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姬谋害樊姬的事,刚刚传开,不久之后,她自缢的消息又传来。

    接二连三,后宫众人惊异之余,议论纷纷,各怀心思。而不久之后,楚王遣散姬妾的命令传来,姬妾们这才明白出了何等大事。

    一时间,后宫中如同秋风扫叶,哀戚一片。

    宫正忐忑不安,原以为会有许多人上门来哭诉,出乎意料,却寥寥无几。

    楚王的姬妾,论起来不过十几人,他一向厚待,每人的赏赐都不少。楚王告诉她们,这些赏赐皆可带走。若想留下,可以担任女官之职,婚嫁自便;若想回乡,楚王亦会派人将她们送回去。

    楚王没有子嗣,亦许久不曾驾临后宫。姬妾们都知晓这般境况,与其吊在后宫守寡一般,倒真不如另寻他途,趁着年轻貌美,也能结一门好亲事。

    来哭诉的姬妾,倒也不是不愿走,而是看着越姬的赏赐多,心中不平。过来说既然都是一样的姬妾,便该所有赏赐均分。

    宫正岂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凉凉道,“赏赐都是大王给的,宫中有册可依,若嫌少,可自去禀报大王。”

    那姬妾被这话堵住,只得悻悻而去。

    此事,楚王做得不动声色,等到传开的时候,已是尘埃落定。

    有宗室中的老人和大臣去见穆夫人,向她问及此事。穆夫人经了郑姬之事,对此意兴阑珊。

    “大王将婚娶,他的事,他自会操心。”她淡淡道。

    *****

    晋卿赵穿使楚,接连几日,楚王都忙碌十分。

    阡陌并不扰他,听说了后宫之事,也暂且忍住,不到最终结果出来就不主动问。

    没想到,这边的动作十分快。几日后,宫正来到,将各人的去留禀报一番,阡陌才终于相信,楚王真的把姬妾都遣散了。

    “为何?”她问楚王,有些结巴,“我那日所言,并非此意。”

    楚王看着她,那双眸光润,闪烁着惊喜。

    “放心,不是为你。”楚王却道。

    阡陌一愣。

    楚王叹口气:“不过是看太宰年末送来的王宫出入之计,后宫姬妾仆婢,光每日膳食便是大数。她们占着宫室,无所事事,我供奉衣食,还得不到半分伺候,着实太亏……”

    阡陌知道他又在捉弄自己,哂然。

    “也是。”她似笑非笑,捏捏他的鼻子,却目露凶光,“反正你我成婚之后,还有媵妾,后宫空出来正好。”

    楚王捉住她的手。

    “不会有媵妾,你不知晓么?”

    阡陌目光定住。

    楚王撇了撇嘴角,报复地捏捏她的脸,“你以为游聃父有多大脸面?樊国的司徒,放到别处也不过区区大夫,谁会为他家嫁女陪媵?樊君还是周王?”

    阡陌有些不可置信,想了想典籍里说的那些陪媵的规矩,“可游氏宗族中不是也要陪媵么?”

    “游氏?”楚王有些不满,昂着头,“你以为我是何人,嗯?我一个国君,哪家小宗想给我送媵便能送。”

    阡陌啼笑皆非,心中却是软软的,有什么撩着,说不出的感觉。

    她心里很明白,这个时代,别人送不送媵的标准,根本不是看阡陌,而是看楚王。别说樊君,就连周王室恐怕也会籍着游聃父是王室后代这一点表示表示。还有楚王父亲曾经联姻的国家,虽然此次婚娶与他们无关,但为了不断亲,也会送媵。

    而楚王说谁也不要……

    阡陌知道,他这样做,必然是惊世骇俗。

    看着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阡陌头一次不想腹诽,那眉眼和神气,所有的一切,落在眼里都是那样的温暖。

    楚王看阡陌神色复杂不说话,有些诧异,正待再开口,忽然,阡陌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侣……”她声音低低,哽咽里带着激动,“你怎这般好……”

    她难得说这样诚服称赞的话,楚王听着,竟有些不太习惯,老脸一热。

    他摸着她的头发,笑意深深,嘴上的语气却是无奈,“我也是无法,谁教我要娶的是个妒妇,还同我说什么将来若是不爱便各自放手。娶得这般艰难,总要做得小心些,留着过多几年才不吃亏。我已同樊君游聃父说好了,那些媵啊美人啊,权且留着,待我将来真的被弃了,再送过来……”

    话没说完,他的手臂突然被拧了一下。

    阡陌抬起头来,一边擦着红红的眼睛一边瞪他,嘟哝道,“你敢!我会把你拖到鹤发鸡皮才不要你!”

    楚王笑得痞痞,志得意满地搂着她,“那是最好,能过到鹤发鸡皮也不错了,那时反正你也走不动了,正好陪我这老叟搬到渚宫去,无事便拜拜神逛逛苇海……”

    阡陌听出这话里的促狭意味,脸登时红起。

    楚王却愈加觉得她可爱,亲一口上去。

    二人交首缠绵,殿中的服侍之人皆习以为常,笑着轻轻离开。

    “待你我成了婚,便再去一次太一之宫,如何?”楚王吻着阡陌的耳垂,低低道。

    阡陌只觉热气烧透了脸,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忽而记起一件事来。

    鹤发鸡皮,历史上,楚王的寿命是多久?

    她想了想,并不太确定。只记得爷爷曾经感叹,要是这位楚王再活久一些,楚国的未来或许大不一样。

    “方才那话,你再说一次……”楚王忽而道。

    “什么话?”阡陌问。

    “你说我怎这般如何……嗯?”

    “不记得了。”

    “……”

    “啊……别挠我,哈哈哈……侣……”

    烛影之中,缱绻一室。

    滴漏如泪,一点一点,将欢愉的时间衡量。待得一切平息,榻上,疲惫的二人裹在厚实的锦被里,相拥而卧。

    耳边传来楚王沉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得踏实。

    阡陌却一直睁着眼,想着那个似虚幻又真实无比的问题。

    未来……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书上对他死因的记载,爷爷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曾思考过,亦是无解。而今天,楚王向她描述起一起老去的愿望,这件事忽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在意。

    阡陌抚着楚王的鬓发和脸颊,手掌间,触感细腻而真实。

    她的心隐隐跳着,寻不到答案,手拥在楚王的手臂上,忽而用力。

    “嗯……”楚王在梦中哼了一下,“又要走……”说罢,将她搂紧些。

    阡陌没再动,心中长叹,凑过去吻吻他的额头,躺回来,闭上眼睛。

    *****

    相较于阡陌居住的年代,楚国的冬天并不算寒冷。

    楚人敬畏鬼神,岁首的祭祀隆重而热闹。楚王几乎每日都要亲自祭拜鬼神,大小不一,种类繁多。而大部分时间里,阡陌待在高阳宫中,烧得红红的炭火驱赶了殿中的寒气,她帮司会府分担的工作量,让司会亲自上门来感激了一番,说这是府中众人第一次不用加班过上正月。

    冬去春来,在农人准备开耕的时候,楚王的婚礼也正紧锣密鼓。

    楚王和阡陌的生辰早已在太一之宫卜问过,是大吉。樊国在楚国的东北,亦与从前卜尹所得相吻合。充作媒人的上卿,频频往来于楚国和樊国之间,按六礼的程序一一完成。

    阡陌已经跟着游聃父归了宗,楚王甚为大方,给游聃父送去的聘礼丰厚,足有几十车。而从樊国送来的礼册上看,游聃父为阡陌准备媵器和财帛都不少,据寺人渠说,能赶上一个国君女儿的标准,可谓给足了面子。

    但随着双方商议深入,一个问题很快提出来。

    樊国嫁女,楚王亲迎之时,理应派人从樊国将新妇接过来。可是如今阡陌在楚国,这个亲迎,是去樊国还是不去?

    连尹、宗伯与媒人商议,都感到事情重大,来请示楚王。

    “去,怎可不去。”楚王当即道,“亲迎乃六礼之重,若不往樊国迎娶,他人又该说楚人蛮夷不识礼。”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那……要将樊姬送去樊国?”

    “自当如此。”

    “大王令婚事莫拖延,若本月便将樊姬送往樊国,下月便可亲迎……”

    “何必麻烦。”楚王将一份宋公被弑的奏报放到案上,唇角弯了弯,目光深远,“既是寡人婚娶,自当诚意十足。下月,寡人与樊姬,亲自往樊国一趟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个接着改论文……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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