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循声望去,原来是卓卉君立于门外,满面笑容似是心情甚好,又见她步入门槛笑意盈盈:“今日天气不错,你俩怎地不出去走走?”

    “师父……”乐聆音回过神来,迎上卓卉君,“徒儿就在此等候师父与敖前辈归来……”边说边要给恩师倒茶,忆起壶中茶汤早已凉透,便要出去招呼店伙计换茶。

    “先别叫人了~~”卓卉君也不急着坐下,先是对乌雅微微一笑,随后对了大徒儿示意道,“想必另一处的茶汤正香,聆儿先过去看看吧?应是在后院。”

    方才乐聆音见得敖洺没有跟着卓卉君同来,便估摸着敖洺正与那寻来之人一处,此刻又听得恩师如此一说便即刻会意:“徒儿现下就去,瞧瞧便来。”

    在一旁听着那对师徒说话,乌雅猜了个大概,虽说那是人家流水阁内务不便过问,然而当她看到乐聆音要过去了心中不由地好奇......似乎还有些不舍与不甘,仿佛眼中这位女子若是踏出这间屋子进了那后院,就再也回不来了!乌雅鬼使神差般挪动脚步要随着乐聆音的背影走去,却被卓卉君一声叫住。

    “我那徒儿去办件小事,无需乌雅坐镇操心,还是接着在这儿抚琴,且当作给我解解闷吧?”虽说茶汤已凉,但卓卉君仍旧喝了一口,似是喝了蜜那般脸上喜滋滋的,看来今日她的心情真是很好。

    乌雅无奈,只得坐下,稳了稳心神,拨弦。

    这间清静雅致的小客栈里头,一曲琴音随着微风潜入各个角落,似是今日的午后阳光那般柔和温暖。自东厢去往后院的乐聆音听得身后传来的琴声,便知那是东越开国君王为其王后所作名曲……‘秋日凝思’。

    传闻,东越王对发妻吴氏情有独钟,虽建国之后妃嫔不少,但均不及吴王后得宠。某一回,吴王后省亲,东越王于宫中每日书信,等了大半月之后见得伊人还未归来,思妻情深之下写了盼归书信还唱了一首诗以解相思。正巧,宫廷乐师进宫献宝古琴,于玉阶之下听得王上吟唱,这位乐师当即席地而坐,将方才东越王所唱音调加以润色抚琴而奏。东越王闻音而至,不禁大赞,又将此曲赐名为‘秋日凝思’。当日这‘秋日凝思’即流传出宫,辗转至吴王后耳中。吴王后本就想念丈夫,听了那一曲‘秋日凝思’,不出三日便启程回归东越王都。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心中反反复复默念着那一句,乐聆音踩着小径踱入后院小庭,午后煦风带着一丝丝难以捉摸的清爽气息,先前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将那趋于冰封的心房轻轻柔柔地逐渐暖化,四周的空气充斥着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使得这位天家嫡女瞬间止步,手抚心口,脑子里突然蹿出异想天开之事,却又立刻否决!

    怎么......怎么可能......怎么会可能???

    其实,只要再走个十步,推开前方那扇双门,就能知道答案。

    可是,乐聆音心生怯意,起了一丁点儿的希望,却又怕那是痴人说梦。

    屏住呼吸,立在原地片刻,乐聆音盯着前方那道门,沉默过了许久才深深吸口气,复又裙裾轻摆往前行去,一步、两步、三步……她并未叩门,而是直接轻力一推。

    那道门被启开一条缝,足够乐聆音一人迈槛而入,可她却定在了那里,原先那对平静美眸起了一丝波澜,随即又如坠入迷雾般似梦似幻......她看到午后的阳光随着门缝洒入屋内,也把一个人的背影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令得那不算壮硕却还算结实的后背显得格外温暖亲切,也将那利落长发照得乌黑发亮………此人没有结髻,而是自前额发际贴着头皮扎了七股辫子,后半脑袋的头发就那么随意散开,透着一股无拘无束。

    那人正倒着热水洗茶叶,听闻身后有人开门,也不停顿,直将茶叶洗了又冲了第二回开水合上茶壶盖子,这才离座站起转身,眼眸弯弯犹如夜空新月般漆黑净亮看向立于槛外那位女子,嗓音低沉柔声:

    “聆音,别来无恙否?”

    双眸一瞬不瞬看着那人,乐聆音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觉得心腔发涨似的要炸开那般!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根本就没发觉那几步显得有些踉跄失措,也忘了再退一步那便是石阶.........眼看乐聆音失魂落魄即要一脚踩空,屋中那人几步赶来将她稳妥拉住。

    见得面前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眼眸有悲有喜,那人心中一片疼惜愧疚,遂轻声安慰:“聆音,没事儿了……”

    “晟翎……”右手轻柔抚上敖晟翎的脸颊,乐聆音低声喃喃,“我总算又见着你了,这回能够梦你多久?”

    “...........”看着乐聆音分明是对自己笑,可眼眶泪水却是越聚越多,敖晟翎疚意更甚,她轻轻捏了下乐聆音的手腕,小心提示,“此刻你并非身在梦中,聆音再看看仔细些,我...我是活的……”

    “不!”双手似乎被针扎了那般疾速收回,乐聆音红着眼角呜咽言道,“你骗我!你已经死了!你骗我!你!你又在诓我!!!”泪水如珍珠般夺眶而出,她越哭越激动,边哭边退后,六神无主之下一脚踩空!

    幸而敖晟翎良知尚存,不计较自己被人咒死,眼疾手快一把扶起乐聆音,又抽出巾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脸颊眼角的泪痕,低头柔声哄道:“不骗你,真的不骗你,我敖晟翎这辈子都不会诓你乐聆音,说到做到。”

    感觉自己的脸颊眼角被温柔擦拭,那人独有的清爽气息因着俩人的靠近而愈发浓郁,乐聆音牢牢盯着敖晟翎的面容五官细细端详,又听着那人对自己严肃郑重说道:“真的是我,我没死,我还活着……不信?你来查。”话语刚落,乐聆音即见得敖晟翎缓缓眨了下眼睛,刹那间,她的美眸对上了她的蓝瞳。

    双手微颤,再一次抚上她的脸庞,乐聆音的指尖轻轻划过敖晟翎的眼角眉梢,似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的手中………突然,她双手攥拳挥向敖晟翎,一击又一击捶在那人的左右肩膀,而自己却又一次泪流满面,紧紧咬住唇角绝不肯再哭出一点点声音!

    仿佛接受惩罚那般,敖晟翎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任由乐聆音的粉拳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别说是肩膀,哪怕是这回她把她揍得鼻青脸肿那也认了。打算待乐聆音打完了便算这事儿过了,不多久却发觉这位流水阁大弟子的拳头打过来的力道跟按摩似的……敖晟翎正想取笑,却在抬头之际看到乐聆音早已默默地再一次哭得梨花带雨,那对雾濛濛的美眸满是委屈,又使她心中起了一阵歉意,察觉眼前女子手上拳头力气已然逐渐消弱,于是索性抓住乐聆音的皓白手腕将她的拳头对准自己的下巴砸去:“是我不好,没有及时给你们报平安,是我的错,聆音打得好,聆音打得对……”

    乐聆音本就是撒气,哪会真的动手?更何况对着脸?再说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但清楚明白自己心里肯定是欢喜的,不过与生俱来的皇族傲气令得她此刻恨得牙痒痒,于是干脆转手擒拿住敖晟翎的手腕,将她的左手臂用力扯过来,深吸一口气……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嘶…………!”

    默默忍受左小臂传来的痛楚,敖晟翎暗暗咬牙,憋得青筋暴起满脸通红两眼泛泪花...................这回可是真的觉着疼了!

    可她还是像白杨杆子般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由得乐聆音罚自己。

    但乐聆音却后悔了,因为她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咸味儿……赶紧松口睁眼一看,几个齿印之间果然渗出了血丝!心中又是一阵懵,她立刻取出贴身锦帕为敖晟翎裹住伤口。

    “不妨事的~~~”敖晟翎在一旁笑嘻嘻地安慰,“这些个小伤口,涂了药没几天就能好全了。”

    那人的笑容又令得乐聆音心神一晃,张了张口又紧紧抿了唇,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在院子里站到现在了,不如去屋里坐会儿用些茶点吧?”牵着乐聆音的手腕,敖晟翎将她往屋里头带去,“我知你来了,特意去买的~~~顺便劳你帮我将药膏涂上了。”

    本身不太乐意听从她的提议,但闻得最后那两句话,乐聆音即跟着敖晟翎去了。虽说此刻犟着脾气不愿与敖晟翎说话,但乐聆音总是管不住自己时不时将目光放在那人的身上,她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笑、看着她转身取药膏、看着她拂起宽袖露出咬伤血丝……想起当初在炎阳山庄之事因,又想起方才相见之时敖晟翎并未追究往事且没有显得与自己疏淡,如今自己却对她又打又骂又将她咬伤了也无半句怨言,回神清醒过来的乐聆音心中很是内疚自责不已,故而为敖晟翎清洗血丝、涂抹药膏、包扎伤口都是细细柔柔的。

    “嗯,伤口如此处理便可,聆音辛苦啦~~~”敖晟翎给乐聆音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又指了指桌上的五六样精巧糕点,“这是我回客栈时,从濯兰院买了刚出屉的点心,你快尝尝。”

    吃了一杯热茶,总算是缓了下神思,见得敖晟翎即刻给自己添了杯新茶,又笑咪咪地夹了两块糕点过来,乐聆音真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鼻尖不禁泛酸,她即刻低头尝了口点心,借着舌尖上的香甜驱散鼻腔间的辛酸,细嚼慢咽之下忽地想起一事,对着敖晟翎问道:

    “敖前辈呢?”

    “哦……大姑姑和……大姑姑说要去办件急事,叫我来与你们同道,助流水阁一臂之力。”

    从敖晟翎的言语之间,乐聆音听出她有些落寞寂然,猜测或许是她与亲人相会没几日又匆忙分开故而不畅快,又想起敖晟翎自小父母双亡,心中一阵暗暗疼惜,轻拍她的手背又给她夹了块糕点:

    “赤豆糕,若是我没记错,这是你喜欢的,快些趁热吃了吧?”

    “嗯。”

    看着眼前这块赤豆糕,敖晟翎眼中思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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