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内亮着一盏昏黄色的车灯。

    车里的人挤在一起,连转个身都特别困难,男孩和女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用一双特别亮的眼睛看着车内的每一个人的神情。那名孩子的母亲不停用手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亲吻着他们的额头,她对他们说:你们要永远记得,今天有那么一群人放弃了自己生存的机会,让我们先上车了,听着,你们要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男孩点了点头,他说:妈妈,那爸爸呢?爸爸没上车,他还能回来吗?

    那名母亲忍不住就呜咽了起来,她紧紧揉着孩子,那双手特别用力,她将头埋在孩子的肩头,她说:你爸爸会没事的,他会回来的,他会的。

    这话她在告诉她的孩子们,仿佛也在告诉她自己,她要让自己相信丈夫能够生还。

    也许是那个女人哭了,其他的几个女人也哭了起来,那个失去丈夫的孕妇更是嚎啕大哭,他是被打死的呀,他死得太冤了,他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啊,他刚刚还活着拉着她一起逃,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突然打死了!她痛心疾首,癫狂不已。一次又一次晕过去。

    她身边有个好心的老太太帮忙照顾着她,劝慰着她。

    那名腿断了老人,他忍着疼痛紧紧拉着自己的两个孙辈,两个孩子男的稍大,大约有十岁,一个较小,五岁是个女孩,女孩已经睡着了,男孩照顾着妹妹,他说:爷爷,那个救我们的叔叔能回来吗?

    老人说:能,他能的,他是军人,有枪,他很厉害,如果他回来了,你要好好跟着他,一定要像他那样保护孩子,因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你。

    男孩子咧着嘴就哭了起来,老人说:别哭,你已经长大了,爷爷活不了多久,你要学会照顾妹妹!要像男子汉一样坚强。

    男孩大抵上还是十分依赖成年人的,他扑倒在爷爷的怀里,大声喊着:爷爷,你不能死,爷爷,你不要丢下我。

    粮油店的女人也揉着她的孩子,她是从贫穷的地方跟着丈夫到这里打工的,丈夫借钱开了家粮油店,她就在店里带孩子,她大字不识一个,平时以丈夫为天,现在丈夫被迫下车了,她心里可害怕呢,但是见其他人的丈夫也同样没能上车,她也不好说什么,她怕没有丈夫撑腰,她会被欺负。

    她怯生生地带着乡音问:他们能回来吗?你们谁能告诉俺,他们能活吗?

    可是没人搭理她,有个妇女道:这不明摆着吗?九死一生。不然那些男人能这样连死都不怕不肯下车吗?

    粮油店女人一脸红褐色的肌肤,看上去粗糙,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带着懵懂,她道:要是他们不带走俺们,俺和老公孩子说不定还能在那里躲很久,真不该跟来啊。

    她看到了王虎,一个壮年男人,心里不满道:你不是一个男人啊,你怎么能在这里?你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吗?你能上车,为啥俺老公不能?

    王虎蹬了她一眼,他坐在中间如坐针毡,这里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他可不能招来别人的嫉恨,所以他一直很沉默,也很担心,可是那个女人偏偏提到他,所以王虎用眼神狠狠逼得她闭嘴了。

    那个女人吞了几口口水不敢吱声了,要是她老公在,她才不会怕他呢!

    这时候又有其他人开始担心,他们窃窃私语:要是他们回不来,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说:好像还留着一个司机,说是会带我们去基地。

    满满一车的人在装甲铁皮的保护下,心情五味杂陈,充满着不安和惊恐。

    那个被获准留在装甲车上的司机——郭海,他不是安心躲在那里就够了,他的职业习惯让他完成本职工作的情况下,还要主动去工作。这种主动和命令无关,而是一种责任,他有义务帮助队友分散风险,共同支撑到天亮,这是一种义不容辞的团队精神。

    他很快就发现了一批批猎杀者贴着沿街店面一路攻击,他的视线落在了二楼那层广告栏上,郭海断定,他们当中有人在转移猎杀者的攻击目标。猎杀者转移了几次之后就不再转移,直接攻入了,郭海很担心他们!

    为了避免装甲车陷入尸潮,刚开始的时候郭海将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现在距离他们躲藏的街道并不近,他打亮了装甲车顶部的照明灯,将整片小区域照得通亮,他站到装甲车顶部手舞足蹈想要将猎杀者吸引过来,可是他发现猎杀者们对他没有兴趣,他急得直抓脑袋,他想喊叫却发现喉咙只能发出像漱口那样咕咕的声音。

    情急之中,他打开了装甲车的门,车里的老弱妇孺们都被郭海这样子吓到了,他的脸虽然被一部分绷带遮了起来,可是他的眼睛很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还有手上的皮肤。

    车里的人发出惊呼声,郭海想要让他们当中的人帮忙,可是看到孩子们都被吓哭了,他慌忙又关上了门,他急得在驾驶室里猛击铁板。

    王佳宁见车内混乱了起来,她迅速道:大家别慌,刚才那个是救援队的驾驶员,他是我们这边的,大家别怕,他受过伤,所以皮肤看起来有点恐怖,他没有恶意。大家不用怕!

    车里安抚下来之后,王佳宁打开了与驾驶室的小窗户,道:嗨,你刚才想说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郭海正没愁没办法,他见王佳宁在窗户里小声地问他,他一时激动,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他熟练地开始翻页,然后每翻一页,他就指着那个字。

    王佳宁读:我——们——必——须——帮——他——们

    她说:需要怎么帮?

    郭海又迅速翻书。

    王佳宁读:你打开装甲车顶部的盖子,站到上面去,发出声音吸引它们,然后躲入。

    王佳宁有些害怕。

    郭海又翻:我会保护你。

    王佳宁想了想道:好吧。

    王佳宁把郭海的想法告诉了车里的其他人,她必须获得其他人的协助才能顺利完成。

    车里的人一听要打开装甲车的天窗,有些人表示担忧:万一被它们攻进来不是全完了?

    王佳宁道:大家放心,我钻出去,那位小战士会掩护我,等成功吸引它们了,我会马上钻入车里,关上天窗,我们大家躲在车里不会有危险,我们这辆车很牢固,否则他们不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我们这些缺乏战斗力的人全部躲在里面。

    见大家不肯让开,心里还有些犹豫,王佳宁道:拜托大家了,我们需要他们!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可能会有危险而缩起头来,心安理得得接受他们的保护,我们虽然是女人,孩子,老人,可是我们也有战斗能力,我们要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断腿的老人说:我支持!我们要帮他们一把,能分散一会是一会,这样他们生存的机会就大一点。

    那个有着两个孩子两位老人,老公却没能上来的女人眼里似乎也燃起了希望,她说:我也支持!我们不会有危险,但是我们能帮他们拖延到天亮,我们的亲人都能回来!

    他们越来越多地人相互挤着,在中间让出了一个很小的位置,刚够王佳宁站立,王佳宁说着: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她一路说过去,她研究了那个天窗,将一把梯子放了下来,然后蹭一声打开了门,盖子好像放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郭海已经在车顶等着她了,郭海伸出手,拉了王佳宁一把,王佳宁站在车顶瑟瑟发抖,她还穿着白色的护士服和白大褂,十分冷,她的双腿直打颤,站不直,她终于看到了这个可怕的黑夜,她环视了四周,她站在照明灯光下,她看着那些黑漆漆的猎杀者正在远处攻击铁门。

    郭海四下警惕着,他做着手势,示意王佳宁做出动静,王佳宁有些害怕,一开始喊出来的声音根本无法在空气中穿破,都是破音,郭海急啊,王佳宁喊不出来,她道:我发不出声音,我喊不出来,我能唱歌吗?我唱歌!

    郭海点点头。于是王佳宁唱了首音调最高的《青藏高原》,她用心去唱,就好像站在镁光灯下,她万众瞩目,她越唱越高,郭海听得出神,他多久没听到音乐了?她唱得真好。

    郭海见到有零散的猎杀者已经慢慢靠过来了,它们带着好奇距离王佳宁很近了,它们蹲坐在地面上,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王佳宁的声音颤抖着,她好像能透过它们的眼睛看到那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超级细菌正在发光。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断了,她急着要钻回去,郭海抓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还不行,那些猎杀者已经被耍了好几次,没那么容易就过来,还得再唱。

    为了防止王佳宁害怕,郭海飞窜了下去,他的行动和猎杀者几乎可以比肩,猎杀者见他以为是同类,郭海很轻松就杀掉了蹲在前面的三个,接着他又爬上了装甲车站在王佳宁的身边鼓励她。

    王佳宁又开始唱歌,可是那些疯狂撞门的猎杀者压根不把她当回事,王佳宁急了,她道:怎么办,它们不理我!郭海拿出了一把匕首给她。

    王佳宁在凛冽的寒风中,看到匕首发出的冷光,汗毛也瑟缩了起来,她拿起了刀,看了眼郭海,他不会是这个意思吧?郭海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王佳宁摞起袖子:你来吧,我下不了手。

    郭海二话没说,一刀就划下,王佳宁鲜血直流,她差点跳起来,活生生被割了刀,她顾不上疼,往自己的衣服上涂抹鲜血,洁白的衣服布满了红色的血迹。

    血一滴滴落到装甲车的顶部,血味随着风扩散开去,那些猎杀者闻到了,它们当中的一个两个飞窜而来,接着是十几个,二十几个一起过来了,王佳宁站在那里唱得不成调了,见郭海还没让她进去的意思。

    她只能继续唱,装甲车内的人们紧张得盯着,纷纷在车里催着:小护士,你可以进来了!小护士,你别唱了!

    郭海似乎很了解猎杀者,他想彻底激起猎杀者的猎食本性,让他们一直围着装甲车,而不再惦记着那些屋子里的人,所以他扑入了夜色之中,他向着猎杀者大军跑去,很快,就像两枚对空而接的导弹头,他与第一名猎杀者碰头了,他们厮打在了一起,满地打滚,似乎能够看到那飞扬的尘土。

    王佳宁呆呆看着郭海,她大声喊:你回来,你快回来!你不能死,我们还等你开车呢!

    王佳宁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她只能急得在车顶呼喊,眼看着猎杀者就像那奔腾的马群那样要将他吞没,郭海从它们当中挣扎着掠出,就像那倒地的骏马顽强地跃起来,领跑在最前面。

    王佳宁看着它们越来越近了,郭海来了,他领着它们来了,她可以进去了吗?她是不是应该再刺激它们一下?她用刀又一划,咬着牙洒往衣服上抹鲜血,然后她脱下了白大褂,挥舞在空中,向着它们扔去。

    她浑然不知有一只从其他地方过来的猎杀者正悄悄地靠近,它已经做好了扑上来的准备。

    郭海看到了它!可恶!他想提醒王佳宁注意,可是他却没法发出提示!

    王佳宁实在撑不住了,她必须得跑了,她迅速往洞里钻去,她才刚刚踩下几格梯子,一名猎杀者猛扑到了洞口阻挡了盖子的合拢,王佳宁发出持续的尖叫,她道:帮帮我!它要进来了!

    血腥味让猎杀者的上半身探入,外加一条手臂,它抓住了王佳宁的衣裳,车里的人们抱着她的腰,进行了拉锯战。

    王佳宁用匕首戳着猎杀者,她戳进了它的眼睛,血喷了她满脸,她挣扎着,大声呼救。她要被拉出去了,几个老人拉不住她。

    王虎挤了过去,一手扣住王佳宁的腰,一边挤了上去一拳揍向猎杀者的脸,尖爪利牙,以及人类的赤手空拳,交织在一起,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叫声,拥挤推让,构成了一副让人揪心的混乱画面。

    突然,那名猎杀者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了出去,那个黑洞洞的,朝着夜幕的天窗什么阻碍也没有了,王虎胆战心惊地往梯子上踩了一格,伸出手臂,握住了把手,用力将厚重的金属盖拉上了,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很怕突然来一双手将他给拖出去!而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有这个力量在瞬间拉上盖子。

    紧接着,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断从装甲车铁皮外传来,就像无数的大冰雹落在上面,它们来了,大部队都来了!他们感到整部车似乎在飘移,但这也许是错觉,它们不可能搬得动一辆三四十吨的装甲车。

    王虎很庆幸,幸亏自己当时没有犹豫,他很快拉上了盖子!

    它们愤怒了,装甲车上的鲜血让它们无法离去,它们就像无数的蜥蜴紧紧吸附在铁甲上,用它们的利爪刨着,发出滋滋刺耳的声音,企图扯开这辆车。

    王佳宁吓得瘫倒在座位,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太恐怖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忘记,她看向驾驶室,那个小战士他进来了吗?她挪过去,颤抖着手慢慢推开小窗口,她的心一点点凉去。

    他没进来吗?他还在外面吗?心里莫名悲伤。

    郭海弯腰捡着他最爱的那本书,他捡了很长时间,终于捡起来了,他坐直了。

    王佳宁捂住了口鼻,眼泪硕大如石一般从眼眶里翻下来,落在她的手指上化了开去。

    郭海一怔,他有些不敢看她,因为他如猎杀者那样的眼睛,和丑陋的脸庞。

    但他依然直视了她,用那钢铁般的意志直面自己遭受的一切变故。

    他没有说谢谢,但是眼里的敬重和那个有力的军礼代表了一切。

    王佳宁心中颇为震动,热血一阵阵往上涌。

    她觉得她刚才就算是死了,也不悔。

    王佳宁用手抹去眼泪,她红着鼻头红着眼睛问:我叫王佳宁,你叫什么?

    小战士一直指着大海的海字。

    然后,他慢慢启动了装甲车,就像一只巨大的黑甲虫闪烁着光点爬行,他必须持续吸引猎杀者的注意力。

    猎杀者被拖着走,地面留下一排排车轮留下的血印。它们前赴后继,层层叠加在上面,又似蚁穴一般溃败,落了一地,接着又攀爬了上去,不断撬着铁板。它们一个拉着一个,仿佛能把这辆车给拖停!它们和这辆车耗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挥一挥十指,带走一堆面巾纸。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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