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老儿正慢慢踱着步走来这盐城的时候,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见那小老儿身上且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红线系来的长衫,月光如水,这老头儿便笑呵呵地好似正踩着这一夜如水的月光走来,又见那小老儿本是须发花白,时常总是一副笑眯眯的,似是个天生带笑一般的模样,瞧着和蔼亲切,慈眉善目,竟是个难得好似生得俊俏的老头儿。

    原是这老头儿一路于那长街上走来,夜色已深,长街小巷之中早已了无人迹,间或有了三三两两的几个醉汉,或是正待收摊的小贩走来。北城门外卖了咸豆花的李二狗子结了最后一碗豆花的生意,也预备收摊了。

    原是那长街上不仅闻见了那咸豆花的香味儿,打更的更夫敲了五更天的锣,正是五更天的时候,忽又闻了那长街之上似是传来一阵子的骚/味,那气味来的古怪,也实在是浓烈得很。

    像是狐狸的骚/味,非是三两只狐狸,怕得是几十只狐狸方才有了这般熏人的味儿。

    正收了摊的李二狗子接过了那客人手上的十枚铜钱,掂量了几下,只管往自己怀里这么一塞,乐呵呵地道了一声,“客官慢走。”

    那客人却正是那须发花白的小老头儿,这小老头一路自盐城走来,经了北城门,于三更之时,在李二狗子的小摊子上叫了一碗咸豆花,也不食了,竟只是坐着这般看着那碗咸豆花,且一路坐着便这么到了五更天。

    那小老头子笑呵呵地也于那李二狗子道了一声:“这是我年来吃过的最入味的一碗咸豆花了。”

    那老头说道:“你的豆花很不错。”

    见那小老头儿瞧着好似已过耳顺之年,面上却竟好似难得不显几分老态,一张面皮子光洁滑溜的便好似一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肌肤一般,一双手掌更是不同寻常一般的光滑细腻,只是……这老头多少笑来的时候,方才见了眼角几许的鱼尾纹,这才多少知了这小老儿也确实该是这般的年岁了。

    李二狗子打理了那一碗早已冷下却未动了分毫的咸豆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也乐呵呵地一笑,却是不当意。

    城北门的李家李二狗子的咸豆花确实是这盐城方圆百里之外卖得最好的,豆花也最入味的,只是,这话竟是由眼前这罩着一件红色线衫的老头儿说来,却多少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了。因而李二狗子这才也只当是这小老头儿一时胡乱说来的一阵好话儿,心道,你这小老儿便是半分也不曾舀了几勺子的豆花来吃,又怎知我这豆花的味儿?

    那老头伸手且止了那李二狗子正在擦拭着面前的木桌的动作,忽而便笑呵呵地道:“小子的面相倒是不错,近来好似正要来了一段好姻缘呐,得好生把住了这一段良缘才是。”

    李二狗子一时便也好似起了几分的兴致,张口便也说道:“老先生可还会看姻缘呢?”

    李二狗子张口欲再说话,却正在此时,那阵浓烈的好似几里之外都能闻见的狐/骚味儿便似是兀的在这块子散了开来。

    “哪来的一阵狐狸的骚/味儿。”李二狗子以手且掩了几番口鼻,却道,“这城里城外,平素也不见有人说了见过狐狸,这狐骚/味儿似是当真来得古怪非常。”

    凝神看去,却见那长街上忽而便见了一顶大红色顶子的轿子,轿子前后见了四个穿了红色新衣的轿夫,那轿子旁又跟着一个丫鬟走在一旁,也是一身的红衣。

    “这么喜庆,怕是哪家的闺女正嫁了人的吧。”卖咸豆花的李二狗子这般说罢,回头再欲与方才那据闻能识人面相的老小儿说话,一时却是惊愕,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方才正与他说着话的小老儿立时便已经没了踪影,往四下一瞧,也不见了一个穿着一见红线衫,右手上绑着一圈圈的红线圈儿的小老儿。

    再回头往那抬轿子的四个轿夫和一个丫鬟……不过一眼之下……一眼瞧来,只感实在惊骇欲绝!

    那抬着轿子的哪是四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轿夫,这哪是什么青年轿夫?见那四个轿夫转脸已向这处瞧来,李二狗子一时骇得便是扑棱一下直跌坐在地上,那四个似人而立的轿夫转过来的……分明是四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尖嘴猴腮,狐眼细长,齿尖牙利,天生竖瞳。

    而那把着那大红色的轿子的横木的……分明更是几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四只毛色艳红的大尾巴狐狸!

    那几个轿夫身后陡然冒出来的那物什岂非正是四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这天下怎会有这般似人而立的红狐狸?狐狸怎会抬着一顶新娘嫁人之时方才抬了的轿子?

    这实在是一件世上闻所未闻,也实在稀奇古怪得不得了的一件骇事了!

    ……

    “也怪是那北城门外原本卖了咸豆花的李二狗子近来晚上都不怎么做生意了。日暮未暮,日落未落之时,竟已早早收摊,不做了人的生意了。”陆小凤且手拿着筷子敲来自己面前的那一碗北城门李家李二狗子的咸豆花的碗边,恍然说道。

    “自那狐狸抬轿的那一晚过后,次日一早,花满楼便在百花楼的屋前见了一封烫金的大红色的请柬。”陆小凤随即又道,“那请柬上只是言道,十月初十,大婚之日,诚邀花公子往来道喜,出席喜宴。”

    “今儿个已经是十月初一了,我却已经足有半月不曾在百花楼见过花满楼了。”陆小凤不由长长地叹道一声。

    陆小凤从不曾半月尚且未知花满楼的去处,往日里,若是他蓦地相见了花满楼,只管往百花楼里去了,花满楼多半便正在小楼上侍弄着那满楼的鲜花,或焙一杯香茗暂且细细品来,往日里的日子自然是舒心又十分自在的。

    陆小凤便是偶尔间一回头,非是刻意,转瞬之间便能一眼瞧见了那立于满楼鲜花之中侧耳偏来的翩然公子,或是满室茶香之中独坐的温润君子,立于石桥之上手执折扇的陌上之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自然是花满楼!

    一个人若是长时间习惯了一种事物或是一个人的存在,如果偶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身边最习惯的一物一事或是一人忽然不再出现在了自己熟悉而的地方,这个人一定会觉得很不习惯。

    陆小凤很不习惯这一种改变。

    花满楼不在百花楼,不在江南花家堡,更不曾随他左右,他显然很不习惯这一种改变,而眼下,他显然开始又担心起了一件事情,陆小凤疑心花满楼莫不是已经出事了?眼下的这个想法已经让他觉得越发不安焦躁了起来。

    花满楼便是一时不在了,陆小凤便觉自己的感知好似忽然变得十分敏锐了起来,陆小凤本不是一个十分耐不住性子的急躁之人,然而他现下却早早地已经觉得越发的焦躁不安了起来,而那寂寞的滋味更是让他觉得难耐非常,那本就并非一种十分好受的滋味,陆小凤不由叹气,而眼下的这种寂寞又似乎比没有女人与他说话,没有酒喝的寂寞要更盛了许多倍。

    陆小凤想见花满楼!

    最好现在,立刻,马上!

    百花楼对面的小楼已经一月未曾营生了,花满楼消失的那一个晚上的几日之前,陆小凤便不曾再见过苏折了。柳家山庄一别之后,陆小凤与那对面小楼的书斋主人更是不曾会晤一面。

    陆小凤绝不会担心苏折。

    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出事,苏折却绝不会有事。

    苏和尚便是苏和尚,苏瞎子即便只是个瞎子,也能降住这世上多数作乱祸人的妖魔鬼怪。

    只因为他是苏折。

    陆小凤无缘由的这么相信着。

    而陆小凤也向来很相信这种自己一向无缘由的感觉,而这种无缘由的感觉在很多时候都不巧救过陆小凤几回,被认为是十分极有先见之明的感觉。

    ……

    一个人若是在自己无助的时候,总会很容易想到找自己的朋友来帮忙,可靠的朋友。所以,陆小凤去见了西门吹雪。陆小凤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万梅山庄,因为天黑之后西门吹雪便不再见客了,天王老子也不见。

    陆小凤实是叹道:“我本实在不愿来麻烦你的,却只因除你之外,我已想不到任何可以帮我的朋友了。”

    西门吹雪抬了手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茶,随后再慢慢地放下搜上的茶碗,再然后,他便忽然抿起了唇角,不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在很多人看来起码是十分讥讽的笑,明明看着人好似是笑的,那笑容却比远山上的寒冰还要坚硬而冰冷。

    只听得西门吹雪随后便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声,“可以。”

    他好似已经十分清楚了陆小凤的来意一般,陆小凤只待说了一句话,他便已经知道了陆小凤之后要说的很多话,陆小凤不必再一句一句的说来,西门吹雪便已经知道了大半。

    陆小凤原以为自己或许应该再道上一百几十条的缘由来于西门吹雪来说上一说,若是西门不恼,便是且这么一路的说下去倒也是无妨。现下却显然已经不必了。

    陆小凤只好伸手一摸了自己嘴上的两撇小胡子,很快便住了嘴。

    西门吹雪忽道:“你可坐过狐狸来抬轿的轿子?”

    西门吹雪的脸上很快又闪过了几分不像是在笑的,讥讽而冰冷的笑意,“你若坐上这么一回的狐狸轿子,你便会知道轿子上的人一时真正的去处了。”

    “——那一定是一个极为光怪陆离的十分古怪而神秘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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