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京距离顺化,陆地直线距离一千六百公里,高速列车仅仅用了五个小时就走完了。

    如此快捷,是因为顺化市作为安南邦的首府,是仅次于海京的,中华帝国第二大经济体,海京、顺化、上海自古就是远东经济体的三大明珠。

    明珠到明珠之间自然需要高速快捷的通路,这是商业的要求。而且顺化对于中华联合帝国,就如同迈阿密对于美利坚合众国,是帝国著名的热带旅游胜地。

    然而在“东亚第二明珠”顺化的高楼大厦之间,开着自己托运而来的“自由骑士”穿行的傅晴峦却感到一阵阵的后悔,现在已经入夜,而上午他还在海京,他不由的反复问自己:“我慌不择路的跑到顺化来有必要吗?”

    我为何要来这里?

    因为这里有落脚点和几个熟人,可以帮我藏身和去欧洲;

    为什么要去欧洲?

    因为背包里有本叔叔托我保管的宝贝,他打算用来勒索皇室;

    但是,帝国好像遭受了地震一样的突发灾难,叔叔和那些政府mes特工应该全遭遇不测了,既然如此,我还晃荡到这里干嘛?

    叔叔都不在了,背囊里的宝贝谁能接手?

    要知道傅佳俊可是比侄儿这种浪荡子厉害百倍的黑文物大经手商,有些关系是傅佳俊可以走货,而傅晴峦这种人只能望洋兴叹的。

    简而言之:即便给傅晴峦一些好东西,他也卖不出去,除非他疯了想进监狱。

    想到这些傅晴峦有些失望,握着车把的手甚至想松开:干脆再开回火车站回海京去看望婶婶和堂弟们好了。

    但是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浪荡子父亲对他的忠告:孩子,永远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句话其实他的爷爷也对他说过,这本来就是石榴花家族的祖训。

    他父亲在世人眼里是个可悲的败家子,连爵位继承都被夺了,但是在他傅晴峦眼里却是天下唯一的慈父。

    “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就先去欧洲德国明人街呆半年避避风头再说。”傅晴峦对自己说,一转车把,“自由骑士”发出一阵轰鸣,载着他朝顺化深处风驰电掣般驰去。

    顺化繁华不亚于海京,尤其是经历了帝国最可怕的一日,虽然入夜,但空中战斗机呼啸不停,街道上新闻的转播声势如雷,人民好像都来到了街道上自发聚集,让交通更加的阻塞。

    在顺化中心的胜利纪念牌大广场,警察们封锁了机动车入内,在警戒线之外,傅晴峦看到灯光辉煌的广场铜像下建立了一个临时高台,台子下跪满了人,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一万人左右。

    那个著名铜像是两个人握住双手高举朝天的姿势,宛如拳击台上两个友好的对手一起庆祝胜利的姿势,这两个人一个人是海皇太祖,一个是当时的阮氏皇帝,代表的是海宋帝国和安南帝国在“海宋印度半岛”取得的一项巨大胜利。

    原来中南半岛这个区域被叫做“印度支那”,在这次辉煌胜利之后,整个地理名词变成了“海宋印度”。

    此时在广场里进行禁食禁睡祷告的是顺化的七大教会的基督徒,他们将在广场里祷告至天明,祈求上帝保护帝国。

    对于这些虔诚的为自己祈福的信徒,傅晴峦遥遥的点头表示敬意,巨大的摩托绕着胜利纪念牌大广场绕路而行。

    在路上他遇见一群又一群的游行人士。

    有激进的反战人士,他们举着“nowar”的牌子,在顺化温暖的夜风里大吼着“要和平,不要战争!”、“帝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上帝保佑中华!和平万岁!”;

    也有同样激进的爱国主义人士一样在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他们的宣传员是少了一只手的退伍老兵,他穿着帝国华丽的陆军军礼服,胸口挂满勋章,站在在宣传车顶部,被四个探照灯照着,举着装上了马克辛机枪摸样的右手假肢高呼:“中华帝国受到了攻击,这种卑鄙的罪行必须得到清算!敌人要以他们的血来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上帝赐给了中华剑与盾,上帝教我们的手如何打仗!帝国万岁!正义万岁!”

    在上面这些立场鲜明、声势浩大的环城游行中,还有些小团体终于得到了表露自己立场的机会:

    啤酒店外,七八个人举着“世界末日”的油笔写的牌子在朝路人发放传单,叫着:“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开始!世界将在一九九五年七月八号毁灭了!你们要忏悔!”

    此刻和平和战争两队最大的民意示威者,各自站满一侧的人行道,站满整整一条街,分开阵营隔着马路对着对方大声摇晃着自己牌子、大声叫喊自己的观点,里面还混杂有不少的谩骂声,治安官背着双手踩着路沿,引发任何想冲入对方阵营引起斗殴的流氓分子。

    但是这并非是球赛结束时候的球迷对峙,双方即便是要战争的一派也是自认为是正义的、是高贵的,不会自降身价像猴子那样靠打架说话,因此虽然声势浩大,但秩序反而极好,治安官们一派放松的样子站在二者之间笑眯眯的看着双方比嗓门和喇嘛的功率。

    傅晴峦骑着摩托沿着路面慢慢的从两者之间驶过,好像一个寻常路人那样微笑着饶有兴趣的看双方大吵大闹。

    行到路口之时,和平派的宣传车就停在那里,上面一个青年学生模样的人正拿着麦克对着不远处战争派的大喇叭情绪激动历数百年来帝国对别国犯下的种种罪行,指出战争化解不了仇恨,只能加深仇恨,帝国何必让自己的年轻人血沃别国疆土呢;对待帝国的敌人,应该用粮食和鲜花,而非大炮和炸弹。

    傅晴峦停在了宣传车一边的阴影里,陆战靴伸了出去踩住了路沿,抬起头看着上面的那激昂的和平主义年轻人,彷佛很认真的在听。

    因为他靠在了和平派这一边,自然被认为是支持和平的,几个年轻女孩围了上来,把手里的反战宣传单笑着请傅晴峦收下,傅晴峦扫了一眼,一手捏着传单,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枚五角硬币,递向给他传单的姑娘,微笑着说道:“能不能帮我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一听可乐?”

    “乐意为您效劳。”那姑娘笑了笑,接过钱币,走了几步,在街口贩卖机那里买出一听可乐,她一手抱着传单,一手把冰凉的可乐递给傅晴峦。

    “谢谢。”傅晴峦右手掂着可乐微笑。

    “小事,您太客气了。”那姑娘也微笑道。

    傅晴峦在车座上朝后弯腰,用手里的传单包住了自己摩托高翘车尾的车牌,然后在旁边姑娘的惊讶注视下,突然猛地转身把另一只手里的可乐罐朝宣传车的年轻人砸了过去。

    喇叭里激昂的演讲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一片惊呼声中,那年轻人被实心可乐罐一下砸得跪在了车厢上,差点摔下车去,等他放开捂住头的手,在路灯下定睛一看,手上已经全是血了。

    被砸瘪的可乐罐跳跃到了街心,在两派人惊讶的注视下,打着转,从破口里狂喷着白色泡沫。

    “呀!就是他!”旁边的传道女孩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就去抓傅晴峦的皮夹克。

    傅晴峦一把打开那只手,一拧车把,“自由骑士”一声咆哮,如同一条鲨鱼那般朝前狡猾的溜了出去。

    “抓住那暴徒!”

    “骑摩托的!站住!”

    两派人同时呐喊起来,这时对立的两派人变作了同仇敌忾,人们愤怒的朝着摩托狂追而来,被宣传车遮蔽了视线的治安官这才发现有人发起了暴力袭击,一边吹响警笛,一边慌不迭的朝着傅晴峦追来。

    但是傅晴峦是看准路线的,他选择的暴力袭击位置靠近路口,自由骑士稍稍加速就摆脱了愤怒的人群,在路口一个折头逃了开去。

    两个战争派的退役军人体能最好,虽然在街道另一边,但是很快成了追这暴徒人群中跑得最前的,他俩在大街上发力狂追傅晴峦的摩托,皮鞋在路灯下踢得如同闪电乱晃、军礼服胸前勋章乱响,傅晴峦从车后镜里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道:“再见吧,兄弟!”

    自由骑士再次加速,在两个前军人在马路中间无奈的手扶膝盖狂喘之时,傅晴峦已经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了顺化的黑夜之中。

    ***************

    在顺化的小巷里,傅晴峦用投币电话拨打了自己一个黑路子朋友的电话,他问道:“现在全帝国禁飞,我要去新加坡,走海路,偷偷入境,你有没有办法?”

    “当然有,准备五千华元吧。”对方回答得很爽快。

    “我要今晚就走!”傅晴峦说道。

    “嗯?很难办啊……”对方一副犹豫的模样。

    傅晴峦犹豫了一下,把听筒拉离耳边,突然一拳砸上了电话亭,咚的一声巨响,铁皮的墙壁被他掏出一个拳印来,砸完,他对着话筒吼道:“别装模作样的!你到底能不能办到?”

    “能…….正好有条船。三万华元,现金,不要网络转账,不要百元大钞,四个小时后,过时不候。”对方挂了电话。

    傅晴峦打算借道新加坡前往欧洲。

    新加坡除了她的地利优势之外,是借中华帝国之力才发展起来的,那是个洗钱的天堂,也是各种销赃的天堂,自然也是各种法外之徒的天堂。

    傅晴峦找的人是做走私和偷渡生意的,这两年曾经在文物方面合作过,傅晴峦偷运了若干古佛头文物进入帝国。

    此外那人主要是做从新加坡往中华帝国偷渡南洋诸国劳工,这是一种极大的生意,因为南洋诸小国恨得是安南虎皇当年为什么没有把他们全打下来,那样也就是帝国的一部分了,不必这样千辛万苦的偷渡。

    一个小时后,使用一张匿名的信用卡,傅晴峦在黑银庄里支取了二十元面额的三万货币,给手枪换上满满的弹夹,风驰电掣的朝着港口方向驶去。

    路上想到叔叔突然这么的去了,他不由的伤感起来;又想起抢走自己两个女儿的前妻,心里更加难受,愈发厌恶这个国家,觉的自己远遁欧洲,这一步倒是走对了,干脆在欧洲讨生活得了,不再回这个伤心地了。

    这时他电话又响了起来。

    傅晴峦掏出来一看号码,却是自己的私人律师打来的。

    “怎么了?难道我用可乐罐砸了那个娘娘腔,这么快就上了通缉名单了?不至于啊!又难道前妻找我要她的花瓶?早砸碎了!还是她又控告我什么了?算了,我都要离开这个国家了,那个混蛋律师去死好了!再也不用给他钱了!”傅晴峦抬手挂了电话。

    但一分钟后,手机又响了。

    “这王八蛋想挨揍吗?深更半夜的打我手机干嘛?”傅晴峦狠狠的再次挂了那电话。

    一分钟后,那律师又顽强的来电了,铃声在高速公路上飙风一样响了一条长长的线,傅晴峦只觉心里气得难受,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捏碎那手机。

    “难道是女儿的事?”突然这个念头闪了进来,傅晴峦想到女儿,手一颤抖,接听了电话。

    “怎么了?”傅晴峦吼道。

    “恭喜你啊,傅先生!”律师话都是飘的,就算没有视频,傅晴峦也能想象到这家伙那卑躬屈膝的鸟样,这家伙一见到钱就摆出这副发情一般的腔调来。

    “又什么好恭喜的?有屁快放!”傅晴峦大吼起来。

    “您难道没看新闻吗?海京出大事了!灯台塔倒塌了啊!”律师大叫起来,但那嗓音依然是飘的,彷佛不是在说一件惨事,而是在讲天大的喜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半夜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快讲!快讲!快讲!”此刻傅晴峦突然心里有一股冲动,要去摸后腰的枪射死这家伙。

    “您又在飙车了?您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律师腔调继续飘,听得出他忍不住的要笑,奸笑彷佛憋屁那样从喉咙眼里往外冒,他继续说道:

    “傅先生,恭喜您啊,我一小时前接到海京的律师来函,由于您叔父已经被列入失踪人员,因为灯台塔事件太严重,他又在当时处于撞击点正中,所以很难生还,因此他的遗嘱程序已经启动了……”

    “你王八蛋啊!我叔叔去世了,你恭喜我?”傅晴峦只觉得胸口里有团火在焚烧,握得车把咯咯作响,他真想现在就握烂手里的手机,然后把它们塞进这个混账的嘴里,再冲他嘴上来上狠狠的一脚。

    “不是不是!”律师惊慌的大叫,接着他大吼道:“你叔叔遗嘱里把你列为了爵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傅晴峦目瞪口呆,差点一头撞上护栏,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你说什么?”

    手机那头传来律师得意的大笑,他叫道:“恭喜你了,傅男爵阁下!”

    傅晴峦张着嘴放任摩托朝前直奔,任由海风灌进口里,惊得说不出来话。

    律师好像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十分惊恐,他尖啸着说道:“我的爵爷啊,您这段时间千万要消停,这个继承要经过帝国勋贵委员会审核的!千万不能惹是生非!千万不要有污点!离你前妻远一点,别又像上次那样你因为违反百米距离戒令,被抓进警察局!这种事千万不要再犯!另外,您母亲不是新教浸礼会在兰芳的大人物吗?她不是著名慈善家吗?您赶紧用她的影响力找个稳定体面的工作,以您的学历随便在兰芳找个大学当个老师,千万不能做无业游民!这到手的鸭子咱不能让它飞了!”

    傅晴峦听到前妻就火大,他叫道:“我这种人怎么能通过勋贵委员会那群老怪物的审核?还没有污点?我都不能接近前妻和女儿百米之内!”

    “嗨,我研究过了!您从没有实施过直接家庭暴力,只是莫名其妙砸东西吓坏她们了。您早就被确认为战场心理创伤综合症,这种病不是号称帝国勇士的光荣伤疤吗?而且你作战勇敢无比,得过一枚突击勋章一枚神魂勋章,这是士兵的最高荣誉了。勋贵委员会那群老东西百分之六十亲身上过战场,百分之八十子孙服过兵役;以您的情况来看,你这暴力症导致的离婚,不是缺点,是优点,会给您加同情分的!就是您千万不能做无业游民,一定要找个体面的符合您未来贵族身份的工作,您能不能考入消防队员?……..”律师急吼吼的说着。

    “我有工作!要不谁付你的律师费?”傅晴峦大吼。

    “我知道……但是您总不能讲您倒卖文物为生吧?您要是在勋贵委员会面前这么讲,这都不是倒卖非法文物罪了,而是藐视贵族、亵渎帝国荣誉罪了。”手机那头律师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语气马上又转兴奋了,叫道:“爵爷啊,您还在北平吗?我马上去接您怎么样?现在没有飞机,咱们立刻连夜开车去海京!毕竟啊,我这小律师事务所能有一位贵族客户,这太光荣了!要是您顺利的接过男爵头衔,以后律师费我不要了!我们免费为您提供法律服务!”

    “妈的!现在不是说我有暴力症要加我一半律师费的时候了?”傅晴峦恨恨的在心里骂着,嘴上也没告诉这黑心律师自己没在北平,却吼道:“去海京干嘛?”

    “哎呀,当然是为您的利益啊!天大的利益啊!”律师兴奋得嗓子都尖了:“您不知道吗?灯台塔被夷为平地,石榴花拍卖行也消失了!你作为爵位继承人必须要重建石榴花啊!您叔母是居家主妇,您大堂弟海帝大物理学博士、二弟剑桥神学生、三弟海帝大建筑系本科,都和古董这一行没有关联啊!古董是你家族生意啊,只要有爵位加石榴花这三个字,重建分分钟的事,多少银行会抢着给你贷款;而且还涉及巨额保险金,您去和家族协商,作为新一代石榴花的掌门人,说不定可以额外拿到百分之十以上的金额!”

    “我叔叔尸骨未寒,你就让我杀到叔母家里去谈分保险金了?”傅晴峦冷笑起来。

    听出了傅晴峦话里的愤怒,律师咳嗽了两声,柔声道:“我的未来爵爷啊,现在不是谈家族亲情的时候,要明白,你是第一继承人,是逝世贵族的侄儿啊……”

    “我不是贵族的侄儿!我是我叔叔的侄儿!你这个混账东西!!!”傅晴峦对着手机用尽浑身力量大吼着,看下来彷佛要咬碎手机那般,接着他狠狠的把手机敲碎在了摩托车车头上。

    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心中总是不可遏制的怒火。

    他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握着手机的半截残骸,把里面的手机卡用嘴唇咬了出来,接着彷佛手里捏着一支蝎子那样,狠狠的把半截手机甩出高速公路护栏。

    “我叔叔竟然早就把爵位要给我…….他何等爱我、何等爱我父亲…….但是十年来,才仅仅见面半小时就天人两隔…….”

    坐在飞驰的摩托车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傅晴峦这个狂暴的大汉突然抽泣起来,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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