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丁骏在京都横行无忌,怕的人只有两个,愣头青秦镇是其中之一。丁骏倒也不算怕他,只是安国公碍于名声,时不时地提点丁骏,丁骏不敢行得太过。

    而清平侯却根本不管秦镇,也管不了他。秦镇这边惹了祸,清平侯那边就上折子请罪,皇上申饬一番,隔天,秦镇再惹事,清平侯再请罪,皇上再申饬。久而久之,皇上干脆不管了,随他闹腾去吧,只要别捅出大篓子来就行。

    此消彼长,两人几番明争暗斗,丁骏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心里对秦镇便有几分顾忌。

    如果说秦镇是愣的,五爷就是那不要命的,他是让别人不要命。

    五爷名楚瑭,是当今皇上楚瑱一母同胞的弟弟。

    先皇后万氏十五岁嫁给时为太子的先帝楚旻,十七岁生了楚瑱。后楚旻继位,万氏成为皇后,掌管中宫,大概因为琐事太多,费心费神,陆续有过两次身孕,都没保住。楚旻后宫佳丽三千,也就渐渐冷落了万氏。

    有年中秋节,楚旻多喝了几杯,忆起少年□□不胜唏嘘,遂歇在坤宁宫。不想万氏竟然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了楚瑭。

    那时万氏已经四十有六,而楚旻也五十二岁。

    先帝跟先皇后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龙子宠到了心尖尖上,刚出生就赐了名,百天时,便上了族谱。

    楚瑭三岁,先帝驾崩,楚瑱继位,封幼弟为兴王。

    先帝子嗣不算多,共五子六女,可到了楚瑱这儿,只得了四位公主,竟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楚瑱比楚瑭年长二十九岁,便拿楚瑭当儿子养,天文历法弓马骑射,样样请了最好的师傅教。

    可教,也惯着。

    尤其太后也就是先皇后过世后,楚瑱怜惜幼弟,诸事都随着他的心意,半点不曾违背。

    五爷被这般精致地养着,脾气是说来就来,说翻脸就翻脸,六亲不认。

    五爷十岁那年,宫里设家宴。

    文靖大长公主开玩笑地说了句,“五哥儿穿着红衣,比女孩子还俊俏三分。”

    五爷当即恼了,将桌子一掀,掉头就走,盘碗杯碟碎得满地都是。

    论辈分,长公主是五爷的亲姑姑,论年纪,长公主算是他的祖母也不为过。

    五爷就这样当众给她没面子。

    文靖大长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差点没缓过来,回家后就病倒了,好几天没有进食。

    皇上让五爷登门道歉,五爷不理会,举着弹弓带着一帮小太监在御花园打鸟。没办法,皇上只得亲自带着太医去了大长公主府。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从此再没人敢捋虎须。

    此时的五爷,正在本司胡同的一座三进宅院里悠闲地听着曲儿。

    清澈见底的小溪旁种着两株垂柳,柳树下散坐着七八个眉目清秀的童子,或抚琴或吹笛。

    五爷懒散地靠在溪边的汉白玉的栏杆上,手里折根柳条,有一搭没一搭地击打着水面。水花点点,顺着溪流缓缓远去。

    少顷,五爷将柳条一扔,闲闲地问:“宋三姑娘最近如何,没闹出人命来?”

    他的身旁站着位年轻男子,穿着玉带白的直缀,眉眼精致气度高华,正是人称褚先生的褚永。

    “要出人命早就出了。”褚永眯着眼睛笑,“这姑娘有点意思,你说私相授受、驱逐出族这么大的事儿,换成寻常女子,要么剪了头发当姑子,要么寻根白绫自尽算了,人家倒好,不哭也不闹,当天就让人找房子去了……今儿早上搬家,爷猜怎么着,搬得那叫一个干净,连大门都卸下带走了,恨不得连地皮都刮下三尺。”

    五爷乐得“哈哈”大笑,“大门也带着,真想得出来,难为她一个内宅女子怎么办到的?”

    褚永笑道:“她外面有个使唤的小厮,年岁不大,挺机灵,早几天就在咱车行定了四辆牛车,又打听扛活的劳力。程掌柜来知会我,我就替他找了八个壮汉……有趣,有趣。”

    五爷面有深意地瞅了眼褚永,“要不我作主,你娶了她?”

    褚永认真地思量片刻,“眼下不是时候,等过上三两年大事定了再说……就怕二郎回来把我撕掳了,到时爷可得替我作主。”

    五爷抬头,望着蔚蓝天际上一行南飞雁,喃喃道:“三两年,还真有得磨。”

    ————

    连着两天,宋青葙忙得脚不点地,安排住处、分派差事、整理书籍,还得操心柴米油盐的问题。

    等万事安顿好,钟琳竟然找上门来,“前天就想来,怕给你添乱,现下该收拾得差不多吧?”

    宋青葙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住处,毕竟京都就这么大,若有心去问,总能打听到,遂笑道:“你倒是会掐算,带了烧炕的东西没有?”

    钟琳“吃吃”地笑,拉着宋青葙看宅子。

    这处宅院比宋青葙想象得要好。

    宅门开在东南角,进门有座青砖影壁,倒座隔成书房跟客厅,走过垂花门是青砖铺成的院子,正中一棵粗大的梧桐树,枝叶如伞盖。西北角还有株西府海棠,年岁看着也不短了。

    正房是三间带两间耳房,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最令人惊喜的是,后罩房还带了个极大的院子,左边显然是块菜地,右边则盖着鸡舍兔舍。

    钟琳指着菜地,“这儿挖个水塘种上莲藕,旁边建个亭子,到时候一边喝茶一边赏荷,多少惬意。”

    碧柳忍不住笑,“果真是一人一个打算,刚来那天,我还跟碧桃商量,开春买些菜籽,自己种菜省点开销,结果姑娘说另有打算。”

    钟琳笑盈盈地问:“什么打算?”

    宋青葙笑道:“我打算在这里砌面高墙,外面盖一溜店面,门开在高井胡同,要是自家开铺子就在西头开扇角门挂把锁,要赁出去就更省事,门都不用开……可惜现在银子不凑手,要能定下工匠来,开春动工,赶六七月就能在家里收租子数银票了。”

    钟琳笑得打颤,“你这个财迷,真是钻到钱眼里了。你打算开什么铺子,听说京都最赚钱的就是绸缎铺跟古玩铺子。”

    宋青葙道:“那些行当要求本钱多,而且富贵人家才买得起,这里住得多是穷人,卖那些东西不合适。我想先开个点心铺子,点心铺子本钱有限,就是点粮油钱。再说穷人也得走亲访友,带上两包点心多体面,只要好吃不愁没销路。”

    两人一路说着话,慢慢绕回正院。

    碧柳沏了茶,掩上门,寻把椅子坐在门口打络子。

    钟琳蓦地叹了口气,“我问过了,那事还真是褚先生做的,你得罪过他?”

    宋青葙苦笑,“我出门的次数有限,又是这种脾性的人,怎么能得罪到他头上?”

    钟琳安慰般拍拍她的手,“褚先生跟五爷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不过,我家二爷倒是说过,亲事退了也好,郑公子不是良配。”

    “嗯,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里想,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宋青葙点头,“现在就盼着我哥能有个只言片语,到时候是去别处还是留在京城也好有个商量的人。”

    钟琳了然地笑笑,劝道:“能留下还是留下,京都有京都的好处……对了,最近有两件极轰动的事,你听说没有?”

    “哪两件?”宋青葙凝神等着下文。

    钟琳红了红脸,低声道:“头一件是清平侯世子又死了老婆,听说已经是第四个了。”

    宋青葙一下子想起搬家时隔着马车听到的那番话,忙岔开话头,问道:“第二件呢?”

    “淑妃娘娘有了身孕,听说是个男胎。”

    “多久的事儿?”

    “十天前太医诊出来的,说是四个多月了,宫里压着不让说,我也是刚知道。”钟琳悄声道:“等孩子生下来,淑妃娘娘又要晋位了,说不准顺义伯还能升侯呢……听说顺义伯有意跟修老将军家结亲。”

    “修竹吟?”宋青葙的心猛地挑了半拍,郑德显那般风流温雅之人会喜欢这种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女子?

    随即,她又想起修竹吟的祖父兴安伯修正源可是万晋朝的名将。修家子弟几乎个个参军,素以骁勇善战闻名,当年西北之乱,修正源带着六个儿子平乱,在战场上连丧五子,硬是将失守的十几座城池收复回来。如今,修竹吟的父亲掌管着五军营,兴安伯修正源虽已交卸兵权,可西北军的众多将领还是唯修正源马首是瞻。

    顺义伯与兴安伯恰好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

    可是……宋青葙隐约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可急切之下又想不出来。

    钟琳叹息道:“以后恐怕还有得乱,你能脱了这趟浑水最好不过。”

    宋青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又叙了会闲话,钟琳起身告辞。

    宋青葙在院中绕着梧桐树踱步。

    淑妃怀孕、郑家退亲、郑家与修家联姻……这一切都解释得通,可关着褚先生什么事?

    褚先生是五爷的人。

    如果皇上没有子嗣,五爷就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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