的装备悄然间分批升级,甚至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军官教官们也打包一同奉送。不接受?青龙王说,行,你们腰杆子硬了,那这些兵器也应该不需要了……

    于是岭南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堂而皇之地被迎接进入了六大军团——无论受不受欢迎,青龙王说,必须得欢迎……

    六路大军朝着六个方向轰轰烈烈地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势如破竹。各地中小规模的起义接连不断,好像一个火星子瞬间点爆火药桶,爆发出无数火星继而点爆整个江南大地,此起彼伏!一道道求援告急的文书雪球一般滚向京城,好像各地的地方官员集体叛变,配合叛军,阴谋用奏折文书把鄢家人活活砸死累死一样!

    但是义军的风向却好像悄然间发生了变化。淡化,淡化,义军在不断淡化檄文带来的影响。均田免粮、人人平等、剪除贪吏的口号再一次被喊了出来。然而有心人会发现,虽然喊的口号似乎降了档次,恢复暴露了农民暴动的本质,但是军队的势力、素质、装备、建制,无一不是向着更高级的职业化军队发展,其中以第一军为最!……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最有说服力的是青龙叛军第二先锋营与天朝天策军精锐的第一场交锋,双方均是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居然以平局收场!登时让主帅金晟唰地铁青了脸色,一怒之下,阵前斩了灰头土脸逃回来的前锋。

    不同于天策军里肃杀低沉的气氛,青龙军的中军大营里一片热闹。

    “这一仗打的不错。”迎上归营的杜嫣,杭离毫不吝惜他的赞美。

    “但是呢?”杜嫣跳下马背,把战马交给亲兵,拍拍手上的尘土,眉毛一挑反问,她已经习惯了杭离这种说话方式。

    杭离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和杜嫣并行着往大帐里走,“是真不错。金家天策军的战斗力是除了平江防军外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今天虽然只是小规模试探性的交锋,却是两军精锐的第一场比试,直接决定了今后的士气。这一仗,必定已经狠狠挫败了朝廷军队的锐气。”

    “话虽如此,可这次领军的是金晟,那可是个越挫越勇的人物。”杜嫣不敢十分乐观。

    “任凭他再勇,朝廷军队的潜力已经耗尽。你的军队却还保留着底牌,假以时日,必定能训练出一支一流的大军!”

    杜嫣挑起门帘走进营帐,放下门帘,一瞬间恢复了少女的声音和神态。眼睛一弯跳着转身,“好啊,那杭教官有什么奖励?”

    看着瞬间变脸的姑娘,杭离忽然有种天底下人全瞎了眼的感觉。这样秀丽的姑娘,怎么可能被当成男人?

    “奖励就是,下午我继续教你骑射。”杭离笑着,毫不犹豫答道。

    “啊?”杜嫣明媚的笑脸又瞬间垮下,揉着胳膊抱怨,“我还以为你能说给我放一天假呢,好疼!”

    “还疼?”

    “嗯!”杜嫣忙不迭连连点头,“疼的抬不起来了!今天令旗,我都是咬着牙挥的!”

    “揉开就好了。”

    话音未落登时响起了杜嫣的惨呼:“啊!你轻点儿!”

    杭离微微皱眉,手上略微放轻了力度,“微微,你体质是有多差?”如果不是隔着棉衣,他一只手都能环住她胳膊,怎么这么瘦?

    “杭离,”杜嫣正色道,“你别忘了,我到底是女子,体力力量上跟你们男人到底有差距!你不能拿你训练士兵的那一套标准来要求我!……啊,疼!”

    “我已经比捏面条还轻了!不是我对你严,既然要做一军主帅,骑射、刀枪,不说十八般武艺具通,也要有一两门拿的出手的……”

    “有啊,情报分析!”

    “那是参谋的任务。”

    “套取情报!”

    “那是细作的任务。”

    “那骑射还是骑兵弓箭兵的任务呢,刀枪还有步兵,冲锋有前锋……啊!”

    “你自己再活动活动。”杭离松开手,抱臂打量着杜嫣,“微微,我现在很怀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杜嫣嘴角一撇,得意地笑道:“你别小看我,来硬的不行,不代表取巧偷袭我不会。不信你试试?”

    “知道你身骨轻灵柔软。”杭离想起来第一次他试她武艺的时候:

    “你惯用哪种兵器?”

    “轻便的。”

    “习惯哪种招数?”

    “偷袭。”

    “偷袭?”

    “呃……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把我当成你战场上的敌人,攻击我。”

    ……

    杭离发誓,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对手。身体柔软灵活的好似泥鳅,果然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微微啊,”想到这里,杭离似乎有些发愁,“你是一军主帅……”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一军主帅,要威震三军,不能总用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鄢霁教她是为了让她防身,现在看来,的确不适合冲锋陷阵。

    “你底子不错,但是力量还是不足,需要加多训练。”

    杜嫣的表情很哀怨,“所以你就把我往死里整?”

    “我冤枉!”杭离大呼,“去比比你的亲卫营、先锋营,你的训练量已经减半了!”

    杜嫣想起来葛白他们哭天喊地地抱怨教官们手段凶残冷酷无情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

    杭离也笑了,好像灿烂的阳光照亮清泉,“疼也只是这几天,叫妘氏的两位小姐给你配些草药敷一敷,散的更快。”

    杜嫣一听却是连连摇头,“不了,你没发现我现在一直躲着云诗那姑娘么?”

    “怎么了?”

    “她说我气色不好,整天嚷嚷着给我拿脉,我敢让她碰吗?”

    “你气色确实不好,应该找大夫看看。”

    杜嫣拿眼睛瞪着他,“大夫是可以通过脉象看出来男女的!”

    “这倒是,可惜我不会医术……”杭离略一沉思,“这样吧,再到下一个府州的时候,我陪你找家医馆去看看。”

    “不用,没什么大事。”杜嫣无所谓地摇摇头,走到书案前整理一份份报上来的文书,“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如今你来替我分担诸事,我趁着歇一歇,过段时间就好了。”

    “以前,”杜嫣想起来在红袖楼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这样的,连着几天不合眼,连走路都要小跑着赶时间,都习惯了。”除了发困,只想结束了蒙头大睡几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怎么总是有筋疲力尽的感觉呢?

    “这样怎么可以,你是女孩子,身体怎么能这样不爱惜!”杭离皱眉道。

    “不是没办法的事儿么!”杜嫣无奈地耸肩道。

    杭离揽上杜嫣肩膀,靠近她耳边低声叮嘱道:“按时休息,处理不完的事情交给我。记得,万事有我给你担着呢。”

    杜嫣脸色一红,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以前在红袖楼里万事有鄢霁兜着的感觉,却又好像有所不同。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依靠,心里真的很踏实……

    “嗯,我明白。”杜嫣红着脸轻声应道。

    “不仅要明白,还得记住!”杭离松开杜嫣,又强调一遍。说完,他把沙盘一推,道,“行了,再来说说你今天的指挥吧。”

    “看,我就说,‘但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杜嫣嘴角一撇,挑眉笑道。

    “微微,你今日指挥的的确很出色,进步很大。但是……”

    “但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嘛!”杜嫣眼睛一弯,“开玩笑呢,说吧。”

    “别说我又挫伤你的自信。”杭离把丑话说在前头。

    “但是你上次真的很挫伤我!”杜嫣抱怨道。习惯了鄢霁委婉的说话方式,杜嫣觉得,杭离说话,唉!打击人啊。

    “微微,知道么,你要是我的兵,在岭南……”杭离盯着杜嫣,半晌幽幽地开口。

    杜嫣眼睛一眯,笑得温柔灿烂,“在岭南怎么样?嗯?”语气却毫不客气地透着威胁之意。

    “咳。”杭离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没什么,在岭南我也把你供起来!”

    杜嫣轻哼一声,算是揭过。下面开始正事,杜嫣支着头,检讨:

    “我觉得左翼还是出的早了些,如果能等到天策第四队进了攻击范围,后面承担的压力会小很多。”

    “对。这个时机的把握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天策第四队的校尉犯了糊涂,只要他及时变阵,不会被你包饺子。”杭离一划,“而且换我为主帅,我就从这里攻击,你的阵型会被全部打散。”

    杜嫣对着沙盘沉思半晌,斟酌道:“那我只能调右翼回援……”

    “不!”杭离打断,声音若铁,坚决道,“你该抓住这个机会,直袭中军!”

    “啊!”杜嫣瞬间瞪大眼睛,“那岂非舍弃了……”

    “对,舍弃这里千人,斩天策主将!必能大挫天策士气,很值得。”

    ------题外话------

    妘雅宣誓的誓词是《希波克拉底誓词》,现代译本。本来想用中国医学生的那个,但是觉得这个更能体现人道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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