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南诏通史》

    永和二十三年,外戚苏洺峦窃取政权,拥兵自立,称羲和王,改年号善瑞。

    善瑞元年,羲和王苏洺峦迎娶先王昭霖皇帝长女祁贞。

    追悼逝女黎瑛为皇后,立祁贞为侧妃。

    善瑞元年三月初七。

    入夜。

    烛烬香残,画帘半卷,屋外是分外皎洁的月光。虽已入夜,却依稀听得见屋外铜锣声响,祥和热闹的婚庆乐声透过薄薄的窗,声声入耳。

    只是,那番喜乐终究是入了他人之耳。

    祁贞脸上表情复杂,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同样也是她为父王守孝的第一天。她曾经是这片国土上最幸福的女子,拥有万千宠爱,却在一夕之间亡了家国,失了亲人,到如今,却还要嫁给那个篡国弑父的仇人。

    怎么想,也是历史上可笑的一笔。

    祁贞楞楞看着眼前雕花桌子上燃的狷狂的烈焰红烛,那些浓若鲜血的烛泪挣扎着从烛身滑落,那么努力的挣扎却寻不到一个灰飞烟灭的尽头,依旧苟且依附在抛弃自己的红烛之上。

    那场面,实在可笑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华丽端庄的嫁衣,忍不住想,自己与这红烛还真是相似的很。

    同样被抛弃,同样是苟且偷生。

    祁贞想起了昨夜的这个时候,她跪在自己父王冰冷的尸首旁,颤抖着手握住那人的衣角,歇斯底里哭泣时候的样子,那人没了平时温和顺从的样子,面目冷硬的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祁贞忍不住皱了皱眉,不忍心再去回忆。

    多么恶心的场景啊。

    烛烟淡淡,氤氲缠绵,一片静默,祁贞忽然抬头,微眯着眼望向大堂里负手站着的男子身上,冷笑着开口:“洺峦,你还是输了!”

    那男子转过身,唇线紧抿,细长的丹凤眼带着微微的笑意:“孤输的心服口服,用孤的一世姻缘换这江山如画,公主赢得也实在豪爽。”

    苏洺峦自称为孤的时候,心里有一股发泄的快感汹涌。

    能自称为孤的男子,便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便是所有人性命,地位,命运的主宰。

    祁贞看着那人陌生阴沉的样子,垂下眼睑,将眼里的怨怒收敛,面上的笑却更加粲然:“一世姻缘?大王低估臣妾了,臣妾可是要陪着大王生生世世,时光隽永的。”

    苏洺峦片刻怔忪,忽而轻轻笑了:“你倒真是爱我。”

    祁贞仰着头,几乎是咬牙切齿:“是的,洺峦,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最爱的就是你了。”

    苏洺峦向前几步,将她自喜床之上拽起,狠狠甩到桌前:“那爱妃就用行动证明一下吧。”他将手边的锦被掀起,衣袖一挥,花生枣子等物什零零落落散了满地,苏洺峦嘴角漾开笑,目光灼灼注视着祁贞。

    祁贞注视着满地寓意着早生贵子的果物,兀自蹲下,涂着鲜红丹蔻的素手轻轻拂过几颗花生,眼神怜惜极了,只是声音却冷下几分:“不知大王要臣妾如何证明呢?莫不是要臣妾将这些果物吃掉吧,大王明知道臣妾是最怕胖的。”

    声音虽冷,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几分撒娇。

    苏洺峦脸上的冰冷更深了:“孤知道,孤只是让你虔诚的跪在上面,祈求自己多子多福罢了。”

    饶是祁贞聪颖,也没料到苏洺峦会用这招,脸色遽变,跪在这坚硬不平的果物之上,那她的腿还能要吗?

    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裙衫之下的右腿,方才碰到桌脚的地方有着明显的疼痛。

    祁贞突然就委屈起来。

    终究是没能忍下去,她小声开口:“苏洺峦,你不要太过分。”

    苏洺峦却忽而大笑,眼神锐利地看着她:“怎么?公主不乐意继续装淡然了吗?也对,先王逝世,家国易主,总是你无情无心,也该有难过的资格的。”

    一夕之间,原本万人敬仰疼爱的长公主沦落到卑贱的阶下囚,依她骄傲自负的性子,早该闹的天翻地覆了,可是自从昨夜的痛苦哭喊之后,祁贞面对他的态度却疏离冷静了许多,苏洺峦讶异过,更多的却是报复的快感。

    当初黎瑛惨遭□□,浑身鲜血却将为他缝制的衣袍努力护在胸前时候,当日偌大的屠场,苏家家眷七十四人人头委地,鲜血几乎染红土地的时候,他因为痛苦几乎崩溃癫狂,抛却自尊求救的时候,他又该去指责谁的过分。

    想着,苏洺峦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闭了闭眼睛,有些残忍的开口:“祁贞,你装的累吗?装无辜,装可怜,借着爱我的缘由毁掉我的一生,你还想要什么呢?”他张开双臂,声音沉痛无奈:“祁贞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去惦记啊?”

    祁贞狼狈的站起来,眼睛睁的极大,让她原本娇艳的面容有些狰狞:“苏洺峦,论到假装,谁比得上你?十六年的细心陪伴,骄纵宠溺,你该隐忍的有多辛苦啊,好在,你的付出没有被我辜负,我终究傻到将整片天下拱手让给了你,将自己的世界残忍地毁掉了。”

    苏洺峦却像被戳到痛处,伸手扼住祁贞的咽喉:“你有脸说?”

    眼眶渐渐红起来,祁贞努力忍着眼泪,感觉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她突然间就有种绝望了的感觉,她颤抖着手抚上那双意欲结束她生命的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不欠你的,苏洺峦。”

    苏洺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烦躁,他将她甩到床上,不再看她,声音冷的像是万年寒冰:“若是你把黎瑛还给我,把我苏家七十四条人命还给我,你就真的不欠我了。”

    祁贞全身冰冷,摇头,几乎失声痛苦:“那不怪我,洺峦,真的不怪我……”

    “够了。”苏洺峦眉头紧皱,懒得再去看她一眼,“祁贞,跪着吧。”

    说完,毫不留情的推门而出。

    祁贞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那人身上依旧着着那人为他缝制的玄色衣袍,即便是成亲这样的日子,他都舍不得脱下。

    冷风从窗棂间穿过,祁贞打了个哆嗦,她冷淡了表情将身上的嫁衣脱下来,有些泄愤的踩了两脚,她拾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依着床缓缓跪下去,将被子的边角扯过来垫在膝盖下,拾起地上的瓜子花生,小心剥开,咀嚼。

    真是,怎么一点都不甜。

    祁贞粗鲁的擦擦脸上的泪水,再次抱怨,真是难吃,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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