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锦妏一听眼前的妇人是澹台家的二太太,她也有点儿懵。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一个客人。刚到人家家里,就跟人家管事的二太太起了冲突,还打了人家的女儿——虽然是这位小姐先动手的,可是这样总归不好。

    这样想着,她想要向二太太道个歉。

    可是不等她开口,二太太身后的四个丫鬟已经冲上来,两人一伙儿,左右按住她的肩膀,扭住她的胳膊,把她制住了。

    那位小姐这时候已经回过神了,见滕锦妏被按住,她不由分说,跨前一步,挥掌就往滕锦妏的脸上打,口中斥骂着:“跑到我家来撒野,贱人!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一下你,不为我自己,也为我那屈死的大哥哥!我要让你们滕家人知道,我们澹台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滕锦妏被四个人扭住,根本没有办法阻挡或还手,便结结实实挨了两下子。

    小玉虽然瘦弱,却也懂得护主。她冲上来,挡在滕锦妏和那位小姐中间,哀求道:“五小姐,求求你了,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办事不利,锦妏姑娘初来乍到,求你放过她吧。”

    这位颖国公府的五小姐澹台宝蓉,因为小玉的拦阻,打不到滕锦妏了,便真的冲着小玉去了。

    她打小玉,可就没有那么文雅了,左右开弓连踢带踹。瘦伶伶的小玉哪经得起好这样疾风骤雨似的拳打脚踢?哀叫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除去了小玉这个障碍,她又要去打滕锦妏。

    这个时候,二太太沈如春扯了女儿一下:“宝蓉!罢了!打疼了你的手,别人还说我们娘俩儿怠慢客人。就带她去老太太那里,让老太太来评评理!”

    澹台宝蓉犹不解气,在被沈如春拉开之前,又在滕锦妏的膝盖上踢了一下。

    滕锦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叫过这样的亏挨过这样的打。她是妈妈的宝贝啊,小时候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抢了饼干,推了一把,她妈妈都闹到幼儿园的园长那里去了。

    此刻,她就像是一只充满了氢气的气球,眼看着就要爆炸了。

    四个丫鬟连拖带拽,将滕锦妏带往老太太屋里去。

    沈如春和澹台宝蓉母女二人则跟在后头。

    这一路上,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澹台家的五小姐不吝言语,边走边向围观的人们介绍滕锦妏,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句话:“知道她是谁吗?滕其昌家的三小姐!今日她跑到我们家来撒野了,我岂能放过她?”

    从后花园到老太太的寿春院,差不多要走过大半个澹台府。滕锦妏就这样被她们拉着游府示众,被迫接受着各种异样的目光。

    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错了,她不该跟着澹台凤时来澹台府!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滕锦妏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性,大多数人是越生气越慌乱失措,她则相反,越生气越冷静。

    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她一个人的力气肯定敌不过四个人,这种情况下,她越挣扎越难看。

    这是滕锦妏这一生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她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屈辱,一声不吭,跟着那几个女人来到了寿春院。

    到了穿堂,沈如春叫住了那个丫鬟,冲她们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丫鬟会意,将滕锦妏扭在身后的胳膊放开,改扭为扶,暗地里用劲,死死地抓住滕锦妏。

    其实她们倒是不用如此紧张,因为滕锦妏的胳膊现在已经疼得麻木了,要她反抗,她也使不上力气了。

    澹台宝蓉则把发簪拔掉,在头发上抓了几把,然后她当先迈进穿堂,边走边哭:“老太太!老太太!你给我做主啊!”

    滕锦妏对于这位五小姐突然爆发的演技,简直充满了崇拜之情。

    终于到了老太太的上房,滕锦妏进屋一看,嚯!这是家族聚会吗?怎么满屋子都是人?

    屋子正中央的座榻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位年纪大些,约摸六十多岁的样子,面相慈和,神态庄严,穿墨绿色团花锦大袄。另一位四十岁左右,穿琥珀色素缎对襟大褂,面容消瘦,气色不佳,但仪态端贤,一看便知是个有教养的妇人。

    座榻右手边的椅子上,首位便坐着澹台凤时。接下来便是一些花团锦簇的女子,滕锦妏根本没心思去看她们的脸。门口则站着几位丫鬟婆子。

    澹台宝蓉就扑在那老太太的膝上,哭天抹泪地控诉着滕锦妏的恶行恶状:“……我在老太太身边长这么大,还没有挨过这样的打。要是我有什么错,老太太和太太要打我,我是一个不字也不会讲的,只会乖乖接受。可今儿我却是被一个姓滕的打了,这还了得?滕家的姑娘竟然跑到我们澹台府来撒野了!老太太您说!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滕锦妏一直在听这位五小姐提什么大哥哥,又说什么滕家人,她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

    她也不看别人,只看着澹台凤时。

    澹台凤时没有什么表情,瞄了她一眼,又继续去听澹台宝蓉的控诉。

    沈如春等着女儿哭也哭够了,说也说够了,上前拉起她来,训斥她一句:“快起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哭什么?太太难得出来一回,要是被你闹得犯了病,我可饶不了你!”

    澹台宝蓉委屈地撅着嘴,但还是站了起来,向那位中年妇人施礼道歉:“太太莫怪,宝蓉失礼了。”

    然后,她抹着眼泪退到一边。

    她安静下来了,老太太乔氏才抬起头来,看向滕锦妏。

    滕锦妏心想:你家小姐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吧?打官司上法庭还要听控辩双方的陈词吧?

    “锦妏姑娘……”老太太开口了,语调沉稳柔缓,“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这大概也是天命吧,你节哀顺变……”

    “多谢老太太安慰。”滕锦妏压着火气,跟老太太客气一句。

    “你也是个可怜人,能来我们家,也是一个缘分。我们家五姑娘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老太太话是这样说,可是脸上却没有一点点抱歉的意思。

    滕锦妏当然听得懂,这是人家有家教有修养,才要先说自己家的孩子,其实也不是真说自己家孩子有错的意思。

    果然,老太太目光一沉,话锋一转,就换了语气:“只是你们两个姑娘家,头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这样不太好吧?”

    滕锦妏往前迈了一步,她也不会施古礼,便鞠了一个躬,开口道:“老太太,我非常抱歉,冒昧来到贵府上,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天这件事,是我鲁莽。我不知道住在府上,是不可以向主子们打听路的。我向二太太问路,冒犯了五小姐,她便奚落我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反驳一句,她就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当然,我还手了,因为我从小到大,也没有挨过这样的打。然后我就被二太太和五小姐的丫鬟抓住了,紧接着我就被五小姐连扇两个耳光,膝盖上了挨了一脚。按理说,我落难投靠,受些委屈也该忍着的,所以五小姐打我,我不该还手。但是我只打了她一巴掌,她打了我三巴掌,还踹了我一脚。就算这件事是我理亏,可是我多挨了几下,也算是扯平了吧?”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话是你说的?”澹台凤时皱着眉看向澹台宝蓉。

    后者继续保持受委屈状,眼泪巴叉地看着澹台凤时:“二哥哥,我错了,这话难听,我不该说。可是我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大哥哥来了。大哥哥就是被滕家的女儿害的!我能不恨她吗?”

    她又提这位神秘的“大哥哥”,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大太太董氏脸色一白,眼泪一下了就溢满了眼眶。

    滕锦妏心里直犯核计:他们家那位“大哥哥”到底是死得有多惨啊,为什么一提到他,人人都是一脸沉痛的样子?

    “太太身体不好,你能不能别当着她的面儿提大哥?”澹台凤时不高兴了,“再说了,就算大哥的死与她家人有关,她那时才多大?她知道什么?又不关她的事!你一个大家闺秀,动辄抬手打人,谁教你这样对待客人的?”

    听澹台凤时帮自己说话,滕锦妏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二太太沈氏见澹台凤时帮着滕锦妏说话,脸色便不好看了:“二爷这是在责怪我呢,我是粗鄙之人,不会教女儿,给二爷丢脸了。宝蓉莽撞,我自会罚她。只是她今儿被滕家三小姐打了脸,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不能这么算了,那你想怎么样?”大太太董氏举着帕子拭了拭眼泪,意外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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