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转晴,但干燥的风刮得两旁的树木更加萧瑟。

    短暂的冬阳并没有把雪地化开,宁向朗穿上外套就踩着厚厚的积雪出门。

    傅勉的选择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一旦傅勉真的彻底倒向傅敬城、彻底跟楚应昆成了一国的,那傅氏在西北的境况、胡家湾接下来的打算,恐怕都瞒不过首都的人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朱家那边跟楚应昆父子似乎也很熟悉,朱老准备在明年职业联赛杀他一个出其不意的想法恐怕要落空!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傅家那边有傅徵天稳着,不需要宁向朗操心,但宁向朗必须及时去胡家湾一趟。

    胡光明和章敏夫妻俩都起得早,已经坐在大门外闲聊着吃早餐。见宁向朗一大早跑过来,胡光明问:“怎么了小朗?”

    “有点事,等会儿就说。”宁向朗没跟自家舅舅和舅妈客气,自己跑去盛了碗粥坐到胡光明两人旁边。

    章敏有着女人独有的敏锐,她问道:“小朗你很少这么不痛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宁向朗顿了顿,搁下碗说:“确实有。”他简单地把傅勉的事说了出来,从李玉白撞见的那一幕到后来傅勉去医院,交待得清清楚楚。

    章敏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怕胡家湾的情况也被他泄露出去?”

    宁向朗一顿,摇摇头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们早早要做好思想准备。楚应昆那个人我知道,有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胡家湾这些年崛起得太快,李叔都开玩笑说李家快要给胡家湾让路了,盯着胡家湾的人自然多——楚应昆父子肯定在其中。”

    章敏说:“可是傅勉——”

    胡光明打断她:“敏敏,别想太多。”

    章敏心直口快,想说的话哪里打得住?她把碗一搁,怒道:“我就不明白了,首都那个地方真有那么好?好到能让他去了那么几年就把西北这边的事都忘光了,第一次见面时光明你还下水去救了他呢,他难道真的会把胡家湾的情况全卖出去?那他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胡光明跟宁向朗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

    胡光明这些年来接触的人多了,结识的朋友层次也多了,眼界比以前要广。在傅家那样的家族里,立场不同就等同于将来要展开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哪还管什么救命不救命。

    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小打小闹、毫无助益可言的“草根”,日后瞧见你时能跟你问句好就很不错了。

    胡光明腮帮子动了动,瞅向宁向朗说:“我看你也别跟你天哥走得太近,我听敏敏说你天哥的妈妈有心给他找媳妇儿,你不能老这么跟他腻一块了。”

    宁向朗怔了怔:“天哥要找媳妇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笑了起来,“我还打算帮他介绍一个来着,不过人选还没选好,得好好挑挑。”

    胡光明听宁向朗说得爽快,倒有点拿不准了。

    两个小娃儿从小一起长大,那黏糊劲谁都插不进去,十年过去,这份感情都没变过。

    傅徵天性格偏冷,只有在宁向朗面前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也只有宁向朗说的话他才听得进去。宁向朗这边倒还好,他朋友很多,跟谁都能玩得来,不过只要傅徵天一有事,他肯定第一个赶到傅徵天身边。

    这样的关系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坏就坏在傅徵天的脾气上面——要让他接受别人实在太困难了,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宁向朗能走进他心里头。

    事实上傅母找章敏和胡灵翠谈过,话里话外隐晦地提出了傅家那边的担忧:万一两个小娃儿走到一块了怎么办?

    同性相恋现在并不少见,同性婚姻也是合法的,像季平寒和张遇奎就是光明正大的一对。问题就在于即使合法了,很多人也依然不接受这种有悖于过去家庭组成模式的性向,连带也会影响许多人对他们的评价。

    正是因为有季平寒这个先例在,傅家那边才会那么警惕。

    没想到两个小娃儿本人根本没往这边想过。

    胡光明犹豫了,章敏却没跟宁向朗藏着掖着:“小朗,你从小比别人懂事,我就直接说了。你舅舅担心的是你会跟你天哥……在一起,就是那个意义上的在一起,小朗你给我个准话,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宁向朗:“……”

    宁向朗莫名地想到昨天夜里轻轻擦过傅徵天的唇时的触感。

    不管男欢女爱还是男欢男爱他都没少见识,绝对不是他跟傅徵天这样的。要说他跟傅徵天之间有什么,他自己第一个不信——就凭这些年他们“同床共寝”的次数,要出事儿早出事儿了!

    宁向朗默然许久,说道:“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想,我们顶多就是去外边时挤一张床睡!这样就说我们可能在一起,那我岂不是脚踏很多船?别人不说,就说胖子,我跟他也没少挤着睡啊!”

    胡光明听完也觉得那种担心有点好笑,傅徵天不知道,宁向朗可是常常跟苏家那小子琢磨哪个女孩子漂亮啊!哪会往那方面走。

    章敏也放心了:“那就好,你一混小子倒是没什么,你天哥可是家里的独苗苗,又生在傅家那样的大家族,由不得那么胡来。”

    宁向朗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的,赶明儿我就给天哥介绍几个女孩子。”

    另一边,傅徵天正在处理当天的文件,中间休息的时候他端起水喝了一口,突然感觉那份温热让他有点回味。

    就像是昨晚匆匆一碰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傅徵天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即使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不代表他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在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生理上的变化时,他就默不作声地给自己补充了全面的生理知识,比如感情征兆、欲-望成因、如何解决生理困扰……等等。

    这些知识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正在发生偏差。

    他并不讨厌这个偏差,但理智告诉他这偏差是不能发生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徵天变得很忙碌,忙到连宁向朗都找不着人。宁向朗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听说傅母开始变着法儿张罗着给傅徵天“相亲”,也就明白过来。

    敢情是有了老婆就不要朋友了!

    不管怎么样,傅徵天肯迈出这一步都是件好事,宁向朗打心里替傅徵天高兴。

    开学后宁向朗的生活就精彩多了,苏胖子跟他同一届,毕业季事儿多,两个人都是“中心人物”,一出现就被抓了壮丁,组织这个组织那个,忙得脚不沾地。

    偏偏“奴役”他们的老家伙们还振振有词:“反正你们都直接保送了,不用担心学习上的问题,为学校服务一下有什么关系!”

    宁向朗和苏胖子都深感无奈。

    这群老头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两边都过得很充实,反倒是身体已经恢复过来的傅麟有点不习惯了。饭桌上傅麟问傅徵天:“怎么最近都没见到小朗了?”

    傅徵天顿了顿,说:“他快毕业了,忙。”

    傅麟说:“哦,小朗确实快毕业了。不过他不是早就拿到保送资格了吗?怎么还那么忙?”

    傅徵天搁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傅麟的眼睛回答:“能者多劳,你懂的。他那学校哪个老头儿不是雁过拔毛的家伙?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小朗这么个出色的劳动力,保准是把能推给他做的事都推给他。”

    傅徵天态度自然,语气也轻松,傅麟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他不是傻瓜,两个那么黏糊的家伙一下子变得连面都不见了,肯定有点儿问题。可从傅徵天这边看来一切如常,问起宁向朗的事他也对答如流,丝毫没有异常。

    傅麟蓦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少到根本没办法判断出任何东西。

    傅母跟傅麟对视一眼,开口说道:“过两天你爸爸生日,你爸爸病刚好,就不办大了,找自家人吃顿饭就好。到时候你把小朗他们叫过来吧,我也很久没跟小朗妈妈好好说话了。”

    傅徵天点点头。

    回到书房后傅徵天看着手机怔愣许久,最后莫名地笑了笑。

    父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当然察觉了。原来他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显到他们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他们显然是想在他“醒悟”之前把他拉回正道。

    傅徵天拉开窗帘,看着远处烂漫的春-光,远处的山林绽开了一树树新绿,啾啾的鸟鸣声时远时近,吵得人心头烦躁。

    他知道自己正在关上一扇门,那扇门关闭以后他要忍受的也许就是无边的黑暗。

    但是他没有办法打开它。

    ——他必须亲手关上它。

    从小到大父亲希望他做到的事,他都会做到。

    无论是让父亲的期望落空还是导致两家发生矛盾,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胡家湾和第一机械厂正处于上升期,傅家也刚在西北扎稳根基,他们都要很多要做的事,这个时期最不应该让别的东西绊住自己的脚步。

    他可以做到。

    傅徵天静立良久,拿起手机拨通了宁向朗的电话。

    短暂的提示音之后,宁向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响了起来:“天哥?”

    宁向朗光是喊了这么一声,就让傅徵天的决心溃不成军。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听见宁向朗的声音了。

    ——这是十年来的头一回。

    傅徵天感觉有无数虫蚁在啃噬着自己的心脏,不是特别疼,但很难受。

    傅徵天闭上眼,在脑海里回想着宁向朗的模样,从小小的个儿到半大少年,宁向朗的每一步成长他都没有错过,照现在这样一直走下去,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应该也不会在彼此生命里缺席。

    但是他和宁向朗只能是朋友。

    至少目前是这样。

    傅徵天稳住心神,用最正常的语气说:“后天我爸爸生日,你叫宁叔他们一起过来吃饭吧。”

    宁向朗说:“我还当是什么事,没问题,本来我们就这么打算来着。”

    傅徵天说:“那好,到时候见。”

    这是要结束通话了。

    宁向朗以为傅徵天正忙,也没多想,“嗯”地一声挂断电话。

    耳边变得一片寂静,傅徵天静静望了窗外许久,抬手拉上了窗帘。

    满室幽暗。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蓦然被人从外面拧开了。

    傅母走进来打开灯。

    见傅徵天安静地倚着墙站在床边,傅母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开灯?”

    傅徵天淡淡地笑了:“在想事情,这样比较容易集中精神。”他绕到傅母背后将手搭在傅母肩膀上把她往外推,语气不乏愉快的调侃,“妈你打断我的思路,我得重新来一遍,你快去睡吧,我还得再好好想想。”

    傅徵天少有的轻松和亲近让傅母一怔。

    她杵着不动了,打定主意盘根问底:“你到底在想什么事情?”

    傅徵天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想告诉某些人一个道理——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躲着舔伤口这种傻事他从来都不会干,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最应该做的当然是让别人更加不痛快!

    比如他“堂伯”傅敬城。

    傅母很快就知道傅徵天不是在说假话。

    傅徵天在傅麟生日之后就回首都本家住了一段时间,等他离开首都的时候他“堂伯”傅敬城的产业统统崩盘。

    傅敬城本人气得犯病了,一夜之间就躺进医院静休去了。

    见傅敬城的遭遇这么凄惨,傅麒对傅敬城一支特别“友善”,力排众议把傅勉推了上去,大方地让傅勉去“接手”傅敬城的产业——主要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

    这一连串的“意外”发生后有人不服气了,把愤怒的矛头笔直笔直地指向突然跑回首都的傅徵天,直接找上门问傅老爷子要公道。

    面对那么不识趣的家伙,傅老爷子当然发话了:“这只是帮他们长长记性。”

    意思是他虽然老了,但还没有变成老糊涂,别把他当瞎子糊弄——不收拾你是心胸宽广,真敢蹬鼻子上脸,收拾你根本不带喘气!

    出了一口恶气,傅徵天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西北——算算时间,这时候胡家湾办起来的瓷艺赛大概也正式拉开序幕。

    傅徵天从飞机上俯视着刚刚回青的西北大地。

    这片目前并不算富饶的土地将是他和宁向朗的舞台。

    他们会从这里腾飞。

    ——他们的目光现在最应该摆在这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_(:3∠)_

    今天服务器又崩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今天早上一起来鼠标左键失灵!中午网络挂了!下午崩溃!

    这是想要给我什么启示吗_(:3∠)_臣妾猜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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