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对于苏家来讲,注定就是不平静的。

    和蒙古大夫走时说的一样,半夜里,苏白就发起了高烧,任白睿和苏奶奶给他去痛片,换了多少条凉毛巾,温度都没有要降下去的迹象。

    见状,白睿蹲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她这一辈子,先是生了个苏睿那样的孩子,紧接着,又为此把小儿子苏白逼上了死路,真可谓是失败至极。但要让她去拿钱送苏白去医院就诊,不说那高昂的医药费这个家能不能承担得起,就是真有,那钱也全都捏在苏庆的手里,她根本摸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白睿甚至想着,不如她就这样把苏白带走,两个人一块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去生活,哪怕只是乞讨,她也要让孩子完成他想要读书的梦想。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另一张床上躺着的苏睿只是呜呜的叫了几声,白睿便摸摸眼泪,忙着跑去看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需求了。所以说,一个人常年生活在一种环境下,想要让她马上就改变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是很困难的。

    这个晚上,对苏家人来讲,注定是十分难熬的。好在天将亮的时候,苏白又一次从鬼门关闯了过来,身上的热度也慢慢降下去一点。白睿琢磨着,问题已经不太大了,就哄着苏奶奶到一旁去睡下,老人年纪大了,能熬到现在已经不容易,若是她再倒下去,这个家肯定是要乱套的。

    经过了这一闹,苏庆也不好马上就把苏白送去他找的铺子里,只能让他先在家里养一养,而且和女方家里定好的送亲日子也快到了,总要有人能帮衬着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一通。但苏庆对于苏白的看管,却是比之前要更加严格了,就是秦牧送苏白时带来的书,也都被苏庆锁在柜子里,美其名曰,就是要断了苏白的念想。

    是人就会有逆反心理,苏白也是一样,苏庆越是压制着他,不想让他去读书,他的心思便越发往那边靠过去。直到苏睿迎亲的前一天晚上,苏白终于找到了机会,偷了家里的钥匙,把苏庆锁在柜子里的书偷了出来,藏在床底下的布包里,只等着明天迎亲最乱的时候,好拿了东西趁乱逃走。

    至于要逃到哪里去,苏白并没有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成绩单和录取通知是他一直藏好的,等熬过了开学前的这段日子,生活总会慢慢好起来。

    和苏白想的一样,苏家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总归是给大儿子迎亲,就是硬撑着也要撑出些门面来。苏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人多且乱的时候,拿了一早就藏在床底下的包袱,抄小路走了。

    因为一直是挑着人少的小路走,不长时间便走出去很远,而且一个人也没碰到。想也知道,村子里的闲人,现在早都跑去自己家里看热闹了,又有几个还在到处闲逛的?

    天黑以前,苏白靠着一条腿,总算是走到了大路上,不过这个点跑乡道的公交车早就收工了。苏白站在大路边儿上,踟蹰了一会儿后,就抬脚慢慢往市区的方向走去。莫说这个点已经没有公车了,就是有,他口袋里的钱也不允许他这样奢侈。

    就这样一路走,苏白总算在天彻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以前,给自己找了个可以避风的土丘。想反正是夏天,现在又不是早几十年,外面别说有凶猛的动物,就是只野狗都少,所以在外面睡一晚也没什么。再说,他一个从小在泥土地里摸爬着长大的孩子,也没那么娇贵。

    也就是苏白的这个决定,让他与发现自己失踪了的苏庆等人第一次擦肩而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白就那么心大的在路边土堆后面睡着了。苏庆捶胸顿足之余,十分气自己怎么就大意了?转念一想,那小子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读书么,那他就等到开学的时候过去逮人。

    却说苏白也是倒霉,一而再的受创,身体还没彻底调养过来,又在野地里睡了一晚,哪怕就是夏天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是受不住的。是以,天亮的时候,苏白隐隐感觉自己又烧了起来。

    胡乱的找了两片去痛片咽下去,苏白强迫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这种时候,越是躺着对身体越不好,得赶紧活动活动,让四肢暖和起来,好抵御病魔。

    日头渐渐升高,苏白显然是高看了自己的恢复能力,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扯。头顶的太阳还在持续升高,苏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路上走了多久,渐渐的他身边开始有各种车子经过,但却没有一辆是想要停下来看一下这个摇摇欲坠的男孩。

    晌午的时候,苏白感觉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找了个有点阴凉的地方坐下来。他身上带着的开水已经喝掉了一大半,干粮倒是还有不少,但是这样热的天气里,就是再可口的食物,也比不上一杯开水更加有诱惑力。

    秦牧本身并不是一个很闲的人,上次出来采风也是安排了好久才得了那么几天的空闲,若想再把工作串开,又需要提前好多天作安排不说,超负荷的工作量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过,想到上次自己遇到的那个倔强的少年,秦牧还是暗自使了使劲,让秘书将自己近期的形成尽可能的压缩到最短,好空出时间来再去看看苏白现在怎么样了。相信,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听说了自己能够被市一中特招的事情吧?那孩子肯定开心坏了。

    有了动力,秦牧也就不觉得手上的工作枯燥乏味了。

    在连着赶了十多天工作以后,秦牧总算又给自己腾出了三天的假期。收拾行囊的时候,秦牧心底甚至隐隐对于将要发生的见面产生了一丝期待,这在他过去紧三十年的人生里,可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情绪波动了。

    可秦牧来时的期望有多大,在见到苏家张贴的大红喜字和一脸愁容的苏奶奶后,心底的失望几乎是成几何倍数递增的。

    谁能告诉他,在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到底又发生了多少事情,以至于能让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依然背上行囊,选择了离家出走?苏家墙上张贴的那些成双成对的大红喜字,难道不是对眼前这一切的讽刺么?

    苏奶奶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几乎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只要能把苏白找回来,让我老婆子做什么都行啊……”

    秦牧将一方叠的工整的手帕递出去,刚想跟老太太说两句宽心的话,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了大红上衣的女人摇摇晃晃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头山还斜插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再搭配上她那扭腰摆臀的夸张动作,直接就把秦牧没出口的安慰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个……难道就是苏家牺牲了苏白学习机会,换回来的那个媳妇?

    秦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苏白的那个哥哥,是个脑瘫患者吧?苏家就这么给他娶了一个明显智商就不够的女人,是在闹哪样?这家人难道不知道,有一个身上有所欠缺的孩子,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负担,再加一个,是要把这个家里仅有劳动力拖垮么?

    苏奶奶顺着秦牧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跑出来的大孙媳妇。要说,当初苏庆决定给苏睿娶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不同意的,现在人嫁过来了,竟然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是这样看着痴痴傻傻的,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到底能不能为他们苏家留下一个健康的后代。

    “让你见笑了。”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是按照一个换一个的标准来衡量,这女人来了,他们家反倒是失去了小孙子苏白,算起来是亏了。

    “没关系,既然苏白……那我也不久留了。我这次带来的水果什么的,就都留给阿姨吃吧。”人不在这里,秦牧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直接告辞了。

    坐在驾驶位上,秦牧点上一根烟,手指看似不经意的在方向盘上敲敲打打。这样的家庭,如果换成他,也一样会选择离开。可苏白离开以后,又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秦牧下意识的开始罗列出各种假设和可能,又一条条的把这些想法否定了。苏白是个有想法有理想的孩子,他可以肯定,拿到了自己提供的读书机会,九月份的时候,他一定会去学校报到。可现在离开学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直到手上的烟抽尽了,还险些烫了手指,秦牧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有点管的太宽了?那个叫做苏白的孩子,不过与自己有一面之缘,自己顺手帮了他一把已经是仁至义尽,何苦要把自己整个都搭到对方的故事里?

    还真是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得。

    得出了这个结论以后,秦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开着车找地方取景了,这段日子过得太混乱,以至于把他的正事儿都给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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