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午后,离正厅最远的梨花小院里面充满着浓浓的中草药味,微微有些刺鼻。

    “这一天三顿的喂下去,为何夫人还不见好?”院子里的小丫头偷偷的对夫人的贴身婢女香芹说起,声音带着点担忧。

    香芹一脸的愤恨:“我们家小姐心里真是太苦,这是心病,哪里是用药就能医的。小姐这一病数月没好,西厢那边却日日歌舞升平。姑爷连一次也不来这里。我们小姐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呐!”说完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怨恨之感:“姑爷这么下作,老天早晚会收了他。便是死了,也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嘘,小声些。”旁边的香秀听闻这话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儿?”说完前后张望了一下,见前后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香芹姐姐,你素日里最是体贴温柔,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万一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是小姐编排的,越发洗不清了。我的姑奶奶,小姐心里都够苦的,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别添乱了。”

    俩人在旁说这话,一边的小丫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竟不知,这做下人的也敢用如此不屑的语气评论主子,万一被正房那边听了去,只怕少不了一顿好打。

    香秀把汤药盛在一个小碗里,撩起了帘子,走到床榻旁边:“小姐,小姐,该喝药了。”

    病榻上躺着一个女人,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气息微弱,竟然隐隐有要去了的样子。

    “小姐!”香秀推了推她的身体,可是依旧没有反应。

    香芹走了进来,脸色悲凄,似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走过去给床上的女人掖了掖被子。

    香秀小声道:“一会儿小姐醒来再喂吧。”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就想要拉着她离开。可是香芹却一步也不肯走。

    香秀轻轻的附在耳边道:“当年我娘也是这样,没几日就不行,如今小姐……唉……香芹姐姐,你要早作打算才好。”

    顾婉清这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话虽然说起来颇有些大逆不道,但大家心里早就做好心里准备,倒也不十分吃惊。

    香芹看了看病榻上的人,道:“我自幼伺候小姐,小姐待我极好,若真的发生什么。我就随着去了。”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香秀道:“莫说人走茶凉,小姐待我也不错,可是姑爷却……如今我央求了吴家奶奶。她肯调我去清凉院服侍,那里人少也清净。”说这话时有几分心虚,主子尚在,她却已动了旁的心思。

    香芹看着她,道:“小姐最是心善的,走了也好。免得像是香荷、香红那般后果。”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良久沉默,谁也没注意到床榻之上那女人从眼角缓缓滴下眼泪来。

    当初顾家乃是书香门第,顾家爹爹是从九品的宣课大使,顾婉清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也算大家闺秀,庙会中却偶遇商户人家出身的李严庆并且倾心于他,许是看多了戏台上的鸳鸯相会,竟生出非君不嫁的心思来,好在李家是江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顾家虽然不愿,奈何女儿执意如此,也就同意了。

    成亲一年俩人也算相敬如宾,这李严庆极懂风月,俩人生活也如蜜里调油一般。可是日子长了,却发现这李严庆喜好女色,总是出席风月场所,每次问到就以谈生意为名敷衍,若是不满意婆婆安氏就以她善妒为名训诫。最后只得委委屈屈的作罢。渐渐地李严庆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无论什么狐媚货色都敢往家里弄,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而顾婉清的爹爹在官场上被人下绊子给弄了下来。

    没了这后台,婆婆安氏隔三差五的歪嘴说什么:家门不幸娶了个丧门星,甚至把李严庆在外面花天酒地也归咎于她的身上,责怪她拴不住男人的心。

    从那以后顾婉清变愁眉不展,万万没想到李严庆竟然把魔爪伸到了她的身边,强行霸占了她贴身婢女香荷的身子,香荷素日刚硬,竟跳井自杀。顾婉清疯魔了一样和李严庆大闹,吓得他几日不敢回家。

    顾婉清心思受到重创,竟一病不起。

    在这偌大宅院之中竟请不到一个郎中,最后方知是婆婆安氏搞出来的幺蛾子,想要挫挫她的气焰。

    可怜顾婉清,小小一个忧思过度竟然拖延成病,是香红拼死到老太太跟前说明缘由,才得到救治。

    婆婆安氏恼羞成怒赏她一百棍的家法,生生打死了香红。

    这两殇是顾婉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就如同种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房间里香芹和香秀早已退了出去,可是话却仿佛留在了这个房间。顾婉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虽在病中却难掩清丽之姿。想她人生如同戏一般的荒诞。一次错误的选择竟让她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是浑身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一个简单的动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完成,靠着软靠垫坐了起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

    还有一个最深的心病,每每想到就悔恨万分。

    恶心的她,想吐……

    就连身边一直跟着她的丫头也不知道,这事儿她打算烂在骨头里、血肉里,最后带进地狱里。

    虽有意要忘记,可是记忆仿佛在跟她作对,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自从香红死后,她开始学佛,每日都要抄写经书为两个婢女超度,一日去连云寺竟看到了沈温良,那是曾经的青梅竹马的人,她们甚至有口头上的亲事。后来她执意要嫁给李严庆毁了两家的约定。如今他早已考下了功名再加上家里世代为官动用了一些关系当上了从九品的都税大使。是这江城里的青年才俊,再次相遇,有何脸面去见他。想要绕开,却被他拦住。

    关切之意宛如从前,她有意避嫌,奈何三次两次的相遇,最后勉强同意叙叙旧,那日也不知为何居然情动难以自控,他亦如是。

    就在俩人极力把控的时候,李严庆却带一干人等踹开厢房之门,见俩人共处一室,不由分说狠狠的给她一耳光。

    随即屡屡以此时为要挟,李严庆色心滔滔,竟然无法无天了。整日整日的泡在温柔乡之中,还娶了好几个外室,只闻新人笑,不管旧人哭。

    自那以后他拿此事为要挟沈温良为他逃税,在江城商税乃是县府里最大的经济来源,而李家又是商税里最主要的来源。沈温良主管的就是这个。

    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莫说官衙之中,就连沈家清誉也是有损。虽然不甘,却也只能听命与他。

    顾婉清得知那每次来报信的小厮根本不是沈家的人,而是李严庆的人,这小厮两面传话都是互诉衷肠之语,那厢房也是他安排的。屋子里甚至点了一种不知名的香,闻之便会情动。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为了安排这一局,竟如此下作,连妻子都能作为筹码,算计给旁人。

    如今想来,就连迎娶她都是设计好的,想着靠借顾家的人脉,渐渐的往官场上靠拢。顾婉清好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被如此玩弄在鼓掌之中。

    生生的把自己恶心死。

    她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道:“香秀,香芹,你们进来。”她久病不愈身边的下人就只有她们俩和一个粗使的丫头。

    香秀跟香芹闻声立刻进来,见她不知何时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小姐。”两人眼睛中均闪过惊喜。

    顾婉清的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好,气色也红润了起来。两个丫头都当是要好了的预兆,只有顾婉清自己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你们把我梳妆匣子拿过来。”顾婉清道。

    香芹立马拿过她的梳妆匣子,香秀端起那药碗还是温热的道:“小姐先喝了这碗药吧。”

    顾婉清胸口仿佛压着什么,无力的摆了摆手。

    接过香芹的梳妆盒子,打开最下面一层,这梳妆盒子做的极为巧妙,里面居然还有个夹层连服侍她十几年的香芹都不知道。

    顾婉清打开这个夹层,抽出了几张纸道:“这是你们的卖身契。”说完直接撕了个干净:“出了这个门,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小姐。”俩人对视一眼,竟齐齐的跪了下去。

    顾婉清也想要出去好好过日子,在这偌大的李府,处处都是腌臜之地,一想到她终身都离不开这里,就连死后还要跟那个畜生并骨就恶心。

    “呕……”她干呕了一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不舒服之意更甚了。

    两个丫头吓坏了,立刻又是拍背又是倒茶的。

    顾婉清略略平静了一下道:“这是五百两银子,我当年的嫁妆,你们每人一百两。今晚就走,再不要回来了。剩下三百两帮我给香荷的父母还有香红的兄嫂,是我对不住她们。”

    五百两在整个李家不算什么,却是顾婉清全部的家当。

    “小姐!”香芹的眼泪瞬间飙飞了。

    就连早为自己打好主意的香秀也忍不住动容,这话音里分明是交代后事。顾婉清平日里待人极好,却没想到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顾婉清道:“我平日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首饰你们挑些喜欢的样子,剩下的都给小玉,她没爹没娘怪可怜的”

    小玉就是那个粗实丫头。

    顾婉清几句话说完大喘了几口气。

    香芹道:“小姐您一定会好的,您还这么年轻。若是好好调养……”

    顾婉清摆了摆手:“不中用了。你们若还当我是主子,即刻就走,切莫回来了。”

    活着的时候李严庆还忌惮几分,若是死了,他定会打着两个美貌婢女的主意。在加上跟婆婆安氏相看两生厌,她会怎么对待这俩个婢女,不言而喻。

    香芹哭的不能自已。

    顾婉清闭着眼睛自己靠了下来:“你们都出去,我要清净清净。这妆匣子你们也带走吧,权当个纪念。”

    香秀强忍着悲戚,拉着香芹出去了。

    香芹这个傻丫头却执意跪在地上不肯走。

    香秀道:“你若还肯惦记着小姐为咱俩的心思,就别给小姐添堵了。”说完半拉半扯的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香芹离开了。

    在这小院里,只有香秀是明白人,很快就分好了东西,小玉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又是白玉又是珍珠的,顿时感念夫人的大恩德。

    香秀从侧门拉着香芹出府,哭说给夫人找大夫,俩守卫也没做防备,低骂了一声晦气,放俩人出去了。

    俩人刚走没多久就听闻她病去的消息。

    强忍悲意,按照遗言带银子给香荷父母和香红兄嫂后。俩丫头一纸状言竟然去告了李府害命。

    婆婆安氏听闻那顾氏死了。立刻带人到她的屋子里去搜金银。结果什么都没搜出来,也没见到平日里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丫头。怒火大发,把桌子上所有的瓷器都摔在地上:“真是个丧门星,我儿为求她欢心也给了不少好东西,怎么全不见了?”

    顾婉清的香魂没走远,就定定的看着。

    虽是鬼身却越来越心凉。

    安氏道:“定是那两个小妮子谋财害命卷了东西跑了,速速给我追回来。”

    “是……”她身边的丫头领命。

    可还没等人追回来,外面就有慌慌张张的人进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官府的人来了,说来捉拿李严庆少爷。”

    安氏吓了一跳:“什么?”

    “那两个婢女没走远反而揭发说李严庆少爷荒淫无度,谋财害命,气死原配,还偷税漏税。”

    安氏脸色一白,竟然直直的吓晕了过去。

    屋子里乱做一团。

    李严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枕边人。让顾婉清拿到了账本。再加上香荷一事让她醒悟,把原委写了个清清楚楚,两样东西都装在梳妆匣子里。

    虽然李家为江城第一商户,但树大招风,看他不顺眼的就多了。大家绞尽脑汁的想要找他小辫子,没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家虽然不算什么大官,却也是书香门第,顾婉清嫁给商户已是下嫁。再加上李严庆的所作为为令人发指,官员们立刻拧成一股麻绳同仇敌忾了起来,当然一来是心寒此事想要杀一儆百,二来自是想要沾一点油水。

    李家屋里屋外一团糟,看的顾婉清痛快欢喜。

    可是欢喜过后却也有一丝怅然,不知爹爹,阿娘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样的痛不欲生……

    若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就好了,忽然,她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吸力,一阵天旋地转,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清儿……”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轻声的唤着她的名字,宛如天边却近在耳畔。竟是娘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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