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佑拧起眉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说,“你认识我?”

    穿运动衫却戴着围巾,如果曾经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他应该不会全无印象,黎佑于是又上前几步,更加靠近了这位奇怪的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深紫的短发和冰蓝的眼睛,试图在深沉的记忆中寻找与之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位少年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尴尬地咳了几声,脸上随即又覆上圆滑与轻浮的公式化假笑,“没有没有,我是在说这位妖怪先生啦,曾经见过他呢。”

    缩短的距离暴露出这个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清正气息,黎佑不理会他的解释,兀自说,“你是……神明?”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破的少年愣了愣,而后很识相地收起了笑眯眯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着黎佑,“很厉害嘛,能够分辨出我的身份。”他如是称赞道,下一刻却又突兀地冲黎佑吐了吐舌头,同时故作俏皮地比了个剪刀手,竟是要趁着被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除妖师遮得严严实实的机会跑路,“有缘再会。”

    结果就是带着手疾眼快抓住他胳膊的黎佑一起消失在会场,出现在外面的树林里。黎佑毫不顾忌力道地扯着他的手腕,瘫着脸沉下目光不依不饶地逼问,“说清楚。”

    “是在蠃蚌的记忆里啦,不知道是你的前几百世,”在大波不要钱的冷气攻击下,少年终于老实坦白,“所以我才不说的嘛,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善良如本大爷被逼急了也还是会揍人的。”

    在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黎佑难得露出了明显的动容,即使他很快收敛了这样的失态,被他制住的那位狡猾的神明已经看准这个破绽逃开了,在整个人隐入林间时还有余裕冲他扮了个鬼脸。

    留给黎佑安静失神的时间很短暂,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就察觉不对劲的的场静司追了过来,看见他时放缓了步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威胁时,面上的神色才放松了一些,重新露出平日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以为你被掳走了,结果是耐不住寂寞自己乱跑啊,你最近倒是经常做些老年人才会做的举动呢,嗯?哥哥?”

    话虽这么说,但黎佑如今的姿容完全谈不上老,他生命中的时光仿佛早已停止,铂金色的阳光下那张轮廓完美的脸,依旧是数年之前在寂静的夜里抱着的场静司说“会相信也会认真听”的清隽,黎佑不言不语地将这个弟弟稳重得与年龄相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被他这么无礼地喷也全不在意。

    作为的场家的长子,他比得之不易的次子的场静司年长十多岁,似乎是突然从某一天开始,的场静司就总是把他老了挂在嘴边,不知是真的嫌弃,还是在惧怕些什么,黎佑伸手握住的场静司小了一号的手掌,立刻就被他反扣住,他顿了顿,微微倾身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亲昵地揉了揉弟弟的发顶,又捏了捏他的脸,冷峻的容颜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下意外的柔和,“知道吗,上一个能够看到那和服上的纹样的,是我。”

    整天一副高冷姿态的的场静司即使成长到中二的年纪,对于黎佑习惯性占便宜的举动也丝毫不抗拒,懒散地任凭他轻薄完,一边加深了唇边的笑意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做自夸这么无耻的事,所以你是想要夸我吗?”

    黎佑一如既往瘫着脸不为所动,压低的声音格外严肃,“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他认真看进的场静司瞳孔深处,“从此以后没有退路,伤痛都由你自己承受,我不会再护着你,直到你成长到足够令我满意为止。”

    “正合我意,你年迈体虚,角色早该换人来扮演。”

    “我还没有老得那么严重。”被黑得惨不忍睹的黎佑面无表情地捏了捏的场静司另一边脸蛋,看着他像是要掩饰什么般的眯眼假笑,下意识缓下声来,“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这番好意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的感激,反而还被轻描淡写地温柔鄙夷了一句,“既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做什么你管得着么。”

    “……”黎佑无语地维持着面瘫,决定不和中二年纪的弟弟计较。

    ……

    那一晚黎佑又想起了那天御狐神家主的“很欣赏你这种以家族利益为重的性格”,肩膀那块曾经被御狐神双炽的眼泪浸湿的部分,似乎在隐隐发烫。他从不觉得当年选择把那个孩子亲手送回牢笼有什么错,纵然的确有为的场家族荣光着想的目的,却也并不全是那样。

    身为被纯血妖怪敌视的返祖妖怪,既不能被妖类接受,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混迹于人类中,在那么幼小的年纪独自跑出去无异于寻死,他还太小,还没有成长到帅得迷倒一片姑娘的年纪,虽然他并不喜欢御狐神家,但那里有他的专属房间,至少算是他的归处,比起蠃蚌来说已经足够幸福。

    黎佑遇见蠃蚌是在五百年前,他最初来到这个时空,的场还不是拥有如今规模的大家族,他被上山除妖的的场先生捡了回来,并由于妖力强大从此被传授学习除妖之术,当时的社会政|局动荡不安,战争一触即发,信奉鬼神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还有为了祈求平安供奉*幼童之类的祭典,被选为供品的蠃蚌拼命从祭典中逃出,之后被一位权大势大的公卿收入府中进行残酷的暗杀者培训。

    后来的十几年里,除妖师的场先生渐渐声名鹊起,出入宫廷府邸也频繁起来,并在不久后与一位政客结盟,机缘巧合下被当权者赏识,那位政客的地位也随之提高了不少,理所当然会被他的政敌派人暗杀,蠃蚌就是在这个时侯被黎佑捕获的,他之前不知出过什么任务,重伤上阵的结果就是同伴都跑了自己跑不动,落网时明明已经服毒自戕,最后却硬生生被黎佑保下一条命。

    这就等于抓了个活的,那位政客决定利用蠃蚌在当权者面前为他的政敌参上一本,到时不管对方如何否认,也无法抹除不好的影响。蠃蚌软硬不吃,长年的杀手工作将他打磨得冷情冷性,说服进行得并不顺利,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还是只有这句话:“你并非吾主,筹码便只有利益,我没有无偿为你送命的义务。”即使现在活下来,背叛之前效力之主还是死路一条,又何必为了个陌生人尽心尽力。

    那一天黎佑按惯例去为他的伤口换药,兀自不言不语地往他腰上缠着绷带,就听他说,“这里的人都受命劝降我,只有你从未提及,”他顿了顿,继续用硬邦邦的腔调毫无起伏地问,“为何。”

    “与我无关,”在面对硬邦邦的人时,黎佑惜字如金的技能仿佛也被加持,“我只负责你的伤。”

    蠃蚌闻言转过身来,也不顾缠到一半的绷带勒痛了伤口,固执地正对着黎佑,“即使愈合又有什么意义,”不论是被谁所杀,死也只分迟早,“我不过是个亡者。”

    他腹部的伤口又深又重,即使已经养了几天也禁不住这么折腾,黎佑不悦地冷下声音,“但你现在的确还活着。”

    他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蠃蚌却不知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什么,怔了怔后突然低低地笑开,而后变成哈哈大笑,完全配合黎佑的工作,黎佑再次手疾眼快地放松了绷带,情商略低的蠃蚌却迟钝得并没有意识到他压抑的隐怒,“说得很好,我还活着,所以要继续活下去。”

    “……闭嘴别动,否则死。”黑化的黎佑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的劲头,瘫着脸无波无澜地警告道。

    ……

    在公堂上抖出原主人的罪行,是蠃蚌脱离掌控的契机,他并不相信这位政客承诺的护他性命无虞,如他这样的引路人落在任何相关人士手里都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这样才能永远说不出话来。在说完该说的被人带下大殿后,蠃蚌就果断打昏了负责看守他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天入夜,黎佑背着制作人偶的稻草返回时被拦在半路,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算多,蠃蚌逃亡之前却特意来跟他告别,“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这里是有些不理解这种辞行方式的黎佑。

    “不说话吗。”素来刻板的话音里难得带上些许无奈的轻叹,清冷的月光映出蠃蚌唇边细碎的弧度,他纯白的羽织在夜风中高高扬起,自此以后的逃亡,并不比以前的开路暗杀轻松,甚至更为严峻,也许活不过今夜,但无论如何也要为此头破血流地挣扎一番,不留遗憾,“那么,你的名字。”

    “……椎名佑。”

    “如果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黎佑安静地与对视,“不会。”

    ……

    再次见到蠃蚌是在几年后受命除去为祸一方的凶恶妖怪,蠃蚌浑身被污浊的黑气包裹,一副堕为恶灵的可怖模样,黎佑到达现场的时候,他正狂性大发地杀死了好几个周边的居民,回过头突然看到黎佑的脸时竟陡然停下了动作,一双赤红的双眼渐渐恢复了清明,而后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不想被他看到这副样子转身便想逃开。

    黎佑立刻追上去,最后在山林里的溪流边拦下了他,一边查看他的情况一边询问原委。为了彻底摆脱被追杀的命运,蠃蚌与名为鬼束的大妖怪做了交易以获取足够强大的力量,然而事成之后鬼束却并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只是取走他右眼便作罢,它甚至想要夺取他的躯壳。虽然蠃蚌对于所谓的约定也并不怎么信任,但,“我也是……太过自负——唔!”

    月光透过影影绰绰的枝桠疏淡地散落,入夜之时,已经侵占了蠃蚌躯体的妖怪开始了暴动,前一刻还安静与他说话的男人突然闷哼一声,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袭向黎佑,却在即将伤到他的千钧一发间被蠃蚌的意志强行阻断,“快……快走……”

    那段过往的最后,是黎佑打败了鬼束,并用尽全力将他自蠃蚌体内拔除,“吾以彼岸之主的名义诅咒汝之同族永无宁日!”那妖怪溃败消散之前的诅咒至今犹在耳畔,“而你,永生永世孤独寂寞,灾厄缠身,不得……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脑洞开太大ojz

    蠃蚌的经历基本都是脑补的,所以的场家世代承受的诅咒是因为佑哥哥

    傻蛋鬼束觉得那是蠃蚌和他的事,佑哥多管闲事插手就是违约╮(╯▽╰)╭

    后宫比主西皮抢镜怎么办!!!双炽你要雄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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