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蘅印象里的岳嵘,很少有这样客客气气说话的样子。她虽觉得陌生,却也明白缘由。就像岳峥待姐姐与待自己是孑然不同的,岳嵘欢喜那个敢举着铜剪去绞他皮弁服的莽撞阿蘅,自然也就无心于如今这般故作稳重老成的自己。

    她心中翻迭出感慨,面儿上却勉强维持着微笑,“殿下太客气了,臣妾既知晓您对阿蘅的心思,自然也能明白您的感受。”

    岳嵘掩在袍下的手攥了攥拳,半晌才松开,“娘子……本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若是不乐意理本王,只管听了就走,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宁蘅舒眉展目,微露莞尔,“殿下请讲。”

    “本王着人去打听了年下时宫中的变动,皇后和您的事情,本王也俱是听说了。”岳嵘抑仄着指尖的轻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本王只想问您一句,阿蘅过逝,和皇后娘娘有没有关系。”

    宁蘅悚然一惊,她不知道岳嵘是怎么猜到这上面来,是他的臆想推断,还是他在宫中另有眼线。毕竟……毕竟岳嵘在这座大魏宫也住了近二十年,他安插下自己的人,也并非难事。

    可这个真相,宁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岳嵘。

    当初,岳峥压下了自己的死因,一则是为了皇后和康家的体面,再一则也是为了护着姐姐。皇后害死了自己,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功臣之后,没有人会站出来替她申冤,更不会有人为她的死追根溯源。

    但皇后不一样。

    倘使岳峥非要追究皇后的过错,废她的后位也好,夺她手里掌管后宫的权责也罢,康氏一族都会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与岳峥、与她们宁氏姐妹拼一个死活。

    姐姐害死嫡子的罪名在先,康氏大可以拿这个作筏子,就事论事,先逼着皇帝一条白绫赐死姐姐,论理论情,岳峥都在自己的舅家跟前儿站不住脚。

    到那个时候,岳峥再大的能耐也护不住姐姐。

    宁蘅心里明白,不论姐姐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得到了岳峥,后来那一段岁月的陪伴,岳峥待姐姐的情分都是真的。

    他们之间好似没有君与臣的区别,岳峥就像一般人家的少年一样,变着花样儿的去哄姐姐高兴。宁蘅看着他们由暗走到明,看着姐姐满心欢喜地成为了他的后妃。

    岳峥不会想让姐姐死,哪怕姐姐做出了让他寒心又失望的事情。

    宁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后流产的那一夜,姐姐不肯向岳峥解释,岳峥也不再全心全意地相信姐姐。姐姐明明是最温顺服帖的人,为什么会在那一晚犯了糊涂?

    这谜团像是一根极细极纤的琴弦,勒在宁蘅的心尖儿上,每当她想起来就一阵阵揪心的痛。

    宁蘅还记得,小满传来消息的时候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小满抱着她的腿,求她去坤宁宫救一救姐姐。宁蘅一路发了狂似的奔跑着,她从未觉得自玲珑阁到坤宁宫的路那样长,明明平日顽笑几句就能走到的距离,却让她跑了那么久。

    她真是怕,怕从此就失去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宁蘅赶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后的孩子已经没了,整个坤宁宫都压着一团阴郁的气氛,皇后虚弱的哭声从殿内传出来,隐隐约约却有着撼人心脉的力量。

    她听见岳峥在里面温声安抚着皇后,左不过是那几句单薄无力的说辞,宁蘅听不清,却也猜得到。

    宁蘅放缓了步子,皇后哀哀的泣声让她眼底也有了些湿濡。她不讨厌这个端庄重礼的皇后,皇后出身名门,与她们姐妹二人交往不多,却也算得上是一团和气。宁蘅有时候看得比宁蕙透彻,于皇后而言,姐姐不过是个妾室,岳峥是帝王,宠妾灭妻的事情他干不出来。中宫的位置只要不动摇,皇后便不会去干涉姐姐身上的恩宠。

    她很期待皇后早日生下嫡子,那样她该有的都有了,一辈子都不会嫉恨姐姐。

    宁蘅清楚自己是来替姐姐求情的,她用手背蹭掉眼泪,打起精神,绕过了玉八仙捧寿屏风。她冷不防的出现,让众人的眼神都直咧咧地落在她身上。宁蕙独一个儿跪在殿里,见宁蘅进来,满面错愕,“阿蘅,你来做什么?”

    岳峥亦是从内间拨帘迈了出来,蹙眉扫了眼仍是跪着的宁蕙,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没那么严肃,“阿蘅,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宁蘅脾气倔,便是面对岳峥,也是一样的蛮横。她走到宁蕙身边跪了下来,恭谨叩首,“皇上圣安,阿蘅听说您要责罚姐姐,所以过来。”

    “糊涂!”岳峥有几分恼,凌厉的眼风落在宁蕙身上,“你让人去请她过来的?”

    不等宁蕙开口,宁蘅已是抢先驳道:“是阿蘅自己要来的,坤宁宫又不是什么稀罕地方,阿蘅难道来不得吗?”

    那时岳峥心情极差,自然顾不上与宁蘅拌嘴,他只是走近宁蕙,又逼问了一遍,“罪,你认不认?”

    “不认!那野葛不是我下在膳食里的!”宁蕙兴许也在气头上,岳峥的怀疑让她灰落又无助。宁蘅知道,人逼到绝境才会失控,姐姐那日魔怔了似的当众顶撞岳峥,实在是与常态不甚相符。

    宁蘅从未见过那样固执的姐姐,也从未见过那样失态的岳峥。姐姐不过又辩驳了几句,他便立时黑了脸,让黄裕领人把姐姐拖了出去。

    黄裕顾忌宁蕙的身份,特地使眼色,暗示宫人动作轻些,可那些内宦手劲儿刚一松,宁蕙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一把拽住岳峥的袍角,她眼底是泪,不知是因为熬到了夜中,还是被烛火晃得,宁蘅只觉姐姐好似哭出了血一般,眼底都是红的。

    宁蕙下了力气揪着岳峥的衣摆,不管不顾地哭吼道:“峥郎,你负了我,你负了我!”

    宁蘅分明看到岳峥脸上有着松动的表情,可不等她跪下来再替姐姐求一次情,岳峥已是摆手,“带她走。”

    这一回,没有人敢再手下留情,宁蕙被人捂着嘴拖出了坤宁宫。宁蘅又恨又痛地瞪了眼岳峥,抬步追了出去。她跑到姐姐身边,用力推开那些内宦,伸臂将哭成泪人的姐姐拥入怀里。

    宁蕙已不像适才那么歇斯底里地哭,而是低低地啜泣,眼泪一串接一串,晕湿了宁蘅的云肩,“阿蘅,他不信我,他从始至终都不信我。”

    宁蘅搂着宁蕙,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姐姐,只能用力收紧怀抱,给她唯一的亲人最坚实的力量。

    宁蕙狼狈地埋首在宁蘅的肩臂中,兀自喃喃自语,“阿蘅,沈月棠害我……”

    “野葛,她偷了我的野葛。”

    “沈月棠想除掉我,是她给皇后下了毒。”

    “阿蘅,峥郎他不信我。”

    宁蘅懵懂地听着姐姐的哭诉,她一早就知道沈月棠没安好心,却不料想那女人这样胆大。

    她们姐妹二人抱着哭了许久,直到旁边的内宦终于等不及宁蕙,上前叉起了她往冷宫带,宁蕙才松开手。“阿蘅……”

    宁蕙这一回没有挣扎,她只是愣愣地盯着,本已干涸的眼却又突然涌出泪来,“阿蘅,你得帮我,别让她得逞。”

    宁蘅原以为在含糊中她根本没有听清姐姐说的是什么,唯有如今回忆起来,她才发现,这句话她不仅听得清清楚楚,还记得深入骨髓。

    愁云惨淡的坤宁宫外只有她一个人无助地站着,好像从那时起,宁蘅便有预感,从今往后的路,不会再有人陪着她走了。

    宁蘅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夏夜的暖风包裹着她的脸,轻柔的像是小时候姐姐牵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夜已经沉了下来,岳嵘定定地望着她,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看什么把件儿一样,无端就出了神。

    被宁蘅回望,岳嵘方缓过一口气儿。他以前未觉得宁蕙姐妹相似,一个柔的像水,一个顽的像风。可如今再看,这姐妹二人好像化作了一个。静的时候姐姐,眉眼沉郁,目有哀愁;动的时候是妹妹,牙尖嘴利,从不饶人。

    岳嵘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就算这姐妹变得再像,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阿蘅,她是皇帝的女人,碰不得想不得,不是他失了一个,就能拿来当作填补相思的另一个。

    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娘子别怪本王莽撞,事关阿蘅生死,本王不想她走得稀里糊涂……皇后母家虽大,却也不是扳不倒的。阿蘅平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王不能坐视不理。”

    宁蘅知道岳嵘莽撞的脾性,并不愿他贸然掺进这桩事中,她愣了一阵,挑眉反问:“你理了又怎样?阿蘅已经走了,找也找不回来了,你以为替她报了仇,人就能复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7: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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