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寒,厉子渊将她揽在怀里御寒。她越发消瘦了,他见气氛沉重便开口调侃:“都摸到骨头了。”她笑了笑,也不搭话。

    他知道她是没心情,倒也不勉强。将陌桑塞进车子里后,厉子渊默不作声地继续充当司机,却不是往陌桑的宿舍走。

    一个小时过后车子再次停下时,陌桑已经熟睡了。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陌桑嘤咛一声就再没有理会。厉子渊一向没什么耐心,正要用些力气,忽然想起她的脸刚刚被打过,现在还是红红的一片。他一下子就后悔了,悔得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他探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企图抚平她的伤,她的痛。

    “桑桑,醒一醒。该下车了。”

    陌桑睡得很沉。在宿舍里她和周睿雨住一间屋子,从来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难得在厉子渊身边,她才能这样毫无戒备地熟睡。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空气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下车把陌桑打横抱了起来。他上辈子算是欠了她的,这辈子来还债了。

    外面风大,被人抱着走路又一摇一摇的,陌桑很快便醒了。她本能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刚想问这是哪,一口寒风便灌入口中,冻得陌桑一个激灵。

    “你,你带我回奶奶家做什么?”这是陌桑长大的地方,曾经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现在却是她不敢触碰的伤。

    她曾经懦弱地想,只要她不回来,奶奶就一直还在那里,还在等着她回家……可是只要站在这里,她就不得不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不得不接受奶奶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当初是厉子渊把她从这里带走,现在又是他亲自将她送了回来。

    厉子渊并不答话,自顾叼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陌桑从来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不由一怔,心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果然,厉子渊丢掉残烟,转过脸很认真地看向她,略显严肃地说:“桑桑,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该不该告诉你。”

    事到临头,陌桑反而平静下来:“既然带我来了,就是打算告诉我了?”

    厉子渊点点头,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包在手心。她没戴手套,小手冻得冰凉。他心念一动,突然抬起她的手塞进自己领口。陌桑本能地一怔,往回缩了缩手,却被他拉住,一时动弹不得。

    “你放心,我没事。奶奶都不在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打倒我?”陌桑应付似的对他笑了笑,其实她已经有预感厉子渊想和她说什么了。

    厉子渊知道事实上陌桑一直都没能从奶奶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段时间她故作坚强,参加比赛让自己忙碌起来,只不过是在逃避奶奶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想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空洞罢了。这样一想,忍不住又有些心疼,他伸出长臂将她一把拉在怀里,低低地说:“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好啦,别婆婆妈妈的,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雷厉风行霸道不讲理的四哥么?”她嗔怪似的睨他一眼,神态间不经意带了丝妩媚。厉子渊见了不由心中一动,却不敢在这里动她,只要生生忍住了那阵子冲动,摇摇头道:“好啊,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霸道不讲理的人?”

    陌桑莞尔:“不仅霸道不讲理,还小孩子气,幼稚蛮横……”

    厉子渊一愣,十分无奈地说:“敢这样当着面骂我的,也就你吧。”

    “我哪里骂你了?”她故作天真地仰头看他,装出无知的样子来,倒是在妩媚中平添一种清纯的魅力。“我这是夸你,夸你可爱。”

    “可爱?”厉子渊简直哭笑不得,“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异?”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人夸过他可爱。

    两人说话的功夫,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陌桑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小院。奶奶去世以后,厉子渊一直有派人来打扫,因此虽然很久都没人住了仍然不显脏乱。

    陌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言,厉子渊却已明白一切。

    他将她带到奶奶的寝室,打开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奶奶的遗物。陌桑那段时间只顾着难过,很多东西都是胡乱塞在一处,并没有仔细整理过,都是厉子渊派人处理的。

    “奶奶走后,你妈妈来过两次,都是吵着要房子和果园菜地的地契。陈猛早把房契地契都收好了,等回城之后就让他给你。”

    关于奶奶遗产的分配,因为陌桑一直不愿意承认奶奶不在了,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了。厉子渊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一切,耐心等到时间抚平了她的伤口,这才把事情一一交待给她。

    陌桑有些吃惊,奶奶竟然把房契和地契都留给了她?虽说奶奶一向疼她,可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至于现金和一些首饰都给了你爸爸,因为你妈妈一直闹着要乡下这套房契,我就买了现在他们住的那套公寓作为补偿。”

    陌桑“啊”了一声,连忙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买房子给他们?那些房契地契他们要就给他们,干嘛要把你扯进来?”

    厉子渊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陌桑被风吹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柔声道:“你知道一套公寓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的,也省得他们来闹你。他们不烦你,也就是给我省心了。”厉子渊成天日理万机,日程排得满满的,连和陌桑亲近都没有多少时间,哪还有功夫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叫麻烦,对此他一点都不心疼。

    陌桑沉默,没有再坚持。她知道那些钱对厉子渊来说无所谓,可是她不能平白欠他人情。现在她还年轻,所以厉子渊宠着她,肯为她花钱,等将来……他“玩够”了呢?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厉子渊亲口对许丞说过,等他玩够了她就无所谓许丞对她怎样。

    厉子渊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她无法确定。可是她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厉子渊绝不会是那个陪她走到最后的人。所以她欠他的学费还有那套房子,她都一定会还给他。

    他没有察觉到陌桑的心理活动,自顾去翻着那个大箱子,好不容易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来。陌桑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信,是陌桑这几年写给奶奶的。她怔了一怔,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染湿了因为经常翻看而显得有些陈旧的信纸。

    “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信。”他翻出一叠纸最下面的那一张,沉声道:“这封信是很早以前就写好的,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它。本来看你奶奶的意思也没打算告诉你的,只是经历了今晚的事之后,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陌桑心知今晚的主题终于来了,厉子渊之前的犹疑她都看在眼里。能让他这样慎重处理的,一定是件大事。

    她接过信纸,只匆匆扫了一眼,双手便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连一张薄薄的纸都拿不住。厉子渊叹了口气,弯腰去捡,还没站起身就听见了陌桑的哭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不是默默地流泪,而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拥住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抓住他的衣服,全然不顾他的呢大衣有多么昂贵,只是一个劲地把眼泪全都抹在他胸前。他纵容地拍着她的背,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她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她早就想过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对她不闻不问,逼她去陪男人喝酒跳舞甚至让人包养,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试问天下间有几个母亲能够做到这样狠心?就算是重男轻女,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亲闺女往火坑里推!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就连爸爸,就连奶奶都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她不过是颜明涛战友的女儿罢了。她的亲生父亲是个特种兵,执行任务时牺牲了。亲生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承受不住,当晚就因为脑出血去世了。母亲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她再没有旁的近亲愿意收养她,就要被送到孤儿院。

    颜明涛回家的时候顺便把这事儿和奶奶提了,奶奶当即便一拍桌子叫儿子把这个女孩带回家来养。不为别的,就凭陌桑的亲生父亲是为了救颜明涛才牺牲的,奶奶就认为儿子有义务报恩,把恩人的女儿抚养长大。

    当时他们家的条件也不算好,儿媳妇脾气大,自然是不同意养这么一个累赘的,和奶奶大吵了一架,直骂奶奶是个老不死的,还断了给奶奶的供养费。尽管如此,奶奶仍然很坚持,一个人把陌桑接到了乡下,靠卖菜卖水果把陌桑养大。

    奶奶在信上说,她也是个母亲,如果失去儿子的是她,她也一定没命了。陌桑的父亲不仅救了颜明涛,还救了她这个老太婆的命。做人必须知恩图报,否则连畜生都不如。一直没告诉陌桑真相,是怕她多想,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和亲人心生间隙。

    其实奶奶不知道,她和这些所谓的家人根本就没什么间隙可生。一直以来她为了让奶奶放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提父母弟弟一句坏话。也是因为这样,奶奶才把真相带到了坟墓去。

    陌桑哭到后来已经没了力气,厉子渊低头一看,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他胸前睡着了。想必已是倦极。他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陌桑抱回了车上。

    车子开回陌桑宿舍楼下时,她刚好醒来。她若无其事地掰下镜子擦了擦眼泪,见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就把帽子拉低了些。

    “我回去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她侧身看向他,声音很是平静。

    厉子渊知道她明天还要彩排,今天折腾坏了,也不多言,只是嘱咐她回去拿冰块好好敷敷脸。直到陌桑进了宿舍门,他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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