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府衙里空空荡荡,除了地上的碎瓷、断木和撕裂的字画,几乎空无一物。

    杜嫣低头拿脚踢开挡路的一截椅子腿,“你说你们知府两天前就跑了?”

    “是,是,是啊,大将军。”被葛白架着的小花匠吓得两股战战,“小的是好人,没杀过鸡没偷过牛,小的家里······”

    “少废话,书房在哪儿,带路!”

    ······

    府衙暂时成为了义军的临时行辕。明楚历1008年十月初八,六路义军头领于辉州府汇合。同时,由沈赐、大刀全权负责的义军全面整编工作也如火如荼地进行。

    杜嫣自封青龙王,总领义军;

    铁匠受封白虎王,负责大军一切铠甲兵器打造;

    大刀受封玄武王,负责义军整编及占属地区生产、征兵、训练等诸多事宜;

    沈赐受封朱雀王,统领前线作战事宜。

    原沈赐、二斧、姜铁匠三人麾下三万义军归杜嫣直接节制,称第一军,亦作青龙军;

    赵涣、阮二两军并为一军,号为第二军,两人分为正副将军;

    大刀麾下一万大军归于马老三,号为第三军;

    晋慈、文浦二军并为一军,号为第四军。

    军队的整编、招募,军纪军法的制定、传达,各项事务信息的登记、统计······虽然有沈赐大刀两人坐镇,几千个文书、会计跑前跑后,依旧人人忙的脚不沾地。

    军队整编的事情杜嫣彻底放手,但坐在府衙里的她也忙的团团转。

    一个个临时文书抱着一摞摞资料批条跑进跑出,还有四五个在一旁飞速记录:

    “找到原先知府的幕僚了?很好,等会儿带过来。”

    “不许欺压百姓同胞,对于恶霸豪强,准抢准打不准杀。开城门,连带家眷轰出去。”

    “尽快把几个粮仓的储备统计出来,明天中午开仓放粮。”

    “让算盘马上统计田亩,交给大刀,着手分田。秘书处现在就去拟出通告,和招兵的通告一起贴出去。”

    “优待读书人,不得欺辱劫掠。告诉秘书处筛出来一批有才学的文人录用。这个事情,先交给吕卫他媳妇儿初审,过了初审找沈赐复审,最后报给我。”

    ······

    条事务处理下来,杜嫣说的口干舌燥。抄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把嘴一抹停顿一下,“去找一个姓杭的人出来。不,多找几个。”

    富户们拖家带口四散奔逃,瞬间轰动了临近十几个州府。十万义军被描述成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的恶魔,随着富户们的讲述,被平南西路的宣抚使、节度使等人死死瞒住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引起一阵慌乱。

    而此时,明楚历1008年十月初十,奏报平南西路突发暴乱的折子才刚刚抵达京城。方家、金家、鄢家等多方势力先后收到密报,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掂量了几分。

    此时,由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四方组织的调查团刚刚抵达柏渠府,现场没来得及去就受到了柏渠府知府大人热情周到的款待。

    此时,平南西路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防御使接到节度使的调军命令,叹息一声吩咐参将们准备点兵平乱:

    “诶,回来。”装饰华丽的防御使府邸内,胡子花白、逗弄着金刚鹦鹉的的小老头叫住文书,慢悠悠的声音有点沙哑 ,“记住,把岭南那个小祖宗摘出去。”

    此时,妘氏的姐妹二人加上一个小不点儿,带着暗中保护的三百冰卫,慢条斯理地打马西进——

    妘家的小姑奶奶们一向生活在象牙塔里,必须放出来找点儿刺激!

    ······分割线······

    明楚历1008年,十月十三。

    义军整编完成,新扩招兵力两万余人,与义军一道,暂且留守辉州府训练。

    在杜嫣软硬兼施的一系列手段及沈赐大刀等人协助之下,占属地的局势得以极快地稳定下来。几个违令闹事的人被以雷霆手段处决之后,再无人敢触犯黄线。

    接着开仓放粮,均田免粮等政策迅速传开。于是很快,义军得到了广大百姓的拥护,附近州县无数百姓纷纷响应,义军人数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分割线······

    此时,辉州府,议事堂。

    “京城从收到消息到吵吵闹闹最终确定兵力统帅最最少需要四天多不过六天。”

    “从点兵到到达这里,急行军的话只要十天。”

    “不可能!十几天我打不出来三万把战刀!”

    “大不了拿着锄头干仗!还怕了他们!”

    “问题是咱们的人与人家正规军素质差得多!正规军只要一个千人冲锋便能把咱们几万人队形彻底打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打不打啦!干脆大家散伙回家娶老婆得了!”

    “你说散伙就散伙?······”

    “那你说怎么办!”

    “滚犊子!老子······”

    ······

    几个大汉乱哄哄吵作一团。秋日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射进来,照在屋子里,在黄木的长桌、乱糟糟堆着的账簿文书、杂七杂八的东西上打上明明暗暗的光影。阳光里细小的浮尘似乎也随着高高低低的争论吵骂声忽快忽慢地飘动,天快黑了。

    杜嫣坐在长桌首端,身后挂着前知府大人留下的旭日东升图,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一干将领恨不得掀了屋顶的争吵。

    “诸位,”杜嫣敲敲桌面,“召集大家是来议事的,不是来吵架。一个时辰了,议出结果了么?”

    “没有结果就听我说。”杜嫣一扫突然一静的诸人,对沈赐道,“帮我把地图展开。”

    一副就近搜出来的地图被两人拉开,铺展在长桌上。

    “刚才已经说过了,最少十四天,朝廷的军队会赶到。也就是说,排除丹阳府驻军,我们还有十四天的时间。沈赐,以目前的情况,十四天,你能攻下多少个城池?”

    沈赐盯着地图沉思片刻,“九个。”他皱着眉道,“从这里到宝旷州,四万人足够。”

    “大刀你呢?”

    “六个。两万人,多了不需要。”

    杜嫣点点头,又看向晋慈,“你也在军营里混过,你呢?”

    晋慈的眼光在沈赐大刀脸上溜过,“七个,如果不遇上正规军。”

    杜嫣眉毛微微一挑,目光从地图上滑过,“那么诸位觉得,要把咱们义军训练成能与正规军抗衡的军队,需要多久?”

    “这要看是哪里的正规军,”沈赐一哂,“如果是常年驻扎在平江防线的神策天策二军,至少三年。若是禁卫军央中军这样普通地方守备军,小半年。若是京城央中军里那些挂职的酒囊饭袋,十天足以。”

    这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杜嫣也笑了,摇头叹息道:“可惜那帮大爷们金贵的很,跟咱们这样的泥巴人打仗,实在是有失他们酒囊饭袋的身份啊。”

    又是一阵大笑,似乎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行了,说正经的。”杜嫣摆摆手站起来,“鬼戎号室部、安车骨部对南宁虎视眈眈,年前还动过几次手,所以平江防线的驻军一时半会儿不会动。现在最有可能派来的是驻京的神策军,丹阳府驻军、柏渠府驻军,如果再扩大些,兴许涴州府驻军也会调来。这样的话,兵力该在五万到八万之间。”

    “为什么天策军不会动?”

    杜嫣看着沈赐,意味深长地一笑,拿起一叠邸报递过去,“看看这个,天策已经姓金了。拿在手里的筹码,哪有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的道理?”

    沈赐略有所悟,结果邸报却不翻看,继续道:“丹阳府驻军会出动,毫无疑问。按照惯例约在三分之二,两万人。柏渠府也会动半数左右。神策军除了发兵,该会空降一位都指挥使,统帅大军。至于涴州府驻军,除非咱们打到凌安路,不会动。”

    “我记得按照惯例,突发大规模恶劣暴力事件,节度使有权调动本路一切驻军吧?”

    “正是。”沈赐点头道,“丹阳府驻军应该已经开始点兵了。”

    “很好,看来对付神策军之前,咱们得先会一会央中军。”杜嫣呼出一口气,手指重重一点,“兄弟们,时间不多了。只有义军越庞大,地盘越广大,咱们才越有胜算!说到底,就是两个词,攻城掠地,招兵买马!没时间练兵,就要在实战里练出来铁打的军队!”

    杜嫣说着手指在地图上一划,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从丹阳府到辉州府,只有八天的路程。务必在八天里打出咱们义军的威名,打出咱们的气势!还要让咱们义军的名声传出来,让整个平南西路都知道,有人已经起义了,有人开始反抗了!让丹阳府驻军迎战之前也要掂量一番,让千百同胞加入咱们,一同反抗苛税暴政,贪官污吏!”

    “所以咱们现在,”杜嫣手指点着“辉州府”,声音微沉,“兵分三路,一路推进。我带领第一军,从中路进发;朱雀王沈赐,统领第四军及两万新兵,从左路进发;第二军、第三军右路进发,六天之后,”杜嫣手指划出三条线,最终交汇于一个标着“翠林县”的地方,重重一点,“在这里汇合,迎战央中军。”

    “中路攻下两州七县,左路攻下一府二州六县,右路负责三州九县。城池攻下之后稍作休整,继续进发,余下的事情交给玄武王。大刀,你和吕卫算盘,一定要做好占属地安置工作,重建临时官府机构,招募训练新兵。大后方的稳定,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定不辱命!”大刀沉稳可靠的面孔上无声地说着一种信任。

    杜嫣微笑一下,转头又问,“这么安排,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我有!”赵涣上前一步,“右路军,第二军与第三军合作一路,两个正将军,到底谁听谁的?”

    明楚历1008年,十月十八。

    一片泛黄的梧桐叶顺着清凉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书房,悠悠然地落在了书案上。

    鄢霁批复着文书的手一顿,目光一凝,伸手捻起梧桐叶。叶子上似乎还带了树冠的气味,秋天到了呢。

    外面隐隐约约飘来热闹的送嫁的喧嚣声,鄢霁把目光移向窗外,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昏时分,夕阳正好。

    韩澹抱着高高的一摞密报信函走来,正见鄢霁对着窗户发愣,出声唤道:“少爷,少爷?”

    “嗯?”鄢霁回神,见是韩澹,微微放松了一下,“什么事?”

    韩澹把密报信函放下,道:“今日岭南大王子娶亲,少爷怎么不去?”

    “没什么,不想去,总觉得最近心神不宁的。”鄢霁轻叹一声,看向书案上又多出来的一摞文书,微微蹙眉,“怎么这么多?”

    韩澹苦笑一声,无奈地回道:“少爷,一直这么多啊。以前有封朗和杜姑娘一起处理,现在封朗去了广南,杜姑娘······咳,”韩澹迅速改口,“紧要关头,属下不敢自己处理。”

    鄢霁看他一眼没说话,拿起一封密报开始批阅。

    “少爷,不想去就不去,这可不像您呀!”韩澹整理着批复完的公文,随口道。公文被鄢霁放的很整齐,也没什么好整理的。

    “无碍。我初调任金甲禁卫军统领,事务繁杂,无暇顾及也正常。让罗乃替我把贺礼送去就行了。”鄢霁头也不抬,刷刷落笔,拿过下一本,“宫里怎么样了?”

    “人手已经替换的差不多了,金甲禁卫已在掌控之中,随时可以动手。”

    鄢霁点点头,“传话给大姐,暂且多忍耐几······”

    鄢霁忽然一顿,目光停留在一份平南西路来的密报上,眉头缓缓皱起。

    “怎么了?”韩澹不明所以。

    “开往平南西路平乱的神策军开拔了吗?”

    “开拔了,”韩澹说着从高高的一摞密报最底下抽出几封,翻了几下挑出一张纸呈上,“今早出发的,两万人,统帅是定国公,监军是方家的人······”

    鄢霁一叹,放下密报,“只怕要败了。”

    韩澹一惊,“为何?”

    “咱们小瞧了这批叛逆了,”鄢霁放下密报揉揉眉心,“首战大捷却不乘胜追击,反而收束编整军队,短短几天便形成一套与正规军无二的编制军纪。只这一点便足以说明,这绝对不是一支混乱无序的暴民。最起码,至少有一个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主事之人。何况这十万苦役如何翻越琉璃山脉至今未明,如果是巧合还好,如果是有意为之,其中曲折,可要斟酌了。”

    “少爷的意思是,背后有人运作?”

    “不大可能,”鄢霁摇摇头否定,“发动大规模叛乱,对谁也没好处。暴露了就是犯众怒的重罪,得不偿失。”

    “也许是我想多了,不是以前杜嫣也总说我疑神疑鬼的么。”鄢霁声音一轻,又道,“十万人里,有几个军队出身的人也正常。苦役们常年呆在琉璃山,无意发现那条隧道也不是不可能,再看看吧。”

    “那可需增兵?”

    “不必,让这群乱民先发展起来,届时牵制住神策军、地方军也好,倒省了咱们的力气。”鄢霁的目光停留在“均田免粮”几个字上,轻笑一声,“暴民叛乱到底是暴民叛乱,来得快去得快,终究动摇不了根基,盯紧了就行。”

    明楚历1008年,十月二十一。

    翠林县地处平南西路腹心之处。攻下翠林县,便意味着义军,攻占了平南西路一半的土地城池。

    当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讨逆大军的两千先遣军在城外的田野里与三千开路义军不期而遇时,端坐在战马上、队形严整的中央军与扛着锄头镰刀大棒木棍的义军顿时大眼瞪小眼地呆愣了半刻钟。

    “哎呦,妈吔!”

    “官军来啦!”

    “救命呀!”

    “杀人啦!”

    ······

    五千义军顿时惊叫着,推推搡搡,四散奔逃。一名校尉嘶喊着收拢军队,然而丝毫无济于事。

    “列队!冲锋!”

    央中军校尉举起战刀大声下令,号手吹起响亮的冲锋号角。两千匹健硕的战马扬蹄,铿锵的铁蹄声震动着大地,令人热血沸腾。

    “冲啊!”

    “剿灭反贼!”

    逼近,逼近!

    毫无悬念的胜利就在眼前!

    央中军将士们扬起战刀,似乎叛贼们飞溅的鲜血即将温热他们的刀锋,巨大的军功唾手可得!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褐黄色的土地里陡然钻出三条小臂粗的绊马索,飞驰的央中军骑兵已是收势不及。一排一排像是被狂风摧折的稻杆一样倒下。前排绊倒的骑兵又阻了后排的路,一时间踩踏不断。

    “冲啊!”

    两旁的小树林里蓦地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喊杀声。二斧当先挥着斧头冲出来,紧接着五千义军潮水一般,不断从小树林中涌出······

    战局,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崔县令,辛苦了。”

    杜嫣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微笑着向翠林县县令颔首。

    葛白站在翠林县令身后,收起抵在他腰间的匕首,憨憨一笑,“崔大人,不好意思,得罪了。”

    崔县令苦着脸干巴巴地赔笑,“不辛苦,不辛苦;不得罪,不得罪。”

    ······

    后世的史书上,对于元武帝杜嫣的发家史,尤其是青衣军的前身——青龙军,初期的发展史记载的十分模糊。大部分皆是用“某某月某某日,攻(下、连下)某某县(州、府)”一类的语言一笔带过。这给日后的史学家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不得不翻遍稗官野史、寻遍地方地志来寻找出一缕缕蛛丝马迹,还原探寻当年的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

    于是经过某些史学家们常年的不懈努力,随着真相抽丝剥茧地一层层展开,人们似乎明白了正史为何如此含糊其辞。因为,记载得太明白,有损元武女帝英明伟大正直无私的形象哇!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义军艰难发展的初期,日后英明伟大正直无私的元武女帝,也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

    于是当时与杜嫣交战的央中军与神策军,对义军的态度也是逐渐转变的。从最初的轻蔑,到之后的慎重,再到后来气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甚至当时的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副防御使牙痒痒地放出话来:“你个杜微!你要是个男人有种就实实在在跟老子打一场!偷袭游击算什么本事!”

    杜嫣很淡然平静地传书回答了他,“抱歉,如果贵军能把你们的装备粮草分我们一半,本帅乐意奉陪。”

    开玩笑!她脑袋进水了,拿着鸡蛋碰石头!她就拿着女人的本事打了,怎么地!

    在十一月的寒风吹起之前,青龙军对央中军首战告捷,三路义军会师翠林县,与随后赶到的神策军及央中禁卫二军展开对峙。

    大刀不负厚望,将后方巩固得扎实,源源不断地为前线输送着兵源与粮草。截止朝廷增援的军队赶到之前,十万苦役已经翻了一番。

    而义军起义的消息也随着流窜的富户传遍平南西路,甚至在临近路府也相继流传开来。一时间数不尽的破产农民纷纷起义响应,烽火,以平南西路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

    朝廷紧急拨派十万驻京神策军开往平南西路平叛,调动四万神策军,分别开往平南东路、凌安路,协助地方中禁二军,全力扑灭叛乱。

    某些鼻子灵的人会发现,被派出去平乱的神策军,将领名单安排的分外巧妙。呼!要变天了!

    明楚历1008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在义军完全攻占了平南西路,三路大军朝着三个方向进发的时候,杜嫣在中路军大营与诸位将军研究作战方案时,她终于接到了斥候拼死送来的神策军增援大军将领的名单。杜嫣足足盯了那一张薄薄的纸片一刻钟,在诸位将军都以为她吓傻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哈哈大笑:

    “传书沈赐!”

    “广发檄文!”

    这是后世公认的世上十大最具戏剧性现实之一,更为多少人带来了无限的遐想与话题。更令后世的诸多史学家们研究论证了一辈子想要弄出个先后所以然来。

    甚至于某些大宁朝主义者,以此来论证明楚早在宁朝就诞生了电报、电话之类的即时传输设备。

    更有相信“心理感应”的人,认为这是元武帝与康文帝“心有灵犀”的表现。

    ······

    但是无论后世如何yy,如何争论,现在还是现在。

    启城的燕子已经尽数南飞,迁到了终年温暖的广南大地。广南的老人都说,似乎今年的燕子,也比往年来的早些。

    即将被重兵包围的三十万义军,将迎来一场,最大规模的转型。

    明里,是战场厮杀血肉飞溅;

    暗中,是阴谋阳谋你来我往。

    权斗兵谋,就此,彻底拉开序幕。

    明楚历1008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丑时。

    黑夜笼罩着雄伟华贵的皇宫,大殿内外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个个都屏息点着步子,生怕一个脚步落重,招来杀身的大祸。

    紫宸殿外,金甲禁卫军挎着钢刀来回巡逻。除了气氛紧张一点,似乎没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但是有心人会发现,金甲禁卫军里,多了不少新面孔。

    寅时。

    皇宫偏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几个太监探身而出,行色匆匆地向着几个机要大臣的府邸走去。

    两刻钟后,枢密院知院事鄢大人、枢密院副使金大人、光禄大夫何大人三人先后进宫;

    尚书右仆射薛大人乘坐的肩舆在宫门外突然折断,年迈的薛大人这一跤跌得不轻,又被抬回了府中;

    尚书左仆射方大人夜里受了风寒,今早病得下不来床了。

    除了平静的肃杀的气氛和五位机要重臣十分默契的缺勤,这个早朝看起来是十分正常的。当然,排除这个早朝本身的不正常——皇帝中风近两个月了,虽说前一阵子略有好转,但是也不至于说临朝就临朝吧。除非······

    都是人精,大殿上屏息夔立的大臣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都隐隐有了猜测。

    随着太监的唱和与皇后、太子和三位重臣的出现,答案一瞬间清晰明了了起来。

    太监特有的声音拉长了回荡在大殿内外,众人山呼万岁的声音浪潮一般漫涌在宫墙内外。

    皇帝病重,禅位于太子。鄢太后监国。擢升鄢枢密使任平章军国事,辅政。

    南宁迎来了它的第四位主人,大宁迎来了它的第五十六位帝王——尽管,这还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

    也有人有疑问,也有人不满,也有人质疑太子即位与鄢氏掌权的合法性。但是一切都不再重要,神策军已几乎被完全调离京城,天策十五万大军,尽在金家掌控之中。而京城的禁卫军,包括金甲禁卫军,已经全部被鄢家安插满了人手。至于号称酒囊饭袋集中营的央中军,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

    在迅速处理了几个刺头之后,乱哄哄的朝堂终于再次平静了下来。

    同样在明楚历1008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初冬的寒风刮遍明楚大地,平南东西二路、凌安路西大半土地尽数落于义军之手。

    这天,朝堂上一封禅位诏书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正与十万神策军对峙的青龙军却突然高挂免战牌。一架架投石机上阵,大捆大捆的纸片如同暴雨倾盆而下,纷纷砸进神策军营地——

    “伪临朝鄢氏者。昔承兴业帝后之拔擢,始起白户;又沐锦绣皇母之荐举,遂立紫阁。然未效妘氏之忠义,竟仿林族之佞奸!一次北伐,叛国投敌,天朝将兵伏尸成山;千禧党禁,排异用亲,寒门士子洒泪弥海。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先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胡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山轧皇孙,知大幽之祚将尽。海曦帝后,识前宁之庭遽衰!

    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

    敬业皇宁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妘父之兴悲,良有以也;穆公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下连两南,上尽平江;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 江浦黄旗, 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茅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檄文一出,天下哗然!

    杜嫣又列数鄢氏自第一次北伐起:

    鄢骏叛国投敌,以致南宁一次北伐大业功亏一篑;

    构陷太子谋反,以致原太子太傅杜温德满门尽灭;

    发动千禧党禁,以致天下士子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打压清流元老,以致五位清流砥柱或退或死或贬;

    操纵科举舞弊,以致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付之东流;

    重霄贪墨灭口,以致八万劳工苦役皆惨死琉璃山;

    外戚弄权干政,以致帝上落入奸臣之控大宁倾颓;

    ······

    统共十四条罪状,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每一桩罪责全都列述的十分详细,甚至于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处与某人密谋何事都写得清清楚楚,煞有介事!不由得人不信!

    杜嫣打出“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奉宁贞帝堂兄六代孙杭亭为忠王,摇身一变,瞬间由农民起义的“反贼”变为勤王讨逆的正义之师!

    成千上万份檄文贴遍占属地的大街小巷,甚至于尚在南宁统制范围内的地方,包括京城,紧接皇帝禅位于太子的圣旨传开之后,一夜之间贴满了讨佞檄文!

    杜嫣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筹备的政斗攻心之战,等的便是鄢家拥立新帝的这一天!

    走一步,看三步。这是杜嫣在鄢霁身边养成的最重要的习惯之一。

    于是后世对鄢家与青龙军的这一场博弈的定性,争论不休。

    如果檄文发在“禅位”之后,就是“勤王”;发在“禅位”之前,就是“造反”。但是问题是,杜嫣对鄢家和朝廷的行事作风太过熟悉,檄文与圣旨几乎同一时间发出,难分先后!

    平反的神策军也被从天而降的檄文砸得头蒙。该是被征讨的反贼一瞬间成为了勤王之师。打,还是不打?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定性,确实很麻烦。

    杜嫣的态度很友好,很宽和。在神策军的军官们或是忙着安抚军心,或是忙着商议争论的时候,杜嫣率先派出了由吕卫带队的使者,转达了义军的态度:

    “我杜微不是起兵造反,而是勤王!诸位将军若是不信,大可稍等几日,京城自会有消息传来。都是大宁的子孙,自当卫我大宁王朝。诸位忠义勇士,莫为奸臣所用,做了叛臣的走狗!我杜微,愿与诸位同仁一道,顺宇内之推心,共诸奸佞小臣!”

    呵呵,说的实在是好听。

    之后杜嫣主动退兵三十里以示诚意。如此一来,令一些本就对京城连环事变心有疑虑的南派将领、安国公府、平王府旧部,纷纷动了心思。但是神策军里也有不少鄢家金家的钉子,于是一时间神策军内部产生了巨大分歧,两方人马意见相左,壁垒分明。

    南宁的军队到底是南宁的。军人的血性与肝胆,一定程度上令他们不像一些文人那样随风飘倒。他们不会像文人那样钻研政治,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懂政治,更不代表对改朝换代这样的事情可以无动于衷。于是十万神策军,尚未与青龙军交锋,便已被动摇了军心。

    杜嫣如她所言,四路大军的作战任务全面暂停,给神策军足够的等消息的时间。或者说,她是在借故拖延时间。

    大刀等人抓紧占属地安置整顿工作。前段时间扩张的太迅速,有些地方照顾不到,险些后院起火;

    姜铁匠负责打造的兵器一批批出炉;

    三十万义军开始了正规的军事训练,实战经验已有,但协调作战,列阵排兵,包括骑兵、斥候、弓箭手都需要统一训练;

    而从各地纷纷投奔而来的义军的收编事务也颇为繁重。虽然这些义军少则几十人,多不过千人,加在一起,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占属地的招兵工作从未停止。义军的规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于是截止十二月初,神策军接到京城政变的消息时,杜嫣手中的兵马,加上收编的义军,已达四十万之众。

    大多数新兵被独立编队,号作第五军,沈赐挂帅。原第四军由副将文浦接管。

    而在神策军接到京城消息的前两天,杜嫣向神策军派出了第三批信使——朱雀王沈赐亲自上阵游说。

    沈赐临行前,杜嫣与他进行了一场秘密的谈话。

    “神策军行军总管、各将、校尉的名单你看了么?”中军大帐,杜嫣将沈赐单独留下问道。

    “看了。”

    “有不少老熟人吧?”杜嫣微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沈赐了然,两人眼底闪过心照不宣的意味,“是啊,熟人着实不少啊。”

    “所以,既是故交,应该叙叙旧的。”

    “末将正有此意。”

    杜嫣点点头,“还要提醒你的老朋友一下,”杜嫣说着拿出名单,炭笔哗啦啦圈出十几个名字,接着道,“这些都是鄢家和金家的人,要多加小心。”

    “末将明白。”

    明楚历1008年,十二月十日。

    本该“平叛”的十万神策军,在与青龙军对峙了将近一个月后,一仗未打,竟然首先对自己人拔出了军刀!

    十二月十日,神策军半数中层军官阵前集体哗变,反叛军官打出与青龙军一样的“清君侧,诛佞臣”的口号,大呼着“试问今日之宇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带头的军官率领部下,一路策马打进中军大营。斩定国公于辕门之前,高喊着“不为叛国奸佞之走狗”,砍下定国公的头颅插在旗杆之上!

    一场早有预谋的哗变,鄢金两家安插在神策军中的十几个高级中级军官居然半丝风声也未曾收到。还是在哗变开始之后,低级军官和底层兵士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已经晚了。

    十万神策军,于内讧之中死伤一万有余。剩下的八万神策军,三万狼狈撤退,五万投靠义军。

    杜嫣给了他们极高的礼遇。五万大军保留神策军建制番号,独立于四路大军之外,成为义军里人数最少,作战能力最强的第五路大军。

    当年中山王林曦不战而胜,未费一兵一卒攻占帝都的奇迹,再次上演!

    至此,义军初具规模。

    十二月十五日,中军大帐。杜嫣口述,吕卫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万多字的请愿书,第一条要求:不灭鄢氏,誓不罢兵!

    “这······”执笔的吕卫手一顿,抬头问道,“若是朝廷真的交出了鄢氏,咱们真的罢兵么?”

    杜嫣一默,片刻缓声道,“不会!朝廷已是鄢家的,鄢家不会把自己交出来。”

    少爷呀,不好意思,为了拖延时间,只有让你先头疼一阵子了。

    明楚历1008年,十二月初八。

    此时,杜嫣正忙着巩固大后方,忙着研究神策军校尉之上人员名单,忙着调出脑子里一切储存的信息,推演每个敌军将领背后的势力;

    此时,神策军两派泾渭分明,中军大帐里整日争论不休,定国公等或是投靠或是有意投靠鄢家金家的人,纷纷派出一批批密使回京探听消息;而沈曲鸣的“故交”们,悄然谋划着一场被后世深深铭记的哗变;

    此时,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妘氏姐妹俩,停在一份糊在墙上、被撕掉一半的檄文前:

    “啧啧,”云诗惊叹着拉长了腔调,摇头晃脑地赞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好文采啊!姐,这谁写的呀?”

    妘词的目光落在“一次北伐,叛国投敌”几个字上,摇摇头道:“不知道呢。不过,去会一会吧,咱们的历练任务,就定在这个上了。”

    ······

    此时,夜深,人寂。

    寒风吹得窗棂呼啦啦地响,屋外挂着几片未落的叶子的大树枝桠摇曳,好像随时会折断一般。

    金甲禁卫军宿卫署,冷风吹进屋内,烛光也随着一斜。

    鄢霁抬头,看见巡逻回来的金昱搓着手跑进来,跺着脚抱怨道:“变天了变天了,外面冻死了。诶,你在看什么?”

    鄢霁把手上被反复翻揉折的有些皱的几张纸递过去,微笑道:“气势如虹,文采斐然。”

    金昱顿时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摆摆手示意他不看,点头叹道:“是啊,谁想得到,那一群泥巴汉子里也出了个文曲星。哼哼。”

    看鄢霁的目光又落回纸上,顺着目光看去,正是那十四条抄家灭族的重罪。

    “哎,”金昱走近捅捅鄢霁,眉毛朝之上一挑附在鄢霁耳边悄声问道,“跟我说实话,都是你们家干的?”

    鄢霁轻嗤一声,放下纸摇摇头,“不全是,真真假假,各占半数。”

    “啊?”金昱惊呼一声,一脸不可置信地咂舌道,“我的天,我都信了呢!天哪,编的也太像了吧!”

    “所以说,小瞧了这次暴动了。”鄢霁揉揉眉头,“这下子麻烦大了。”

    “何止麻烦!”金昱有些烦躁,一把掀掉头上金黄色插红缨的头盔,“没想到黄雀后头还有张网,咱们居然也给人搭了梯子!这是谁家干的?疯了么,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杜微······”鄢霁默念这这个名字,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又是姓杜。

    ······分割线······

    在鄢霁和金昱绞尽脑汁推演对策之时,不远处的紫宸殿里灯火通明。

    “啪!”

    一声重响,白玉的小碗从龙榻上滚落,黑褐色药汁在明黄的锦被、朱红的地毯上染出大片大片的污渍。

    “滚,谷——咳——”

    半身中风瘫痪的年轻的太上皇疯狂地挥舞着能活动的左臂,重重捶着床板。他双眼暴睁,僵硬的面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狰狞的神色,对着太后鄢霜愤怒地拼尽全力吐出几个浑浊不清的字眼。

    鄢霜面色平静,不为所动。掏出绣帕低头仔细地把溅到袖子上的药汁擦干净,然后用温柔的声音慢条斯理道:“陛下这是何必?若是差宫人把药强灌下去,受罪的岂不还是您自己么?”

    灯火通明,橘黄明亮的烛光照在鄢霜明黄的凤袍上,端庄和婉,自有一股一国之母的威仪。鄢霜端庄地站着,浅浅的影子正罩在太上皇身上。

    太上皇脸色蜡黄,烛光下,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颜色。

    “你——你——”太上皇气急,他他悔!他恨!他怎么能忘了,当年出了那种事情,鄢家人怎么可能能像他们表现的这样忠正大义!

    “陛下身子不便,说不出来,就不必多说了。”鄢霜从宫人手中又接过一碗药汁,浅声劝道,“来把药喝了。”

    太上皇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鄢霜,鼻子间好像老牛一样扑哧扑哧地喷着滚烫的怒气。

    鄢霜不以为然地笑笑,握着帕子的手执起勺子,轻轻把勺底带出的一滴药汁刮进碗里,俯身贴近皇帝,温柔体贴地微笑道:“臣妾试过温度了,不烫。”

    太上皇眼底流出惊恐的神色,毒药,他知道,那是毒药,会令他的“中风”越来越重!他挥着能动的一只手臂惊惶地躲闪。

    “啪!”

    药碗再次被打落,黑褐色的药汁倾数倒在鄢霜腰侧,几路污渍顺着光滑鲜艳的布料流淌。

    鄢霜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叹息一声,惋惜道:“看来陛下不喜臣妾服侍。也罢,来人!”

    她扬声唤道,四名太监闻声步入内殿,行礼,“太后娘娘。”

    “好生服侍陛下用药,可明白?”

    “喏!”

    “呜——呜——”

    “很痛苦是不是?”鄢霜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罩了一层白霜,“何必呢?听话一些,少受多少苦呢?就像不肯说出玉玺在哪里一样,不肯喝药,最后,苦的还是自己呀······”

    ------题外话------

    杜嫣写的檄文是我参照骆宾王的《讨武氏檄》改的,其中所有典故都被我替换成了明楚的典故,如果从第一部开始写大家肯定就明白了,可惜直接跳到第五部了。解释一下哈,兴业帝后指的是妘湘晴和宁景帝,锦绣皇母是妘绮,妘氏是平朔妘氏,林族指依海林氏,这里有点历史误会,具体的第二部里再说吧。先君之爱子指废太子,胡贼指的鬼戎,宗盟因为鄢氏投过敌嘛。山轧皇孙指双月时代有山氏的事儿,大幽是宁朝之前的那个政权。海曦指同心时代依海林曦,这个帝指的是杭珹。妘父指冰月她爹,穆公是妘穆青他爷爷。两南指岭南广南,平江不说啦哈。茅室指沐太子、杭帘音受托景帝。反正,都是明楚的,都是我编的。

    最后,我把原文发在公众章吧,别被我误导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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