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贤王府的落寞,乍回到易家,易可浑身不适。自打落了轿便有殷勤的侍儿来引路,易可作为分家很受重视的一个子弟,并不少来本家,本家的小厮丫鬟对他也曾堪为殷勤,这次却总让易可觉得别扭起来,并不是不知道那丫鬟偷瞄来的同情又鄙夷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易可只能教自己沉下心来,摆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是易家选择的抛掉自己这颗没了价值的棋子,但易可却愈发觉得自己并非那个不幸之人。

    这般想着,心底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贤王世子的模样来。那人没有半点王孙贵族的傲骨,笑起来如同三月的太阳,和和煦煦,将易可整个人裹了起来。

    于是易可笑了起来。

    前头引路的丫鬟见这笑容,不自觉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扭过头去。

    难得易家人到的齐全,甚至易可的父亲母亲都在。大半辈子都只做了个小助教的男人没个坐相,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杯,闲闲地沿着杯子的花纹走着指尖。易可见了这人,心中扔不免揪痛。他读过自家父亲的诗集,年少时意气风发,到后来流连花间,易可垂下头去,再度暗下决心,要达成父亲的心愿。

    但做父亲的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嫡子,倒是易可的母亲,惶惶地将人拽到了身边,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这才怜惜道:“我儿,似是瘦了。”

    这话讲得易可有些不好意思,王府的厨子不错,加上有世子那家伙不时地下厨,易可哪有瘦啊。“娘,我挺好的。”

    易可与自己母亲温存着,心里头的惴惴不安却未曾停止过。他看着坐在最高处的易家的家长,那个曾经也是朝堂上的一份子,如今明明已经功成身退了,却似乎仍操控着什么的人。此时莫无表情,仿似不存在于此一般。

    像是悲天悯人的神仙。

    “……为之。”末了,那人唤。

    岳满又跑去了厨房,家里的厨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再也不觉得世子是打算砸自己的饭碗,只是消失了一个月后,多了一项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癖好罢了。

    不知道易可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岳满在厨房里消磨着时间,先煨上了汤,而后又小炒着花生米,放到一边晾着,洒了点盐巴,成了可以放不少日子的零嘴儿。

    热菜还是待易可回来再说吧?岳满看了看天,那轮太阳已经挂在了树梢之间,很快便要没下去了,门口却仍旧没听到人来的动静。

    他跑到大门旁,这次没有谁阻止他出去了。岳满抬腿想走,却根本不知道易家在哪里,只能愁着眉头,望眼欲穿。

    盼来盼去,终究将一顶小轿盼到了。

    王府下人见世子在门口等着,便慌忙落轿。岳满抢了两步打起轿帘,恍然间想起两人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便是此时的模样倒了个个儿。他嘿嘿笑了一声,搓搓手,却茫茫然地见到易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小可?”他轻声唤着。

    这称呼是岳满独创的,易家人哪怕与易可再亲昵,也并不会如此来唤易可。他被岳满这一叫,便像是回了魂一般,眨了眨眼睛,看了过来。

    “世子……”他叫那人。

    “怎么了?”岳满忧心道是,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呃,我看你不开心?你家里是说了什么么……”

    易可咬着唇,垂下眸来,不语。

    岳满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有等到回话。笨拙地想要哄一哄眼前的人,猛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个大好消息没说呢,于是一锤掌心,道是:“对了,小可,你知道吗?丞相家大公子这辈子估计仕途无望了,再让他说你坏话!——你开心吗?”

    岳满说这些自是为了讨好易可,话说完却没来由地没了自信,眼看着易可的表情,半分欢欣都没有,反而愈发失落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小心翼翼地去问询。

    易可摇了摇头,仍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觑着岳满抓耳挠腮的模样,明知道与眼前这人并无关心,却忍不住想要将心头的火气全向他宣泄出来。易可并不是个爱发火的人,抑或说,他自小便很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甚少发火,这一次,却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将一双眸子瞪圆,吓了岳满一跳:“哎?小可,你……生气啦?”

    易可仍旧看着。

    岳满心里头痒痒,总觉得这般生起气来的易可似乎也很漂亮,想做点什么,四下一觑,小厮们垂手站在一旁,一个个地装自己是根柱子,却并没有离开。岳满可一点不想教旁人看见易可脸红红地却又生气得不行的模样,于是撇了撇嘴,伸出手来,道是:“走,咱们回屋呗。”

    易可却被猛然地触动了一下。

    他神色复杂,有厌恶有恨意却也有感激和安心。连易可自己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但身体却在想清楚前便动了,手递给了岳满,两人将手心叠在手心,岳满将人从轿中带了出来,两人肩并肩,步入贤王府的大门。

    旁人都被抛在了身后,回到属于夫夫两人的小院,岳满将门一掩,回身便将易可整个人抱满了怀。

    正想得寸进尺,岳满却被易可给推开了。怀中人漂亮的眉头拧成结,看的岳满心疼得很。

    易可眼睛虽然落在岳满身上,心底里响起的却是易家家长的话。

    “为之啊,听说你还要参加科举?这……甚是不妥。既你已做了世子妃,那相夫教子,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之前不过是来自书院里那些嫉妒了自己许久的同僚的幸灾乐祸,这一次却是从自己最尊敬的长辈口中听到这句话,易可整个人愣在了那里,直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

    他看了看岳满,总觉得一切都怪他,却有知道其实她也是被牵扯的,又悲哀地想,其实只有这个家伙支持自己不放弃吧。

    他自暴自弃,甩了衣袖,坐到桌边。想看书,却又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不想碰那已然毫无用处的书本。

    看着那边还茫然着的岳满,易可忽然心软了,胡乱道是:“天都黑了,你用饭了没?”

    “没呢,等你呢。”岳满道,“你等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今天想吃什么?”

    岳满早早做好了准备,只等易可回来下锅。小灶上煨的汤已经飘散出香气了,老远就闻得到。岳满步子轻松地跃去后厨房,却没想到的是,奉行着“君子远庖厨”的易可竟然跟在自己身后,卷卷衣袖,竟是打算帮下手的模样。

    岳满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哎?哎哎小可你怎么来了?你回去回去,等着吃就行了!”

    “我帮你吧……不如,我也学学……”易可这么说着,声音平平,岳满无法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易可说的不会是真心话。

    “小可,你家里跟你说了什么了?不能告诉我吗?”岳满不傻不笨,哪能看不出易可的反常,再度问出这个问题时,便正经了许多,一手还举着锅铲,却摆出了一副得不到回答就不会再动手的模样。

    易可原先给自己找着事儿做,明明是已经洗好了的菜叶子,却又浸到了水里,胡乱搓两下,搓烂了一片叶子。

    这双手画过奔马流云,书过高山远水,这一刻却浸在水中,去揉搓两片菜叶子,明明是再小不过一件事了,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好。易可看着叶子边缘的破碎,不知为何,觉得鼻头酸涩,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要往外涌似的。

    他咬住了牙,把不该有的情绪咽了回去。

    易可以为自己掩饰地够好了,却不知道正在锅灶边站着的那个一点没有世子模样的世子,正眼睛都不眨地在盯着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全纳入了眼底。

    忽然他落入了一个怀抱,那拥抱来的突然,将易可吓了一跳。对上岳满那一双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小可?”那人还催促着。

    易可忽然间觉得沉闷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炸,仿佛地龙翻身似的,往外喷着火。明知道不该向眼前这人发泄,到了那时候却也不管不顾了,只只知道咬牙切齿道:“我……今后会好好学起来的。那些夫人多少都会做些夫君爱吃的小菜……”

    岳满有些莫名其妙,易可已经很少再说这些将自己摆在女人位置上的事了,如今怎么又旧事重提了?“你做饭?我怕你做出生化武器啊……”他又捏了捏易可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啧啧两声,心底里道是,这么漂亮的手,被家务给糟蹋了多可惜。

    得到一个写满了莫名其妙的眼神。

    岳满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用了未来的词汇了,于是干咳了两声,严肃道是:“我怕你把鸡蛋给弄成了煤炭。——你学这个干吗啊?咱们家易可就是要好好读书考状元的,做两个小菜讨好夫君,我来就行了嘛!”

    岳满这一句话说的再顺不过,易可却一把推开了他,难得用上了力气。

    被这一把推个正着,岳满踉跄了两步,差点难看地直接坐到地上。他以为自己讲的是清话,却不知为何易可的反应会这么剧烈,岳满也并非全无脾气的人,被这么一推,语气上也便不那么好了:“怎么了你?有心事能直接点跟我说吗?我又不会钻进你脑子里看你在想什么!”

    “……我这辈子也中不了状元了。”易可茫茫然地说出这句话来,想努力抑制住的东西终究还是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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