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意把师弟的发簪寄送回去,李师弟是与他关系最好的师弟。

    更多人说,温书意就跟华山顶上雪渣子似的,纯阳把人都养冷了。

    其实并非环境过错,六岁那年随师父上山时,就已经是个雪团子了。

    温书意出生在一个很平凡普通的家庭,家中由于兄弟姐妹过多,日子过得清贫,在温书意眼里算不上太坏,随不能吃很饱,也有饭吃,虽晚上很挤,也有地方睡,而且冬日里几个兄弟姐妹挤一窝也不算冷。

    温书意很早懂事,他们家的孩子,心理成熟都比较早,温书意曾以为自己肯定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直到师父开口要走他。

    第一次见师傅,宛若仙人,银白的发丝,却是着实年轻的容颜,温书意看了看周围孩子干黄的皮肤,有低头看了看自己天生就较白的肤色,纯阳宫来的道长鹤立鸡群,就跟——雪似的。

    一身素净的道袍,一柄银白的剑,就连挥剑斩人的姿势都是那么潇洒仙气,匪徒一片,几个平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蜡黄的脸煞白,彼此紧紧拥、抓在一起,只有温书意一个人淡淡的,冷静的,目不转睛的看着道长。

    每一剑,每一招,每一个转身,都真是,太美妙了。要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村子,温书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众的人,温书意偷偷去学堂,在窗外蹭过听,这个人,就是先生所说的那种,天之骄子吧。

    赶走匪徒后,道长回头看到温书意的眼神,也颇感意外,这孩子眼神很清澈,像是雪化后流入潭中的冷泉。

    “你不怕?”后边几个孩子,甚至有吓晕的。

    温书意摇摇头,“怕。”

    真是让人意外的孩子,道长挑挑眉,发现他的惊喜远不止这点,这孩子筋骨奇佳,是快练武的料,埋没在这样的小村浑浑噩噩一辈子,未免可惜了。

    于是他决定带温书意上纯阳。

    爹娘很开心,温书意看着爹娘一味的对道长表示感谢,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不知道爹娘感激的是家里少了个自己少了份负担,还是感激道长能让他们的孩子过上不同的、更好的生活。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决定要走了。这里不是自己真正的家,“爹娘”是亲戚,而亲生爹娘早就不在了。

    随师父上山,拜入纯阳门下,过上了清净再不清贫的生活。渐渐大了,温书意知道师父并不是什么仙人,华山不是什么仙山,被人们传的那么神秘,不过是因为井底之蛙的他们不曾见过。

    不能怪谁,若不是巧遇师父,他一生也只能做那样的角色,只能看到那一片小小的天空。

    温书意曾问过师父的白发,师父只是笑着摇摇头。

    “书意,你可知天下是什么?”

    “天下?”温书意给师父倒茶,煮茶论道,这在纯阳是极为常见,也很普遍的休闲方式。

    纯阳的道中,少不了教导弟子心怀天下苍生,悲悯万物,早课里,温书意不知道已经多少次把这些道理滚瓜烂熟的背出,但还真从没细细想过其中许多玄机。

    “君王眼里,天下就是江山万里;百姓眼里,大约就是容纳他的土地。”

    优等生的答案。

    师父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我个冰块教了个雪团子,还真不假。”

    温书意不觉得自己是雪团子,他没雪团子肥满,也许成人,他就和师父一样是个冰块了。

    “那在你眼里呢?你眼中的天下、苍生是什么?”

    “……”

    “师父,”温书意放下茶盏,抬头望着亭外一片苍茫,华山巅终年积雪,白是这里的特色。

    “弟子从没细细思索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觉得太大。人心这么小,如何装的下这么大,这么空,又这么虚无的东西?心怀天下苍生,如何做还请师父指明。”

    师父笑了,“当初我会一眼看重你,果然是有缘的。可惜你怎么就不会学学别的孩子,跟师父撒个骄什么的,真不可爱。”

    温书意无奈抬眼瞅自家师父。

    “你说的对,人心这么小,如何装得下天下苍生,可篇就有人能装,能为了这虚无缥缈付出全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下,”师父搁下杯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温书意一眼。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天下。”

    十七岁,温书意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刚下山,毫无方向,也不知从何历练起,温书意想了想,最后决定先回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子看看。

    不是多么舍不得或者怀旧的心情,温书意可以确定自己内心平静平淡,只是想到,就这么做了。

    村子里的人早已认不出他,温书意却还能依稀记得几个阿婆大叔的名字样貌,在曾经那个家外驻足半天,温书意转身走了,并未踏进。

    当初那么多小孩清贫却热闹的地方,现在很冷清,听乡亲们说,那家最小的姑娘,也已经嫁作他人妇,那家的爹娘随儿子搬到了别的村子,日子还说得过去。

    温书意没打算去别的村子别的人家一一拜访寻找他们,过得还行就好,帮村里的人撵走山上那伙恶霸,就出发云游吧。

    据说是一伙占山为王,很嚣张的恶霸,三十人建了个小寨子,就专挑附近两三所小村,欺老虐幼,温书意想能为村子做点事也是好的,可他到山头时,迎面撞到的是逃窜的两人,手上还拎着大刀。

    “小子要命就闪开!”

    语气急促,神情分明是在害怕,还故意恐吓自己。

    “喂前面的那个白脸小道长!这两个是恶匪啊!”

    白脸小道长……温书意黑线,手一动,两个恶霸还没能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就直挺挺躺倒。

    “哟,功夫不错。”

    温书意看清叫自己的人,手提一杆红缨长枪,衣服上沾着些泥土,却掩盖不住他的豪气。

    少年风华正茂。

    少年踢了踢两恶霸,明显只是晕了,看来没下杀手啊。抬头对温书意道,“你不知道再往前就是一窝匪徒的地盘么,绕道走吧,啊,或者你可以等一下,我马上就挑干净了,还剩几个,这两个就是漏网之鱼,居然被他们逃了这么远。”

    “我是来为民除害的,”温书意挑眉,“你一人挑了他们全部?”

    “对啊,嘿嘿,小爷我厉害吧?”少年摸摸鼻子,“既然你是来为民除害,就跟我来,搭把手吧。”

    “你追这两个,不怕剩下的跑了?”

    “哈哈跑不了!小爷我用地形把他们困住了,呵,匪徒就是匪徒,这么好的地形不利用,怎么可能跟我比,小爷我以后是要做将军的!”

    温书意盯着他头顶两根红翎左摇右摆,明显很不搭,对这个少年来说大了些,配合着少年的表情,红翎似乎也晃的得意,温书意不由勾了勾嘴角,“你是天策的人?”

    “对,我叫杨成,你呢,小道长?”

    “温书意。”

    再后来,温书意去了浩气,原本打算遗世独立,却参与了阵营间争斗,温书意知道,相处越久越明晰,他,早就从杨成身上移不开眼了。

    或许是那天夕阳下两根红翎太艳,或许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少年笑的太明媚。

    然后温书意见到了叶问涛,一个意气风发的藏剑。当杨成和叶问涛站在一起时,温书意低头不去看。

    只一眼,他就知道,叶问涛对杨成来说是特别的,也许杨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站在叶问涛面前时,流露出的表情是多么轻松多么温柔。

    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温书意并不觉得多伤心,这是连他自己也意外的。他并没选择离开,依然伴随杨成左右,依然做着与世有争的事。

    有时候静下来想想他会觉得自己特别傻,套用一个叶问涛的词,就是傻逼,也许再加一个透顶,可是下一秒杨成叫他去帮忙,他起身拍拍衣服还是去了。

    连句怨言都没有。

    他也找不到可抱怨的。

    温书意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淡淡的在杨成身边待一辈子,只要杨成在浩气盟一天,他就是杨成的副手,但果然,人算不容天算。

    温书意很少对人发火,更别谈对友人动手,然而他确确实实揍了杨成。

    当杨成因为叶问涛的事,苦恼懊悔不已,魂不守舍却依旧逃避着最真实的理由时,温书意很不客气的揍了他一拳,这一拳还不轻,差点把杨成打翻,也把他打懵了。

    温书意是真的气了。

    你装作不知道我喜欢你,还装作自己不喜欢他。

    “杨成,你真是个渣。”温书意这么对他说。不带这么窝囊的,也不带这么玩人的,把自己都玩进去了,很有意思?

    不就是正眼看个问题,很难?把我和叶问涛就这么圈着,很有趣?

    温书意第二天就起身回纯阳,临走前,却还是给叶问涛写了信,一封让他不要怪杨成的信。温书意觉得自己果然是傻子,自己一般不犯傻,奈何犯起傻来就止不住。

    师父很意外,却也没有多问,依然平心静气的和徒儿煮茶论道,习书习武,只感叹过一句。

    “我以为你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温书意苦笑,我也这么以为。

    杨成只来过一封信,不是道歉,只是确认温书意平安回到纯阳。温书意读完信很不是滋味,捂着眼睛半天没能抬起头来。

    连个痛快都不能给我。

    也许杨成想过认真了断此事,可惜没那时间,安史之乱爆发。

    有弟子回山,也有弟子下山,温书意听着各种消息,默默拿起了那柄叶问涛铸的,杨成亲手交给自己的剑。

    师父看着他抚摸剑身发呆的样子叹气,“你在哪里,是被困住了,还是困住了天下?”

    半响,温书意摇摇头,笑了,“师父,我的心小,果然装不下天下。”

    可是他,天策府的将军,却不得不装进天下。

    “我装下他就够了。”

    师父没有阻拦温书意下山,人有了自己的天下,那就只有天下能困住他。

    我装下你,是不是也装进了你的天下?温书意抬起剑。

    从难怀却天下力,山河只为一人起。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怀疑,你木有断章木有看漏,这一章确确实实讲的就是这个内容。把这章放在这里是有我的理由的。些书意的时候总觉得挺轻松,个人还是挺喜欢这个配角的,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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