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峥见沈月棠倒还算懂事,冷笑了笑,偏首看向皇后,安抚地问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宫里腌臜,也是你要管的分内事。朕既然请了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这沈月棠,你想怎么处置?”

    皇后再难过也听得出岳峥话里的试探意味,后宫出了这样子的事,就算受害的是她自个儿,但说破了,还是她的失职。

    她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皇后悄无声息地滚出一颗泪来,她极快地抬手蹭掉,仍保持着不疾不徐的口吻,“毒害皇嗣,理该是斩满门的罪过,皇上仁慈,臣妾也不愿一个不孝不忠的人连累上一国栋梁,依臣妾看,废为庶人,赐死了便罢。”

    岳峥点了点头,附和道:“梓童识大体,朕再欣慰不过。事情水落石出了,阿蕙身上的冤屈也算是洗干净了,朕看,该复她贵妃之位了。”

    皇后心里酸涩的不行,岳峥想替她查清真相,说白了,还是为着那个宁蕙。她原是岳峥一体同心的妻子,可终究比不过一个妾。她偏开眼神,极力抿出一个笑容,生怕皇帝看出她有半分的不甘心,“但凭皇上做主。”

    岳峥满意一笑,打发着宫人将沈徽娥拖出去,他正要催问怎么还不见宁蕙的身影,便听内宦通传——

    宁良使来了。

    ※※※

    宁蘅到的时候,沈徽娥正叫人绑着往外拖去。宁蘅皱眉给她让开了道儿,谁知,沈徽娥却扑到了她跟前儿不肯走,“宁蕙,你好心机啊!”

    沈徽娥阴笑着死拽住宁蘅的裙裾,几个往外拖她的小黄门都因知晓内里的情况,因而待宁蘅格外客气,他们一面道着“娘子万安”,一面上前去掰沈徽娥的手指头。沈徽娥揪得紧,大抵是知晓死到临头,拼了命去扯宁蘅。

    宁蘅摆手叫两个黄门放开了她,反倒屈一屈膝,朝着沈徽娥行了礼,“徽娥娘子万安,论心机,臣妾比不过您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可不敢担您的谬赞。”

    沈徽娥“哈”的一笑,却是骤然落下泪来,“宁蕙,你不用在我这里装,忍气吞声半年了,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吧!我就是恨啊,皇后三番两次对你下手,怎么就弄不死你呢?”

    宁蘅平心静气地听着沈徽娥说话,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徽娥娘子慎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蕙,我是为你好,你不必在我这儿装大尾巴狼……皇后的事,我认了,一个嫡子,一个宁蘅,是我赚了,可端午的事儿,确然不是我做的。”

    沈徽娥笑得凄然,却是松开了拽着宁蘅裙裾的手,她低着眉眼,抚着宁蘅裙襕上的云纹,将她适才握出褶皱的地方慢慢捋平。宁蘅只听她轻声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宁蕙,杨贵妃再得宠也逃不过马嵬坡的劫,帝王的恩爱啊,淡的就像这云,一晃便飘走了……”

    “你且看吧,他护不住你,早晚有一日,你逃不过和我一样的下场。”

    宁蘅被沈徽娥的话刺的心口发疼,她无助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恰见到沈徽娥眼底不屑的笑意,“你若是不想死,就小心点皇后,若论一箭双雕,谁都比不过她,伤了你,除掉了我……你算计不过她,便擎等着去给她的孩子陪葬吧。”

    “黄泉路上,我等着宁贵妃您来给我做伴!

    宁蘅瞧着沈徽娥被人拖得远了,就好像那一日,姐姐被人拖去冷宫一样。沈徽娥脸上很是平静,没有姐姐的怨恨,也没有姐姐的失望。

    当然,沈月棠是罪有应得,本不该生出这样多情绪。

    她低垂下眼眉,抬步往乾清宫离去了。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万安。”

    岳峥原本压抑的火气,在见到宁蘅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甚至不顾君王体面,亲自起身去扶了宁蘅,他握着她一双沁了汗的柔荑,温声道:“阿蕙,是朕冤枉了你,朕给你赔罪。”

    皇后心里只觉皇帝荒唐,她失了一个儿子,皇帝都未纡尊道一声“赔罪”,却在此时此刻,罔顾自己中宫的颜面,去哄一个宫嫔开心。

    可她没有办法,连皇帝都这样开了口,她又如何能在宁蕙面前端架子?皇后心灰意冷地起身,脸上却挂出了愧疚的笑意,“宁妹妹,腊月的事,是沈氏做的,原是本宫和皇上误会你了,白叫你吃了这么久的苦……是本宫对不住你。”

    宁蘅抬眼便正对上岳峥柔情蜜意的一双黑瞳,他眼神清亮,宁蘅能从他眼中看到倒影的自己……可那又怎样呢?他眼里是自己,心里,却从没有住进任何人。

    她等了那么久,姐姐也等了那么久,可她们需要的,从来不仅仅是一个道歉。没有哪个在爱中的女子,不期待对方全心全意的相信,姐姐做到了,可岳峥呢?

    她知道自己求不到岳峥的什么,先前是她和姐姐错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原以为,是爱人就可以全然依靠。可那是皇帝啊……

    宁蘅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她心里的恍然却大过原有的欣喜。宁蘅从容抽出了自己手,偏目看向皇后,“皇后娘娘,阿蘅怎么办?”

    她倒退了一步,眼神又回寰到了岳峥脸上,“阿蘅就这样死了?她是给谁陪的葬?沈月棠还是您的孩子?她才十六岁,皇上,您还记得她吗?”

    岳峥没料到宁蘅会在此刻提起,皇后脸上更是一僵。她蜷起十指拢在掌心,定定地看向宁蘅,不容置疑地回答:“宁良使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纯嘉长公主不是暴病而亡吗?她没有给任何人陪葬,生老病死,绝非什么人能掌控的事情。”

    宁蘅眉央只微微皱起一道小褶,眼神里俱是不可置信的颜色,她是真的不相信,身为一国之母,竟可以将一条人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一笔勾销?

    “皇后娘娘……”宁蘅斟酌着词句,想将腹中压抑着的骂言,变成更委婉的说辞。毕竟岳峥还在……她不想,至少那一刻,她不想叫岳峥记住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您是说,阿蘅的死,和您半点干系都没有了?”

    皇后下意识去抻自己的袖口,避开了宁蘅的灼灼目光,“本宫没能照顾好长公主,是本宫的疏忽,宁良使要是心里不痛快……”

    宁蘅挑眉,殷殷地等着皇后的后话。

    “那本宫也没什么法子。”

    “康子娴!”皇后话音方落,宁蘅便哭喊着出了声,皇后的闺名饶是六宫皆知,也断然没有像宁蘅这样,敢脱口而出地唤出来。便是皇帝,也极少称呼她的闺名。这是他的疏离,却也同样是他的尊重。

    皇后脸色未变,岳峥却是不甚满意地伸手拦在了宁蘅身前,沉声提醒她,“阿蕙,那是皇后。”

    “皇上,臣妾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坤宁宫了。”不给宁蘅再有捉住她短处的机会,皇后已然温声开了口,她微微垂首,朝着皇帝行了个礼,“今日是十五,臣妾在坤宁宫等您过来用膳。”

    岳峥向皇后颔首,示意她先避一避,皇后面无殊色地退了下去。

    皇后面上做得风轻云淡,连眉梢都一动未动,可她心里其实是极害怕的。宁氏二女怎么说也是功臣之后,自幼养在姑母膝下,与这宫中的金枝玉叶并无不同。而这宁蕙,更是饱受岳峥爱顾。

    她当初失了孩子,心中悲恸,又加之素日里看惯了贵妃的得意,一时蒙昧,往宁蕙的膳食里下了毒。

    倘若那个时候一招毙命,送宁蕙去见了姑母,也不会生出此后这样多的事端。

    可偏偏,她福大命大,还有一个好妹妹来替她去死……皇后忍不住冷笑,都说有滴泪痣的人命苦飘蓬,伶仃孤独,可见这古人的话也未必句句都做得准。

    眼下,宁蕙将自己的一身罪名洗了个干干净净,皇后再没有什么协掣皇帝替她隐瞒真相的法子。除了从一开始就坐实这说法,不让这桩毁掉她后位的名声传出去,她才有可能继续做坤宁宫的主人。

    是一招险棋没错,可她落子无悔。

    宁蘅被皇后的态度气得发颤,岳峥伸手想要拥住她宽慰几句,却被宁蘅蛮横地拂开了手,“皇上,我不会让阿蘅白白死掉的,一辈子都不会。”

    岳峥虽然对这个皇后没什么感情,卸掉康氏在朝堂上的阻力也是他早有计划的,可此时听得宁蘅这样说,岳峥却是有些不大舒服。他皱了皱眉,转念又想到宁蕙姊妹多年的感情,便将到了嘴边儿的指责换成了安抚。

    “阿蕙,朕的后宫,也容不下无事生非的人。朕先下诏复你贵妃之位可好?衷兰殿还是你的。你不是嫌邺京里热?咱们下旬再去沅南行宫住一阵子,沅南秋景最好,咱们等九月再回来,怎么样?”

    宁蘅听着岳峥不动声色地把话岔开,耳边嗡嗡的只剩沈月棠的声音——“你且看吧,他护不住你,早晚有一日,你逃不过和我一样的下场。”

    宁蘅闭了眼,乖巧地福□去,“谢皇上恩典。”

    岳峥这方觉出欣慰来,伸手去扶宁蘅,“朕知道你体贴朕,阿蕙,回去收拾东西,搬回永宁宫吧。”

    宁蘅顺从称是,欠着身退出了乾清宫。

    夏日的白昼格外长,宁蘅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回味沈月棠的话。

    ※※※

    沈月棠死得无声无息,没有罪名,亦没有追封。

    她被贬为庶人,因而连皇陵都不许入,麻席子卷了往乱葬岗一丢,过去趾高气昂的皇长子生母沈婕妤,就这样消失在历史里。

    这一日,唯一被记入史册里的,只有皇帝的圣旨,良使宁氏,复贵妃位,赐居衷兰殿,掌永宁宫。过往的耻辱,一笔勾销,她依旧是他最钟情的女子,也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宁贵妃。

    他用最隐晦的方式诏告六宫,宁蕙的手上,没有沾染过任何人的鲜血。

    她是这天地间,最干净的一株蕙兰。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下意识去抻自己的袖口,避开了宁蘅的灼灼目光,“本宫没能照顾好长公主,是本宫的疏忽,宁良使要是心里不痛快……”

    宁蘅挑眉,殷殷地等着皇后的后话。

    “有本事你来打我呀o( ̄ヘ ̄o#)。”

    ……

    我不用颜文字,于是感谢阿箫友情提供上面的表情……

    为了管阿箫要那个表情,我费劲巴拉地解释啊……

    “要那个不甘的!愤怒的!”“不不不,是骂阿笙总受的时候她会发的那个!”

    阿箫表示——“那你一会儿骂她一下。”

    急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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