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不是鸩神!”

    罂粟厉声反问:“那你是谁?!”

    “我……我……”她迟疑半晌,道:“我只是一缕游魂,阴差阳错占了你的躯体。”

    “你这缕游魂从何而来?”

    九霄百般不愿承认,无奈此时只能认了:“我原叫无烟。”

    “无烟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却知道。”罂粟冷冷道。

    “……”

    罂粟说:“你是由这具鸩神原身心口的一根血羽所化。你是我创造出来的。现在的我,是鸩神的一缕离体魂魄,化成了这朵罂粟。谁占据鸩神的躯壳,就要担当起鸩神的责任。”

    ……

    为了叙事的清晰,就称这位已化作罂粟的九霄为“罂粟”,称现在的九霄为“九霄”吧。

    以羽化身,是鸩神肉身不死、永葆青春的秘密所在。每个长生的神族都有其不死的密术。比如说凤凰是靠心魄浴火重生;颛顼肉身入冰休眠百年可以恢复青春健康;鸩神的长生密术就是当旧的肉身老去或伤病时,以心口之羽幻化出新的肉身,魂魄抛弃旧躯壳进入新身体,又是一个年轻美貌的鸩神。

    鸩神控制了九霄的身体与颛顼短兵相接阵前对质时,曾说过一句“若我是假的,帮你制造了一个羽灵毒鸩无烟,谋害南方羽族凰羽的,又是谁?”……这句话九霄是记住了的,但之后全部心思都因为凰羽的事占据着,完全没有心思去分析。

    鸩神与颛顼初识于四万年前。那时的颛顼还是个青涩少年。当时北方天界上一任黑帝,也就是黄帝之长子、颛顼之父在对魔界的一次讨伐中重伤难治,面临任命新的黑帝的继位者。北方黑帝向来由天帝嫡系来担任。颛顼的父王育有三子,他们三兄弟中长兄颛顼是正妃所生,两个弟弟是侧妃所出。

    颛顼作为黄帝嫡长孙,被黄帝赞扬其出类拔萃,智慧过人,年少有为,透露出要立他为继任黑帝的意思。在不久之后的一次外出时,颛顼被身份不明者劫走失踪。他足足失踪了百年之久,黄帝都以为他已遇害了。在这百年之中,他的两名兄弟及其母妃先后暴毙,死因各有不同。黄帝暴怒下令彻查,却始终没有查明。

    百年之后,颛顼忽然又回来了,颛顼还是那个颛顼,只是行事更加沉稳缜密。他成了黄帝唯一的血脉,黄帝对其珍爱有加,最终立他为新任黑帝。

    他对百年之中的遭遇绝口不提,以“失忆”二字应付。

    那百年的秘密,只有他本人和鸩神九霄知晓。面黄帝只隐约知道是九霄救了他的嫡孙。

    一个血腥的夺位之战,掩盖在了百年的失踪迷雾之下。

    “他的父王的侧妃派人劫走了他,目的就是要他的命。恰让我碰到了,是黄帝之孙,我不能袖手旁观。救下他时他伤的很重,已是奄奄一息。他告诉我只要入冰休眠,五十年之后就能复元。我将他送往北方极寒之地,带他入冰休眠。

    我在冰窟之中陪了他五十年。

    五十年后,他苏醒复元,与我达成一个协议。

    他要我帮他暗杀那个侧妃和她的两个儿子。开出的条件是他成为黑帝之后,会与鸩族永久结盟。

    我倒不是图什么结盟。我鸩族不需要与任何一方结盟。只是陪了他五十年,照料了他五十年,他对于我成了一个特别的人。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愿意顺着他。

    从那一刻起,我就走上了一条错的路。

    我又用了五十年,无痕无迹地杀掉了一些他想杀的人。

    他回归昆仑山时,前方已是一片坦途,无碍无绊。”

    罂粟花头被搁在一本书上,以美丽慵懒的姿态,用简单的叙述着一场充满血腥和扭曲的爱的过往。

    颛顼顺利地登上了北方黑帝之位。他上任后的四万年中,每每遇到敌对者或是障碍,总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替他清除掉。他与鸩神极少会面,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他与她之间也一直保持着一种不曾挑明的微妙关系。直到三千年前,颛顼趁夜潜入瑶碧山,在罂粟花间执住了她的手。

    他已是不是四万年前的青涩少年。她脸上的笑容如罂粟在夜色中盛放。

    他们的关系一直保持在暗夜的隐藏之下。期间有过波折、争执、决裂和复合。

    却还是一直在一起,冤孽一般相爱和伤害,却不能分开。

    四百年之前,是颛顼托她寻一个极具魅力又隐含剧毒的精灵去暗杀羽族凰羽,以削弱南方天界的实力,清除他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鸩神就以真身心口的一根血色红羽,幻化出一个血鸩精灵。这种术法本是鸩神创造新的肉身用来“重生”的,红羽化成的鸩鸟精灵本应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思维洁白干净得像一张生宣,等着鸩神的魂魄渡入。

    而当迟迟没有魂魄渡入时,这个精灵就开始慢慢生出灵魂。直到具备了她自己的意识和思维。她将那时间和分寸拿捏的非常好,这个精灵在人间的一个混混的鸟笼中有了自己的意识之后,她略施小术打开了笼门,让精灵与凰羽的人间的闹市“偶遇”。

    精灵拥有与鸩神一般无二的美貌,又拥有鸩神早已失却的单纯和灵气。

    没有人可以抗拒。

    鸩灵无烟就这样带着不自觉的罕世奇毒投入进了羽族凰羽的怀中,成为了一个不自知的细作,无意识的杀手,单纯又美丽的凶器。

    “你就是另一个我。”罂粟说。“一个新的我。一个复制的我。你有着与我一模一样的容貌,完全相同的本性。”

    “不对。”九霄怔怔看着罂粟,懵懵地摇头,“我明明跟你不一样。鸩神以强大、狠毒、暴戾而闻名,我根本没有你那样强横的气势。”

    罂粟道:“所以我说我们是有相同的本性,而不是相同的性格。人的性格不是天生不变的,日月的积累、阅历的磨练、遭遇的逼迫,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你在梧宫中的动态我一直关注着。包括孔雀——不,精卫第一次有意让人盛赞销影池边彼岸花盛开的美景,诱得你偷跑去池边。她再安排人跑去告诉凰羽你的去处,在凰羽赶去找你,抵达池边的前一刻,暗中出手将你推入池中。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凰羽如预料中那样纵身入池救捞你,受了重伤,后来又渡了小半灵力给你。这样,除了他无知无觉被你的鸩毒侵身之外,又为不久之后的浴火涅槃再埋下一个隐患。这两项相加,当时我也觉得那只凤凰绝无生还可能。”

    九霄听得浑身发冷。

    这件事的过程之前九霄就大体推理出来了,但是有个环节一直是悬着的——无烟到底是什么。

    颛顼-九霄-无烟,他们三个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联,一直没有弄清楚。

    如今,终于从罂粟——真正的九霄上神口中,听到了真相。

    九霄僵直地坐着,被噩梦般的前世回忆携住不能解脱。她竟是原来的九霄上神的心口之羽所化。她是一个复制品,一个本应没有灵魂的存在。是九霄上神赋予了她生命,同时赋予了她可悲的命运。她只是上神的一片羽毛,毁了她毁了吧,就算她的命掌控在创造者的手里,她认了也就罢了。

    可是凰羽的命运也被毁得一片狼籍,很摔得粉碎的瓷器一样捡拾不起,碎片的边缘带着淋漓的血。彼此的伤害,比死亡要痛苦万倍。这样扭曲又狠毒的法子,还不如用干脆利落的一刀结束他的性命来得慈悲。

    九霄的有些僵硬的手指曲了曲,有冲动要将这个始作俑者、她的创造者撕成碎片。反正现在它只是一朵灵力浅薄的花精,她可以轻易将它捏碎。罂粟注意到了她眼中凶狠的闪光,立刻道:“你放老实点。不要以为你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你若敢碰我,我立刻就能控制你的动作,先抽你自己二十个耳括子。”

    九霄收回了爪子,握成拳头,罂粟得意地哼了一声。九霄咬牙道:“若只是想杀他,何苦用这般曲折的手法。他就算是再强,作为黑帝,也有的是更干脆的手段取他的命吧。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歹毒又扭曲的手段?”

    罂粟的声音多了一分悲凄:“为什么……后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颛顼提出让我帮他时,我是被心蒙蔽了双眼,只想着只要能帮的上她,我的心中就是喜悦的。他说要那样,我就那样做了。后来随着对他这个人的逐渐认清,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要我出手帮他,是个一箭双雕的把戏。”

    九霄奇道:“什么一箭双雕?”

    “一只雕是凰羽。另一只雕,就是我。”罂粟的音线骤然寒冷,如浸了冰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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