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薰方才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但以为是长素来了,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会儿一偏头便瞧见门口的一袭裙摆——这个人显然不是长素。

    她起身走了过去,正好与锦淑公主打了个照面。

    第一回见的时候天色太晚,黑灯瞎火的,加上人也很多,澹台薰不太记得相貌但认得这身衣服,在京城里能让一干大臣都恭敬几分的女子,不太可能是朝臣,看年纪也不像太妃,应该只有公主了。

    她捂着半边脸,口齿不清道:“微臣搀见殿下。”

    锦淑公主有些发愣,看了看叶池又看了看澹台薰,没说话,这时方才的侍女来找她了,小丫头的眼神向着屋子里扫了一眼,即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忿忿不平地嘀咕着什么。

    公主扫了她一眼,恢复镇定后道了句:“今日多谢叶相,本宫先走了。”

    叶池说要送,但公主摆手示意不必,随后便拖着侍女走了。小侍女依然很不高兴,嘟囔道:“叶大人怎么这样,他肯定知道殿下对他有意的……”

    锦淑公主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以后不来了。”

    小丫头疑惑道:“为什么呀?”

    “太变态了。”

    “……”

    偏厅里的澹台薰一直目送公主远去,过了片刻才重又坐回去,盯着叶池看了一会儿。

    “她喜欢你。”

    虽然早就习惯了她这般直接的话,叶池还是愣了一下,解释道:“公主殿下是来问关于怀王的事的。”

    澹台薰的牙还是有些难受,但看着他认真解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怕我生气么?”

    她虽然忍着痛意,但说话还是有些艰难。叶池揉揉她的脑袋,轻笑道:“吃醋了?”

    澹台薰摇摇头,虽然嘴上不敢再笑了,但眉间洋溢着暖意:“有人喜欢你,说明我的眼光乳齿好,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叶池已经懒得去纠正她了,虽然很多事她都不懂,但这些话这份心已是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表达。她正是这么想的,没必要去改变。

    澹台薰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果然又难受了,吃痛地“唔”了一声。叶池没办法,只好赶紧将她送回家,叮嘱第二天会来接她去看大夫。

    次日叶池一早就在澹台薰家门口等着了,过了一晚上之后她更难受了,不托着腮帮子就觉得疼。叶池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赶忙带着她上马车去了季姓大夫那里。

    季大夫以前是太医,医术很高明,因曾经劝说先帝不要吃太多油炸的闹了矛盾,拍拍屁股走人了。先帝一直想把他找回来,可人始终不肯,直到先帝驾崩才回了趟皇城。

    叶池到的时候很早,医馆里还没什么人,门口的小厮先前便知道他们会来,笑着迎上去道:“叶大人,老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好,我们现在就进去。”

    叶池冲那小厮微笑,澹台薰也跟着点点头,一进门便瞧见一整面墙的药柜,一个穿着男装的姑娘背对着他们整理药材,回头笑道:“哟,你们来啦。”

    叶池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乐瞳,有些惊讶。澹台薰却是耸了耸肩,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但因她的双唇几乎只张开了一个小缝隙,根本听不懂。

    乐瞳解释道:“我是从霖州过来的,比澹台大人到得还早。”

    澹台薰满意地点头。

    叶池先前便知晓乐瞳的师父是京城的大夫,但一时没有把她与原太医联系在一起,难怪她的医术如此高超。

    乐瞳让澹台薰坐到一张椅子上,面带笑容地盯着她红红的脸。澹台薰的样貌精致可人,虽然好端端红了一片有些奇怪,但却是与平时不同的美,真的像个小姑娘一般。

    “把手拿下来。”

    澹台薰摇摇头:拿下来就更疼了。

    乐瞳无奈,这时有一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但看起来很有精神,眉眼淡淡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与叶池道:“坐下来罢。”

    叶池听话地坐在澹台薰边上,将手伸了出来。季枢不慌不忙地取了垫枕支在他腕下,把了一脉后,依然面无表情:“调养得不错。”他看了看澹台薰,皱了皱眉,“这么快就成亲了?你不会是听了那些庸医的话吧?”

    “没有。”叶池连忙摇头,“我和阿薰还没有成亲。”

    季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那就好。所谓什么房中术能包治百病都是胡扯,你记得多吃些清淡的,多出去走走。听老夫的话,包你长命百岁。”

    澹台薰突然支吾道:“房中术是什么?”

    叶池的脸颊微微发烫,季枢倒是坦然解释道:“以后你就懂了。”

    澹台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叶池先前发温病的时候找季枢看过,本以为开两副药就可以走了,但季枢却要他隔段时间来复诊一下。他身体不太好,但儿时吃的不好的人大多有这样的通病,故而也只是偶尔才来这里一趟。

    季枢又跟他说了半天关于如何长命百岁的方法,讲完之后叶池才道:“季大夫,阿薰她……”

    “我知道,长智齿了,昨天长素说了。”

    季枢打断了他的话,又转头看向澹台薰,不冷不热道:“背靠在这里,张开嘴。”

    澹台薰没见过这样的大夫,往叶池那边看了一眼,听话地靠在墙上。季枢让她张嘴她也张了,举着一个小小的油灯在她唇边照了一照,回头与乐瞳道:“把药拿来。”

    “好嘞。”乐瞳得令后即刻去里屋取了一小瓶药来,递到季枢手上,神采奕奕道,“师父,这药这么灵啊?”

    “看着不就知道了?”

    澹台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叶池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不怕,我在这里。”

    澹台薰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她没见过人拔牙,但听说过什么用绳子绑住牙齿用巨石来扯,或者干脆是用箭射出去,听起来就是惨无人道的方法。不过于她而言,再疼也能忍,只要不酸胀得发麻,一切都好说。

    季枢拿着药瓶,一没去搬石头二没去拿弓箭,只是让澹台薰张开嘴闭着眼睛。

    大致的流程很简单,将这瓶子里的药点在她的智齿上,过一会儿轻轻就能拔下来了。

    叶池觉得简单到不可思议,“这是什么秘方么?”

    “当然,不外传的。”季枢扬了一下眉,看着乐瞳满脸期待的样子,“等我死了之后托梦告诉你。”

    乐瞳的脸色霎时凉了。

    季枢将后续工作处理完后,又叮嘱澹台薰这几天需要注意的地方。澹台薰嘴里塞了东西不能说话,只能点头。

    叶池觉得这模样委实可爱,忍俊不禁,结果被她棱了一眼。

    “过几天随我去一趟封州罢。”

    澹台薰看看他。

    叶池不想在这里解释太多,只道:“去办正事,而且那里有好吃的。”

    她皱了皱眉。

    “你吃不了没关系,我可以嚼给你听。”

    澹台薰最终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

    很快,澹台薰了解到了在封州出了什么事,廉王那边也正式委派她同叶池一道前去。

    她本来话就不多,所以这几天不能说话的日子也不算特别不适,只是与她一屋的那三个同僚觉得有点难受。

    他们逐渐减少当着澹台薰的面吃东西,闲聊的时候也不会太大声,觉得一个小姑娘好几天没吃东西没和人说话了,怪可怜的。

    许之焕也听说了这件事,为了表示他是个好上司,遂在收工之后前来慰问一下,但到时却只看到洪扬与另一个女官,于是问:“澹台薰呢?”

    女官名叫项玉铃,人缘很好,逢人都是笑眯眯的,提着东西也要走了,粲然道:“刚才叶丞相来把她接走啦,大人你有什么事么?”

    许之焕皱了一下眉头。近来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管是他布置给谁的任务,完成了之后都是由项玉玲送过来的。他起初觉得这个姑娘太喜欢抢功劳,但她送来的时候会明确说是谁完成的,于是他后来观察一番之后觉得她另有所谋。

    “哦……没什么事,就是来关心一下下属。”

    项玉玲又笑道:“来关心我的呀?”

    “……所有下属。”

    她不依不挠道:“也包括我嘛。”

    许之焕觉得无法和她沟通,况且这人的来历不清不楚,既不是进士也不是被人举荐升上来的,却是由明帝亲自任命,直觉告诉他大有问题。

    澹台薰这几天启唇很困难,她说话叶池也听不懂,故而随身带着一支小毛笔,再用一块木板夹上几张纸,想说什么就写下来

    。

    叶池去接她的时候她恰好收拾完东西,这几天他怕她发炎,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澹台薰跟在他的后面,看出他心情大好,疑惑地写了几个字:“去哪儿?”

    “去看看我爹如何?”

    澹台薰差点忘了这件事,又写道:“不去封州么?”

    “暂时不急。”

    锦王与怀王的手下打起来的事几乎已经传遍朝野,看热闹的看热闹,作文章的作文章,听闻叶池要去封州将人讨回来,都在期待他会怎么处理。

    澹台薰不懂他在思考什么:“不是很急么?”

    叶池眸色舒缓,说道:“我查过封州的州牧,他的兄长曾经一位王爷发生过口角,怒极之下辞官回家,郁郁而终,所以他才会如此痛恨王公贵族。如果是衙门去要人当然越快越好,但我们是想把人直接从封州带走,就不能显得那么迫切了。”

    澹台薰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他一道向着城内较偏的地方走去。二人一路未乘马车,拐了七八条巷子还没到,终于遥遥看见街对面有一座别院,装修得很别致,但神奇的是和左邻右舍都隔得十分远,一眼便瞧见了。

    她写道:“这是你家么?”

    叶池摇头道:“不,是后来的房子。”

    大院的门是开着的,在门口能看见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里面看书,叶池敲了敲门,他也没吱声;进屋给他倒了杯茶,他还是没吱声;将茶放在他手边的桌上后,他依然不抬头。

    最后,叶池唤了一声:“爹。”

    老人突然放下书跳脚了:“你把我喊老了。”

    澹台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老人虽然和叶池长得不太像,但神态举止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脾气完全相反。他不高兴地将书放在一旁,又不高兴地把茶给喝了,这才注意到澹台薰,盯着她仔细看了看。

    “终于有人肯要你了。”

    澹台薰愣了一下,才发觉这句话是对叶池说的。老人说话的时候满脸欣慰,但最后不忘往叶池那边白了一眼;她从没见过如此口是心非的人。

    叶池只是笑笑,将二人一同带进了屋,让他们坐下,自己则是忙着打扫去了。澹台薰想去帮忙,但叶翀却摆摆手,问:“你叫什么啊?”

    她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会说话么?”

    她又写道:“前几天刚拔了牙。”

    叶翀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成的亲?”

    “还没有。”

    叶翀默默喝了口茶,“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没想好。”

    “……”

    澹台薰一边写字一边环视这间屋子,摆设很少,家具也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清贫,唯独屋子里挂的字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从前便猜测过叶池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甚至一直认为他没有父母,既然有父亲,他身上的伤又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乐瞳会说他从前过得不好?

    诸多的猜测令她感到十分迷茫,默默看向了叶翀,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声响,大约是叶池在烧饭。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写下一行字:“你们从前过得不好么?”

    叶翀没有答话,像是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默不作声倒了杯茶,淡淡道:“我是在他五岁那年捡到他的。”

    澹台薰手中的笔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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