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见樱娘回来了,则更觉自惭形秽。她低着头腌咸菜,将晒干的榨菜往坛子里塞,再一层一层的加盐,根本不好意思抬头瞧樱娘和伯明。

    樱娘也知道招娣心里难受,蹲下来和她说说话,“招娣,其实织布这个活也不是什么好活,每日要受姚姑姑的管教,干活时总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弄错了招骂,哪有在家里干农活好。”

    招娣知道樱娘是在安慰她,便抬头朝樱娘勉强地笑了笑,挤出来的笑容真的很不好看。

    这会子仲平哥仨也回来了。招娣见了仲平就好一阵紧张,她放下手里的榨菜,双手在身上揩了揩,然后磨蹭到仲平的面前。

    “怎么了,你这是?”仲平见她这模样,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我……我把织布这活给弄丢了,姚姑姑她嫌我……嫌我笨,在吃午饭之前就把我赶回来了。”招娣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想着先来认个错才好,可别等仲平来问她。

    仲平听了先是一怔,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招娣在说什么,“哦,丢就丢了吧,以前家里没人去挣这份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招娣听仲平说得似乎挺轻松,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她心里才好受些,再接着蹲下来腌榨菜。

    樱娘见招娣情绪放松了些,也就放心了,来到厨房舀水喝。杨三娘正在炒菜,见樱娘回来了,她乐呵地问道:“樱娘,听招娣说你手巧,脑子也活络,织布活干得好着哩,半个月后你肯定能留得下来。”

    “嗯,应该差不多,只是工钱有点少,才七文的工钱。”樱娘喝了几口水,放下瓢,来到灶下烧火。

    “七文钱已经不少了,大男人开荒累死累活才九文钱哩。伯明,你进来一下,我问问你,你中午吃了什么,吃得饱饭么?”

    伯明走了进来,也是先喝半瓢水,“吃窝窝头、咸菜,还有大白菜。”

    杨三娘听了蹙眉,“怎么就没个好菜,份量够么?”

    “份量够,反正我吃饱了。樱娘说她吃的也是这种饭菜,吃别人家的哪能挑剔,不像自家可以炒好几个菜。”

    杨三娘从锅里盛起一盘豆角炒青椒后,便来到墙角的一个小罐子里掏出两个鸡蛋,“我给你们俩一人煮一个荷包蛋吃。”

    伯明见了觉得不太好,平时家里都不舍得吃鸡蛋,哪能就他和樱娘吃独食呢,“娘,要不就多煮几个吧。仲平他们在葛地主家吃得也不好,要吃大家一起吃。”

    这时老三叔昌跑了进来,嘻笑道:“娘真偏心,还打算偷偷煮鸡蛋给大哥大嫂吃哩。”

    杨三娘伸手敲了一下叔昌的脑壳,“胡说啥,娘怎么偏心了,总共才剩六个鸡蛋,咱家现在有八口人,一人连一个都吃不上,怎么煮?”哪怕现在有八个鸡蛋,她也不舍得全给煮了。

    叔昌抱着脑袋直喊疼,“偏心就偏心吧,大哥你等会儿吃荷包蛋时,给我尝一口就行。”

    杨三娘直轰他,“去去去,快出去,别捣乱。”

    伯明寻思了一下,“娘,还是把这两个煮成鸡蛋汤花吧,每个人都能吃上几口。”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那就煮鸡蛋汤花。”杨三娘将鸡蛋小心翼翼地磕在碗里,蛋壳上留了一些汁液,她硬是甩了好久,确保蛋壳上不再剩一点一滴,才将蛋壳给扔了。

    伯明忽而想起岳母养鸡的事,便道:“要不咱家也去买几只鸡崽来养吧。家里为我办成亲酒席,把几只鸡都杀了,若是不养鸡,以后就没鸡蛋吃了。”

    杨三娘叹了一口气,“家里那点钱不是要给木匠么,你的工钱得一个月后才能领,樱娘得一个半月后才能领,待那时鸡崽都长大了,就怕不好买。”

    樱娘在灶下问道:“能赊么?反正一个月后就有钱还了。”

    杨三娘有些动心了,“要不等吃完饭我去问问你三婶吧,别人家的可赊不到。”

    伯明听了欢喜道:“我现在就去*笼,家里正好有散木头。”他跑去了院子,仲平也帮着一起做。

    这顿晚饭因为有鸡蛋汤花,还有三盘炒菜,大家都吃得很开胃,幸好杨三娘知道大家干了一日的活都累了,做了好些玉米饼子,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才放下碗。

    杨三娘在收碗时还说道:“明日晚上我给你们做白面饽饽吃,咱家都好久没吃过了。”

    薛老爹在旁回道:“早就该做了,家里来了樱娘和招娣,白面还没见你动过一次。”

    杨三娘被薛老爹说红了脸,“不是我故意不做,是咱家就剩一袋子白面,还不是想留着过节或来客人吃么。”

    杨三娘去三婶家买鸡,伯明和仲平在院子里接着*笼,薛老爹抽着烟斗,叔昌和季旺在屋里下石子棋,樱娘和招娣在厨房里烧着一家子需要的洗脸水。

    待杨三娘买了八只小鸡崽回来后,各自也都洗脸回房了。

    樱娘与伯明之前接连三夜都缠在一起,这一夜他们只是搂着睡觉,因为干一整日的活确实累了。

    没想到,今夜仲平这边房里却有了动静。招娣一开始还是坐在油灯下做衣裳,只是灯油太少,慢慢的都快烧干了,灯芯上只是闪着一丝幽幽的光。

    仲平已经上了床,他见油灯已经昏暗成这个样子,根本看不清东西了,就朝招娣说:“灯都不亮了,别做了,把眼睛熬坏了可不值当。”

    招娣揉了揉眼睛,确实感觉眼睛看得疼。这么晚了她也不好再去厨房倒灯油,只好放下了手里做了一半的新衣裳。

    她来到床边脱衣裤,仲平也不看她,而是面朝里。当招娣爬上床,睡到床里边去时,仲平又翻了个身,面朝外。其实他不是嫌弃她,而是觉得面对面睡会很尴尬。

    招娣瞧着他的背,睡得很不踏实,便壮着胆子问:“你真的……不嫌弃我么?”

    前两夜睡觉,两人都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像挺尸一般,挺久了累了,然后就睡着了。仲平没想到招娣会这么问他,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招娣见仲平良久不回话,以为他就是嫌弃她了,她哽咽地说:“其实……那日你不该留我的,我长得丑,脑子又笨,到手的活都给弄丢了。你本来是可以找个比我强上许多的女人,只不过爹娘去晚了而已。若是现在你后悔了也还来得及,反正我们又没有……”

    “没有嫌弃你,你不要瞎想。”仲平终于开口了。

    “真的么?”招娣不太相信,若是他不嫌弃,怎么会一直不理她?

    “真的。虽然你不算好看,也不是你说的丑。若说脑子笨不笨的话,其实我也很笨,只会干粗活,乡下人不就图个能干活么?”仲平仍然背着她说话。

    招娣听仲平这一番话,心中好一阵感动,原来仲平并没有很嫌弃她,只是没有像大哥喜欢大嫂那样。

    但是,她也盼望着和仲平甜甜蜜蜜相处,就像大哥与大嫂那样有说有笑,还眉目传情,别提她有多羡慕了。

    在她眼里,仲平长得健壮,可比大哥和两位弟弟都强,就是有些不苟言笑,让人摸不透他在想啥。

    “时辰还早,咱们说说话吧。”招娣这句话说得像蚊子一样,声量极小。

    仲平终于翻过身来了,只是屋里一片黑,他也瞧不清招娣的脸。既然招娣想与他说说话,那就说吧,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想了想,道:“过几日新桌椅打好了,你以后就可以坐在桌前做针线活了,不必将油灯放在窗台上。”

    “嗯,有没有新桌椅都无妨的。”

    “还有,到时候有了新床,咱们俩就不需睡得这么挤了。”仲平又道。

    “挤也无妨。不是,我是说……我不怕挤的,也不是……”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本来仲平没往这方面想,被她这么一解释,便浑身有些痒痒了,他忽而问道:“你今晚吃饱饭了么?”

    招娣不知道仲平为啥突然问起这个,她老实地回答:“吃饱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那你现在有……有力气么?”仲平说得有些结巴了,气息也越来越不匀了。

    招娣十分纳闷,根本没明白仲平问这话的意思,仍然老老实实地回道:“应该有力气的。我虽然个子小,但是力气不小,平时能扛能挑的,还……”

    她话还未说完,仲平突然一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吓得她一声惊叫,然后赶紧捂住嘴。

    而这边房里的樱娘想小解,因为她不喜欢将尿壶放在屋里,嫌味大。其实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她只是觉得当伯明的面小解,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哪怕夜里要小解,她都只能出院子去上茅房。

    伯明坐了起来,问道:“要我陪你去么,外面黑漆漆的,你怕不怕?”

    “不怕,虽然月亮被云给遮住了,但是有星星照着也能摸着路,你就别起来了。”

    樱娘刚一来到院子里,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吓得她一声尖叫,魂都快吓没了。待她缓过神来时,才反应过来这响声好像是从招娣屋里发出来的。

    紧接着薛老爹在屋里喊一句,“你屋里怎么了,老二?”

    “爹,没……没什么,床塌了,我这就给支起来。”仲平压抑着声音道。

    这时伯明也披着上衣跑了出来,“樱娘,怎么了?”他还以为她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

    樱娘窘道:“没事没事,好像是二弟屋里的床塌了。”

    这时仲平的屋里亮起了幽亮的光,仲平来到院子里找散木头去支床。因为他们那张床实在太破了,稍一折腾,便“咚”的一声塌了。

    伯明怕仲平尴尬,赶紧牵着樱娘去上茅房了。出了院子后,他们俩捂着嘴一阵偷笑。

    “二弟和招娣在干啥呀,连床都给弄塌了。”

    “看来我让爹娘给他们打新床是对的,那张床实在没法睡。”

    此时屋里的招娣简直想钻地缝,慌忙穿上衣裳,觉得这脸真是丢大了。因为她的屋和公婆的屋是连在一起的,这时还听见婆婆说:“嗯,我养的儿子都不傻,知道要女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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