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镇毫不犹豫地说:“自然答应,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都行。”

    宋青葙轻声道:“那就劳烦世子爷帮我点上蜡烛吧?”

    秦镇呆住,支吾着,“这样就着月色说话不是挺好?多有情趣……我真没事,就是点皮外伤。已经上了药,不用看。”

    “那我自己去。”宋青葙探过身,掀了帐帘要下床。

    “还是我来。”秦镇没办法,先一步下地,打亮火折子,点了蜡烛。

    烛光下,秦镇的脸庞棱角分明,双眸深邃幽深,薄唇紧抿着,看上去狂野不羁,可狂野中隐着柔情,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宋青葙细细端详着他,眉梢有片青紫,颧骨肿了,唇角破了皮,不由嗔道:“就这样还不重?”

    秦镇笑道:“跟褚永比起来一点都不重,你没看到他那德行,那张脸跟猪头差不了多少……我本来想三拳五脚放倒他算了,但一寻思,不能太便宜他,得好好逗弄逗弄他,后来就没用全力,纯粹逗他玩,不留神捱了几下。”

    宋青葙又恨又气,伸手戳他一下。

    秦镇咧嘴笑了笑。

    宋青葙板着脸,叹气,“世子爷把衣服脱了。”

    秦镇一惊,忙道:“不行,这哪儿行,对面就是大表哥,让他们知道了准得笑话咱们。你忍两天,就两天,第三天一早我指定来接你。”

    宋青葙不言语,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秦镇老实地褪去半截长衫,露出胸侧一个紫红的大脚印。

    宋青葙立时急了,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镇连忙解释,“是杨二爷,杨二爷在旁边晃悠,我怕不小心带累他,走了神……就这一处,再没了。”转个圈儿,“你看,真的没了。”

    宋青葙对牢他的眼眸,气道:“你管他作甚,谁让他跟着瞎掺合,伤着也是活该,再说捱一两下又不会死。”

    秦镇整好衣衫,诚恳地说:“我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杨二爷细皮嫩肉的,他身上要带了伤,被他媳妇看见该心疼了……他媳妇跟你是手帕交,我怕你们生分了。”

    他怕钟琳心疼,怎么就不怕我心疼?宋青葙暗搓搓地咬了咬后槽牙,有心想掐他两下,可又不舍得,别别扭扭地抬手,轻触他的脸,问:“疼不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二弟帮我上了药。”秦镇捉住她的手,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小心地握着,“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宋青葙斜睨着他,“我等了你好半天你没来,结果灯一灭你就进来了,要不是怕我看见,还能是什么?你呀,这就叫欲盖弥彰。”说话时,头微扬着,神情娇俏,还带着丝得意。

    她穿着素纱中衣,因天热,领口松松地掩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粉色肚兜的边缘。

    秦镇身量比她高很多,垂眸的时候恰好窥到胸前那处美妙的风景,不由心驰神摇,又思及她适才的话,低了头,柔柔地问:“你等了很久?”

    声音低沉暗哑,有掩藏不住的暧昧。

    宋青葙感觉脸颊*起来,娇嗔地说:“昨儿你不是说,每天都来看我吗?”

    “要是我不来呢?”秦镇问。

    要是他不来……宋青葙想到方才的焦虑、不安、惦念与牵挂,眼眶忽地湿了。

    如果他不来,她肯定不会去找他,可是她会整夜胡思乱想牵肠挂肚。

    秦镇轻轻地拭去她腮旁的泪,叹口气,“我就随口问问,答应过你的事,我心里记着,不会不来。”

    宋青葙突然就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抽泣着,“那你还来这么晚?我都快吓死了,我怕你出事……我早就后悔了,我不想出气了,我就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待着。”

    秦镇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来,都怪我。”

    好半天,宋青葙才收住泪,却仍俯在秦镇胸前不愿离开。

    秦镇低头看着怀里娇弱的人儿,心酸不已:宋青葙在他眼里,从来都是聪明又稳重,行事不慌不乱有条不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害怕,说她心里发慌。

    以前,郑三跟丁二合着伙算计她,她都没慌过,没怕过。

    可现在,她说怕了,他只不过去教训一下褚永,可是她怕了。

    他刚进来时,她分明还是那般淡定,还从容地问他各种细节,还认真地替千玉打算。

    若非他无意问了那么一句,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如此的重要。

    秦镇越发紧地拥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她的呼吸渐渐绵长,身体慢慢软下来。

    秦镇把她抱到床上,柔柔地看着她。

    哭累了,就睡,脸上泪痕犹存,墨发散乱了满枕,额角处沁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副情态,分明还是个孩子。

    秦镇心里软得像水,又酸涩得厉害,扯起衣袖,轻轻拭去她腮边的一滴泪,又四下打量番,寻了把团扇,一下下替她扇着风。

    第二天一早,大舅母急急地来找宋青葙,“你表哥说,昨天大姑爷跟人打了一架,听说打得不轻。大姑娘,你快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

    这消息传得真快,才半天工夫就传到外城了。

    宋青葙犹豫着如何解释,大舅母已催着碧柳去收拾东西,“捡着重要的带回去,剩下那些得空再来取。”

    宋青葙安抚道:“不用急,要真有事,府里该来人催了。”

    大舅母叹口气,“大姑爷是个直脾气,性子莽撞,你要经常劝着点,别跟人硬碰硬,有时候吃点亏反而是大福气。逮着空闲我也让你大舅说说他……”言语间,完全把秦镇当成自己的子侄,而不是身份显赫令人闻之变色的清平侯世子。

    宋青葙突然明白了秦镇的感受,回门那天,他跟大舅舅喝酒,又被大舅母拉到一边说话。他说,大舅跟舅母人很好。

    想必那天,大舅母也是这般叮嘱他的吧?

    宋青葙一直自诩聪明,看得细想得细,能够猜出别人的心思,可从没想到,其实一家人,根本用不着特意的揣测,就实实在在地,把对方当成亲人就好。

    宋青葙汗颜,越发看出大舅母的宽厚与慈爱,忍不住俯在她的肩头,娇声道:“我还没住够,舍不得大舅母。”

    大舅母点着她的脑门,“先回去看看大姑爷,要没事过两天再来住,反正离得近……成亲了,倒学会撒娇了。”

    宋青葙又是一愣,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撒过娇,也从来不曾任性过。

    可自从嫁给秦镇,似乎真的学会撒娇了。

    而且,撒娇的感觉真好!

    收拾罢,大舅母送她出门,大表哥已经套好了车。

    宋青葙刚要上车,就听胡同口“吁——”一声,停下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人。

    前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着大红色潞绸褙子,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凤钗,腕上套着金镯子,打扮得很贵气。

    后面的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嫩黄色的绣蝴蝶的褙子,戴着满头金银,很是耀目。

    宋青葙呆住了,这不是宋大太太林氏跟四姑娘宋青艾,她们来干什么?

    大舅母也认出了林氏,方才和蔼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她朝宋青葙努努嘴,“你赶紧回去,别耽搁了。”

    宋青葙虽然疑惑,却不想跟她们碰面,便扶着碧柳的手上了车。大表哥扬起鞭子,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车外传来林氏呼哧带喘的声音,“车里坐的是三姑娘?”

    宋青葙装作没听见。

    就听大舅母淡淡地问:“这位太太,您的马车停我家门口不知有什么事?”

    宋青葙莞尔,没想到大舅母还有这么促狭的时候,只是马车渐行渐远,已经听不清林氏是如何回答的。

    马车从清平侯府正门经过,宋青葙看到门前停着辆装饰着金色螭龙的马车,不禁一愣。只有王侯之家才能用螭龙装饰,不知来的是谁?

    大表哥将马车停在角门,扶宋青葙下来,叮嘱道:“有了信给家里带个话,免得爹娘记挂。”

    宋青葙点点头。

    秦镇并不在望海堂,秋绫说清平侯一早把秦镇叫到书房去了。

    宋青葙顿时明白,必然是五爷来了。

    五爷听起来像是闲云野鹤的一个人,对朝政不太经心,只掌管着教坊司,每天在本司胡同排演歌舞。可他性情又很古怪,翻起脸来六亲不认。

    宋青葙忐忑不已,毕竟褚永是五爷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面”,褚永总比狗还强点,要是真惹恼五爷,清平侯府肯定不能像现在这么逍遥。

    秦镇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处。

    早知道就依着秦镇,神不知鬼不觉地揍一顿算了。

    可,当时,自己光想着让褚永也尝尝丢人现眼的滋味,竟没多考虑考虑。

    如此一想,宋青葙越发坐不住,使劲摇着团扇,越扇心里越没底,越扇心里越燥热。

    好在,秦镇很快就回来。

    宋青葙自窗口见到他,扔下团扇就跑了出去,“五爷来干什么?他怎么说?侯爷是不是又训你了?又没有请家法?”

    秦镇没想到她今天回来,很是欢喜,顾不得回答,先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找人送个信,我去接你。”

    “大舅母听说了昨天的事,催着我回来看看你。”

    秦镇感慨地说:“让他们跟着揪心,待会我去跟大舅舅说一声。”

    宋青葙无语,“就你这模样还敢出门?”

    秦镇想想也是,笑道:“那让远山跑一趟。”

    两人进屋坐定。秦镇说起五爷的事,“……看了看我的脸,说比褚永强点,褚永已经见不得人了。又问我为什么打人,我说没有原因,就是看他不顺眼。五爷就笑了,说起摘星楼的事,问我知不知道谁主使的,我说我看郑德显也不顺眼,也想找机会教训他一顿,可没见着面。”

    宋青葙眼皮一跳,“五爷还在查摘星楼的事?”

    秦镇点头,“听这意思像,五爷说我已经成亲了,该找个正经差事,问我想不想去京卫弄个职位。我……我就把以前立的字据拿出来了,说我好容易娶着媳妇,不能再让她跑了。五爷就让我回来了,这会跟父亲在说话。”

    宋青葙脸色赤红,恼道:“你就说不想干行了,拿字据出来干什么……那字据是我收着,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大舅母让写两份,说一份给你收着,另一份让我拿着,时不时地看看,免得忘记,我就放荷包里了。”

    宋青葙瞪着他,又气又恨,本来名声就不好,现在又多了悍妇、妒妇两项。唉,算了,名声再不好又如何,反正自己过得舒心就行。

    而且,褚永这事本来就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宋青葙蓦地想起大舅母的话,那番话不是说秦镇,而是说自己。

    大舅母分明猜到了秦镇跟褚永打架的原因。

    秦镇脾气直,自己不但不劝着他,反而私下撺掇他。

    还好两下都无碍,否则,真出了人命,秦镇岂不被自己给害惨了。

    宋青葙在暗中自责,秦镇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一个七尺男儿,不但没护好心尖尖上的人,反而让处处让她受委屈,跟着担惊受怕。

    她从进门那天起,祖母就不待见她,娘亲避而不见,父亲也没好脸子。她毫无怨言,天天去祖母那里请安。

    她要管着望海堂,要管着好几家铺子,还亲手给他缝衣做饭。

    秦钰比她只小半岁,可秦钰除了做点针线活,其他什么都不干。

    相比之下,宋青葙活得太辛苦,太憋屈。

    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沉重。

    宋青葙下定决心,以后再不意气用事,刚抬头,发现秦镇正凝视着她,神情温柔缠绵,眼底有深深的愧疚跟歉意。

    宋青葙暗自叹息,分明是自己的错,他又……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份小心翼翼,宋青葙只觉得眼睛发涩,眼眶湿漉漉的。

    她微低了头,少顷,笑盈盈地说:“世子爷还说带我看荷花呢,积水潭的怕是看不成了,咱们去看看蓼花亭的吧?”

    秦镇欣然答应,“等你歇过午觉,日头不那么毒了就去。”

    宋青葙歇过午觉,蓼花亭却没有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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